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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令箴本义曲解执着论下民上天
符儿离了静云轩前往晴鸾阁时只带了神山三件宝物与一卷誊写妥当之《令箴》。见莲心姑姑早已使唤侍女在阁前院落等候,符儿疾走数步迎上去,随行至二层楼阁,托侍女速呈《令箴》予刘莲心过目。
“符长宫每日都在忙甚?怎的又来晚了!”未见其面,已闻责怪之声。符儿解释道:“昨日成文已近前夜,早起又与同轩姊妹告别,故……”没等符儿把话道全,刘莲心已用朱笔在箴文上圈改了一通,递向符儿道:“大体可用,小处仍需斟酌。”
符儿一听“可用”,顿生喜悦,恳切道:“小符初习,文体句读皆不完备,诚请莲心姑姑把脉。”刘莲心冷语道:“自行改之。”符儿热脸碰了个冷钉子,心头泛凉道:“是。”遂低头目视朱笔圈改之处。
见首行首句已易改“念之赤子”为“朕念赤子”。符儿忐忑问道:“首句此称可行乎?”刘莲心淡淡地道:“尚宫局与尚仪、尚食、尚服诸局疏异,因其直与君王面,常伴君王侧,行事作文皆应急王之所急、思王之所思,与君王同心同向,搜之纳之策之谏之,乃得成文,所谓‘身在将位、心为帅谋’是也。”
符儿乍听,乃得顿悟。一悟辛宫娃察事敏锐。昨日虽不明文意,却已推言此文不单为后室令箴,乃讨檄前朝之官箴。由此可见,孟昶君前朝尽失,只能寄望于后宫嫡系女官者,来个曲折颁令。二悟刘莲心并非绣花枕头,谙熟规制,文墨有功,固年纪尚轻便能居坐高位。但脾性古怪却让符儿隐隐有生离之感。
二处圈红改字者乃符儿倾力所为之“生民为虐,上天乃泣”一句,刘莲心改作:“小民易虐,上天难欺。”未等符儿开口质问,刘莲心即敲打道:“处事作文应首明为何作?为谁作?符长宫心中究竟何谓‘上天’?”
符儿答曰:“老子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孔子言天:‘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上天者,百姓之利道也。战火延绵,生民为虐,百姓遭损,上天故而乃泣。”
刘莲心摇头道:“非也,非也!盛世乃道儒墨,乱世休言孔老。今世之‘天’独有一人可担,便是当今圣主,所谓‘天之子’也。圣而不可侵,强而不可泣,明而不可欺。”
符儿意欲辩解,却被刘莲心止住道:“此乃宫中守则,不可任性。你且依样改之,好生誊写。后文增添之处应私下揣摩,自行领悟。念你初尝首令,遂捉笔改易,此后文不如意便无食无寝,思过面壁,反复斟酌,直至成文。”
符儿俯首细观,见朱批处附加“朕之爵赏,固不逾时”乃至“勉尔为戒,体朕深思”之句。刘莲心随即嘱咐道:“即刻修容整衣,万事备妥,午膳后随我入殿面圣。”
面圣?本以为《令箴》作好递呈刘莲心处便可万事大吉,顶多上呈花蕊夫人,符儿心中姑且还能承受,这忽的将要面见蜀王孟昶,身为九品长宫女者,符儿心中也犯怵。午膳时遂觉晴鸾阁里可口之饭菜难以下咽,横亘在喉,失了滋味。
遥想数十日前塔山灯谜会上曾远望孟昶君,但见其稚龄轻冠而威风八面,措辞考究而行为庄严,竟连芊娘也匍匐跪地,大呼“万岁金安”。符儿心里惴惴,不知这回子觐见能否采纳所作之《令箴》?正想着,符儿已跟随刘莲心穿过重光殿后僻静小巷,径直走入承乾殿左侧偏门,来至御书房内。
“圣主金安!夫人万安!”刘莲心匆匆上行,一一见礼。
“圣主金安!”符儿跟着颤颤巍巍地道,可“夫人万安”这极简的四字符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犹豫徘徊半天,终究道出:“花蕊夫人安好!”谁能想到这华服初见,符儿顿感陌生,连平日里相亲相爱的五姊姊这时也威仪地端坐于灿金镂雕凤纹交椅上,不露微笑、不言声响。
“朕念赤子……”廖公公清音嘹亮,铿锵有力地宣读所呈令箴起势之句,见孟昶君听之点头,花蕊夫人若有所思,刘莲心也缓缓呼出一缕鼻息,沉气以聆。
“……无令侵削,无使疮痍。生民为虐,上天乃泣。……”刘莲心听至此句,瞳眼骤聚,寒毛矗立,一口气又提至嗓子眼儿,憋了半天才一停一顿地转脸向着符儿,黛眉凝皱如山峦之扭曲,怒目圆睁如长夜之火炬,红唇紧咬如嗜血之恶狼,气息频喘如疾驰之车犁。
转瞬,廖公公已念毕。龙椅上英气逼人之孟昶君起身接过卷轴赞赏道:“斯文甚好,姑姑费心!”
刘莲心俯首道:“谨遵意旨,诚惶诚恐。”
孟昶将目光穿过刘莲心墨绿锦缎宫绣长袍,投射到符儿松竹梅相宜花样丝质宫服映衬下净白的小脸上,问曰:“姑姑身后者可是执笔之人?”
