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憨子

戊乙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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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魏国繁阳城。

    山之南水之北谓之阳,顾名思义,繁阳城位于繁水之北。不过大河由宿胥口分流,其一支流夺繁水之水北去,便再无繁水。

    繁阳地处河泽之中,南有方圆百里的黄泽,东西为大河两条分流所夹,最窄处不过四五十里。

    繁阳西临河内,距离殷墟不过百里,北接赵境,一日徒步就可抵邯郸,东连燕齐,顺河而下,一天一夜即可抵达燕齐海上,西面隔河与卫都濮阳咫尺相望。

    据说殷商七族之一的繁氏居住蕃息于此繁水而得名,殷商第三任首领相土曾在此建都,盘庚迁殷,以此为东都。

    而今殷商早已成了殷墟,享八百年国祚的周王室都已在五年前绝了祭祀,不过,为河水所围的这座小城因独特的交通地理位置依旧是座繁华的城市。

    城市者,一有城,二有市,人来人往,就是繁华之地。

    所谓繁华,也是相对而言,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繁华。十数里,两丈多高的不规则土围子城墙,就是此时繁华的象征。

    城者,土成也。先民将松软细腻的黄土倒入筑版之间齐心协力夯实而成城。市者,买卖之地也。

    孟子所言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也就是此时战国小城的规模,和后世中等楼盘或者社区规模相当。

    繁阳城算的上方圆百里内的大城,繁阳城护城河不宽,也未有瓮城,全赖河泽天险为防。

    直通四门的两条纵横大道把城区一分为四,大道之上八条半尺深车辙清晰可见,这代表四车可并排而行。

    前日晚间一场大雨,又经昨日一天暴晒,道路上满是浮土,车马一过黄土飞扬,城中砖瓦屋舍,土墙茅茨尽被蒙上了一层黄沙。大道两侧低矮不等的闾里墙垣内前积有一堆堆沤粪,黑乎乎一片的苍蝇嗡嗡作响,热风吹过污臭到处弥散。

    繁阳市在城西南一隅,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繁阳城。

    进入繁阳市须由市门进入,敞开的两扇厚实市门前有市吏把守。他们只负责登记查验入市交易的大宗货物。

    市门前挂有三块纪日木牌,一是三晋即韩赵魏三国官方文书所用的周历。二是越来越具影响的秦国所用颛顼历,三是耕种养蚕所用夏历即后世的农历。

    三块木牌上的纪日很久都未更写过,风吹日晒模糊的厉害,看得出来纪日对于熙熙攘攘的繁阳市来说关系并不大。

    繁阳市亦不再遵循周礼中的朝市大市夕市三时之市,从鸡鸣城门开启时,市门亦随之开启。经营大宗货物的商贾,贩卖各自所产的男女小商贩以及购买日常所需的百姓,一哄而入。

    市中规划整齐,两条市街纵横相交将市分为四区。十字市街正中建有一座高亭以供市吏居高临下监察市中治安,平日就是虚设,时值酷夏,更无市吏。

    市中店肆齐全。陶肆,竹肆,布肆,丝肆,漆肆,玉肆,金肆,粮肆,酒肆,屠肆,肉肆,药肆,书肆,牛肆,马肆,羊肆,革肆,鱼肆,宿肆……或茅屋或砖石,肆前幌子形形色色。

    肆,本义:陈也,列也。

    春秋战国是个大变革的时期,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市场中交易的食货品类日益增多,肆的意思也随之缩小,不再是一列店铺之意,而成为一间店铺之意。就连曾管理一列店铺的“肆长”,也被替代为经营一家店肆的“肆令”。亦如一家族之“冢宰”被称谓“家令”,都是词意范围缩小的例子。

    店肆林立旗幡招展繁阳市亦如往常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尘土飞扬。

    这就是号称小濮阳市的繁阳市,这就是繁阳的繁华所在。

    不过繁阳城所谓的繁华,赵端从未看在眼里。

    朝日初升,金辉洒满繁阳市,聒噪的蝉鸣淹没进喧哗鼎沸的繁阳肆列中。市门前的主街上突然蜂拥而来一群顽童,他们爆发出的一阵阵拍手鼓噪声为市列更添了几分喧闹。

    这群孩子足有十数个,他们围着一辆双辕独轮轱辘车,在往车旁一个正在帮大人推车孩子身上投掷污秽,还不断点指斥骂:“憨子!憨子,他是憨子,快用粪球打他,呸呸呸……唾沫吐他……别让他把憨傻过给了咱们……”

    “可悲啊!愚昧啊!”

    市列中川流不息赶集人,不约而同看向那赤脚,头戴青黑色方布帽,身穿脏污破烂裲裆的

    憨傻模样孩童,他们顿时噗嗤发笑议论纷纷:

    “我曰他嘚,世上还有这般丑陋的人?此子是人吗?”

    “当心乃是厉鬼所化,方人,克人,搅得家破人亡!”

    “我要生这样丑陋的孩子,一早就溺死他了!”

    议论声中,车旁小童依旧是副笑模样,不急不躁。

    “看他没啥反应,多是一个聋哑憨子,可怜啊,看那斗笠老丈,也非他亲人,多半为养老拾来的野孩子,可惜了,到头养了个憨子!”

    推车的头戴斗笠的六旬嶙峋老汉在议论声中涨红了脸,只得把笠檐拉得更低,不闻不问身边穿梭的捣蛋小儿,继续推车前行。

    啪得一声,一坨臭烘烘的狗屎不偏不倚正扣在憨傻模样孩童头上,一个十多岁的半大顽童得手后,迅速退入人群俯仰大笑不止。

    “谁他狗曰的崽子再敢欺侮我儿,拿刀捅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推着独轮轱辘车的老汉勃然大怒,把车一顿扔下,一把抽出车上肉堆里的牛耳尖刀,猛然抬头怒视一群欲要争相效仿的无知小儿。

    顽童们这才注意到,推车老汉半边脸上的伤疤狰狞丑陋,只看这半边脸根本就没有人样,红白的伤疤肤色远比想象中的鬼样更要可怖。

    “白日见鬼了!跑啊……”一群小童顿时被老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半张脸庞吓得尿了裤子,四散奔逃。

    老汉为小童抖去头顶的污秽惋惜的说道:“可惜了,一顶新帽子沾上了狗屎!现在不能摘,等回家,洗洗还能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