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贴地飞行1 极限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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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班老式聚变冲击飞船的蓝白色尾焰,从一万千米外的一团火球,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光点。刚到航空站的舒叶华泪腺里分泌的眼泪,逐渐在眼球周围变成了两个透明的泡泡。虽然这样的“结局”在舒叶华心中早已有一些盘算和推演,但当这“幸运”的馅饼砸在自己头上时,她依然难以遏制心中的伤感。

    看着最后一班飞船缓缓离去,舒叶华知道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将陷入独处无人星的境地。抛下舒叶华这艘名字为“贝纳勒斯号”(Varanasi)的老式客货两用飞船是印度移民创办的恒河运输有限公司旗下的资产,而它的命名应该是来自古代印度恒河边上的一座宗教名城。

    贝纳勒斯在标准中文里有时也翻译为“瓦拉纳西”,是一座恒河河畔,位于古印度北方邦城市,同时也是印度教的七个圣城萨帕塔普里之一。这座古老的城市在更远古的古代是迦尸国首都,迦尸意思是“光的城市”。相传是城市在5000年前兴建,公元4至6世纪时曾为学术中心,12世纪时为古王朝都城。还在地球上时,印度教徒一般都认为能在贝纳勒斯死去就能够超脱生死轮回的厄运,而他们相信在瓦拉纳西的恒河畔沐浴后,即可洗涤污浊的灵魂。另外,在贝纳勒斯的恒河畔火化并将骨灰洒入河中也能超脱生前的痛苦。古代著名科幻小说《海伯利安》的主角之一,诗人马丁·塞利纳斯年轻时候,依然每天开着超音速电磁车游荡在那个苟延残喘的地球上时,曾经在贝纳勒斯街头遭遇到了一次不期而遇的抢劫。

    老旧的贝纳勒斯号已经服役超过五十年,在这次撤离索尔帕西娅星的行动中,则被用于充当最后一批留守人员的交通工具,舒叶华就是这两百多个最后留守人员中的一个。虽然资金不宽裕,但行星委员会还是凑足了付给恒河公司最后这班转运飞船的信用点。当然,这样的飞船已经是委员会能找到最便宜船运公司里的最便宜包船。

    在执行这次飞行的一个标准月前,贝纳勒斯号还载着冰冻猪肉、浓缩果汁、压缩干粮航行在恒河星到边境费拉克斯星的航线上。接到委员会的预付款后,船运公司才临时在船舱里装上了卧铺、用隔断帘分出若干个够人躺平的单间,和一个临时在旧装备市场上购买的,可供300个人就餐的军用食堂设备。

    据人们以讹传讹或是有板有眼的说法,如果不随着撤离飞船离开这里,留在这里的人将忍受未来一百年内在十立方光年内不再有机会见到另一个人类的孤寂。这次撤离的原因,官方闪烁其辞,前后给出了好几种虽然不矛盾,但却感觉有意敷衍的公告。

    舒叶华既不是理性或是非理性的无政府主义者,更不是那种每天想着如何给官方唱反调的那类反对者,但前几类人都已经踏上了几次宣称的“最后一班飞船”离开后,她依然还坚持“留守”在这里。后来想起那几个星期里,自己还和来劝她离开的人士大费口舌地找各种原因,舒叶华总会暗暗发笑。留在这里的原因在于,她心中藏着多年的一个理想和信念,驱使着这位还有半年才满三十岁的女子利用这次撤离事件来实践自己的梦想。

    舒叶华当然不是对官方发布的信息有多少不信任,也不是对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生活有多少情感上的留恋,她当然不想体验类似荒岛余生里主角的孤独。甚至索尔帕西娅星的实际情况都不足以让她有类似鲁宾逊碰到原住民的幸运,她从接到贝纳勒斯号到港时间的通知开始,每一秒都绷紧神经来努力让自己不要错过这最后一班飞船。

    然而……舒叶华还是没赶上那趟“末班车”。

    平常热爱自由“贴地飞行”的舒叶华,这次真是“败”给了自己的爱好。索尔帕西娅星唯一的航空站位于北半球,用太空电梯和星球首都黄宝塔城链接在上空的同步静止轨道上。这座不算豪华也不算巨大的太空站建立在星球开始正式接受自由移民的第五十个标准年,至今已经安然运行了二百五十年。

    舒叶华家,却在索尔帕西娅相对于黄宝塔城的星球背面,南半球的土豆镇。土豆镇到黄宝塔市如果使用通常的大气层飞行器,一般需要一个半至两个小时来飞跃它们之间五千多千米的距离。而理论上,如果选择跨洲际的公路、次级公路在这两个城市之间旅行依然十分漫长。