刘莲心答曰:“回禀圣上,正是此人。”
“言辞有据,论理有力,几乎尽道朕之初心。且墨迹端正,气字轩昂,有公卿之态;体势劲秀,骨力道健,有君子之风。”
孟昶一边赞赏着,一边将四尺卷轴递予花蕊夫人道:“夫人举荐之人确系良才,气若其身,字若其人。”
花蕊微微含笑,向符儿示意道:“符长宫还不快谢过圣上赞誉之恩!”符儿谨慎道:“圣上谬赞,愧不敢当。”
孟昶复言:“只有一处,稍嫌欠妥。”
刘莲心连忙问道:“可是‘生民为虐,上天乃泣’一句?”
孟昶笑道:“还是莲心姑姑体朕之意,正是此句,言语间或有委屈软弱之态,与这箴言刚毅之风似有不协。”
刘莲心开解道:“圣上明察!莲心不敢欺瞒,此前曾多次揣摩此语,已觉有所不妥,遂已改制为‘小民易虐,上天难欺。’恐是因誊写疏忽,还望圣上体谅。”
孟昶闻之原委,和悦道:“无妨,无妨!不过若论对仗,后句既言‘上天’,上对下,大对小,‘小’不如‘下’来得工整。”
刘莲心赶紧称道:“圣上英明!下民虽易虐,上天乃难欺,意在告诫为官者务必清正廉洁,若行苟且,纵使下民软弱,终究敌不过天子之威。”
符儿听之摇头,心中已是百转千回,纵有万般抵触,怎奈官服加身。
“启禀圣主,小符以为不妥!”符儿思虑半晌,略略抬头,艰难地迈出步子,越过刘莲心直至孟昶跟前,言辞恳切道:“小符作此文,本义乃以情感人,以理服人,而非以权驭人。圣主出生于帝王家,为周遭境况所至,遂感权重高贵与生俱来。而前朝官吏皆授命君王,自然亦会将高位视为天赋,与民对立,而乃作威作福。此即言‘上下’之弊病,‘大小’之膏肓,千百年累积所至,误之深矣。圣主方今欲变其情状,则应以身作则,诚之以意,导之以巧,耐之以心,方能行之有效。”
见孟昶帝面露不悦,刘莲心厉声呵斥符儿道:“荒唐!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上之威乃天之所赋,臣之责乃皇之所托,民之利乃国之所护。若不言上下,无论尊卑,则纲常乱、国之危,何谈臣之幸、民之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常不得变,变者当变腐臣为廉臣,乱子为顺子,方能使锦绣之国长治而久安。宫娃子年少,难免气盛,竟声声言尔子作文,可笑甚矣。当不知箴文乃官家所制,圣主之文,事关国家大事,怎可私署臣名,岂能奏效?”
符儿犟嘴道:“若说小符对这宫规文制不懂,身为人臣,小符领罪,愿拜姑姑为师,俯首乃学;若论君臣与生民有上下之别,恕符儿不敢苟同。民之生而同等,臣之为民,君亦为民,休戚与共,骨肉相连,何谈尊卑,何言贵贱?君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寇仇!”
“大胆!身为臣子,怎敢对君王不敬?念你初生牛犊,立功心切,姑且不论,若不知好歹,本宫定要严惩!”花蕊夫人欲止其言,符儿却并不领情,音声甚巨道:“臣者,服也!忠言乃逆耳,天之恒理。君若执意罔闻,臣何其服膺?君无视舟水之喻,必遭寡均之患,敌国之胁,纵使坐拥宣华盛苑,官仍贪腐,民无所选,立箴立言,皆虚空矣!”
花蕊夫人见状,情急而令:“来人,将其立即遣返,褫夺衣冠,贬为庶子。”
“慢!”孟昶君终开金口,花蕊与莲心皆翘首以待,不知孟昶会作何处置,只听其缓缓地道:“贬为宫女即可!既然好为人臣,自当令尔俯首,朕倒想看看尔如何既效忠君王,又为民做主!”
随即命刘莲心重抄《令箴》,凡二十四句九十六字,铭之于中正殿,传之于后室宫廷,以期让各宫女官历历在目。又托之花蕊夫人令达教坊,谱曲传诵,显之以“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辞句,定要让人人皆有耳闻,事事隐惕其心。
隔日,花蕊责令妙音领曲传唱,众乐伎击节游行,内至宣华,中至罗城,外至羊马,层层皆闻丝弦拍板,户户皆唱四言令箴,歌曰: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
工尺工合合,五六凡工六尺。尺乙尺工六五六,乙尺四乙尺工尺。
政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
工尺工合合,五六凡工六尺。尺乙尺工六五六,乙乙尺四合四上上。
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
工尺工合合,五六凡工六尺。尺乙尺工六五六,乙尺四乙尺工尺。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
工尺工合合,五六凡工六尺。尺乙尺工六五六,乙乙尺四合四上上。
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工六五尚尚,齿尚已五五。工六五已已,已五已六六。
为人父母,罔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工六五尚尚,齿尚已五五。工六五四四,工尺工合四上。
木鱼子曰:
若说二楼的地主
绝不能俯身插一楼的嫩秧
为何三楼的皇帝
坦然地嚼着二楼的米面
一楼的糠?
高贵的标榜
低贱的伪装
弥散在无一丝光亮的地狱的天堂
看透镜子背后的世界
找寻自己的方向
打碎玫瑰的花瓣
化作康乃馨的芬芳
以一缕诡异
冲出楼顶的缝隙
向更高更远处
散发
王者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