    这段跨洲际、跨半球的路线,即便在基建成本早已因为大规模弱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应用被人们和社会遗忘的年代,依然有长达一万五千千米的路需要走。这里强调“理论上”,是因为没有人会这样来折磨自己来做这样“没意义”的事情。不过,这样的行动,对于“贴地飞行”有着信仰般迷恋的舒叶华,以及类似她的那群人,可就不觉得这是理论上的想象了。

    在那些不安分的偏僻星球上,宇宙时代的飞车党总是有它们生长的肥沃土壤。稀少的人口,松散的城市,随意而安的法律,以及丰富资源提供的富足生活和宽裕的时间,让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们总是乐意在这些危险的游戏里付出时间、金钱、激情和想象力,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为了追求对身体和脑神经最直观的刺激,宇宙时代的飞车党们摒弃了电磁飞行器、垂直旋翼飞行器等等,而选择了只用气动装置把车体提升至距离地面一米的“贴地飞车”。在加装了顶级民用或是从某些特殊渠道走私而来的军用等离子发动机后,这些贴地飞车的时速往往能在顶级高手的驾驶下达到惊人的每小时一千千米以上。

    舒叶华就是这群边缘星球上,有大把时间和资源追求在地面上“飞行”的飞车手。

    舒叶华不算整个人类所在室女座超星系团里的最顶级高手,但她的水平在索尔帕西娅星所在的星系,以及临近几个星系里,一定可以算是最厉害的那百分之五里的人物。她的个人最高记录,是在帕克拉斯星上,三个月前的一次三十千米短程竞速赛上夺冠时创造的八百九十七千米每小时。

    强大的飞车手,总是会用各种方式来挑战自己新的极限,这次几近无人的索尔帕西娅星,就是她挑战自己的绝佳舞台。这次挑战,也伴随着舒叶华对于可能被“遗弃”在无人星球上的后续宏大构想。

    舒叶华这次的计划是,以平均每小时七百千米的速度,用二十三个小时穿越她家所在的土豆镇和星球首都黄宝塔城之间一万六千一百三十七千米的陆地里程。到达首都中央太空电梯站后,搭一个半小时的太空升降梯到达航空站,乘并在最后一班飞船贝纳勒斯号起飞前一小时登上飞船。

    整个过程,飞车手舒叶华用车内车外合计七个全息摄影仪,向全超星系团直播自己这次超凡的冒险。

    在整个星系团都普遍应用了小型化的引力肼发动机,来达到百分之一至百分之三光速的航行速度,来作为主要星系或经济体之间的航行方式。处于边缘地带的索尔帕西娅星交通,却处于整个星系航行星图上的支线又支线的位置。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一般认为是人类自从宇宙纪元的第五百七十一年,发现划时代意义的“海王星系”开始,这个拥有超过五十颗类似海王星质量和成分,合适爆破成为新星隧开始的。

    从海王星系出发能直接到达的最少四十七个星系,以及从这些星系再开通的次级星隧,或是从这些次级星隧再往外延申的再次级星隧所到达的再次级星系,对于索尔帕西娅星来说都已经算是节点式的大都会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这个星球上的多数人,习惯于偏僻地区的安逸与自在,是难以接受和理解舒叶华她们这帮宇宙飞车党的想法的。

    而“悲剧”,也许就是从这里而来……

    当然,对于日后成为宇宙里传颂的飞车英雄舒叶华来说,这次从极限贴地飞行圆满结束开始的“悲剧”,正是她后来享誉宇宙的开端。

    舒叶华按计划在贝纳勒斯号计划启航时间前三十小时,登上了此前已经精心维护并彻底检查过的飞车上。这是两年前用积蓄和在野车赛、地下赌赛中赢得的奖金购买的飞车,她为自己的这部速度机器取名为“燃烧血刃号”。这和她几位兄弟姐妹的“无情冰刀号”、“蚀骨狂毒号”、“遁循飞蝗号”和“磨锋利矛号”的这几个名字,暗合了舒叶华在古代中国祖先的某种自然哲学里,有关金木水火土物种元素的规律。在无人呐喊的寂静中,她开始了在索尔帕西娅星上的最后旅程。

    翻越高山、跨过河流、绕开深谷、横越沙漠、路过城市,这一切都在舒叶华充满信心的大脑和双手双脚中,也在若干通过威尔斯信息流直播而显示关注她的爱好者眼中和大脑中。数十、数千、数万、数十万光年外的爱好者和支持者为她欢呼、呐喊、加油,但这些声音唯独不会来自贝纳勒斯号的驾驶舱。

    驾驶舱里的船长和大副,一生都致力于保证客人能安全地从甲地运输至乙地,从而赚取他们微薄的信用点报酬。更何况在这样偏之又偏的地方,他们的工资信用点甚至比不上大都会里提供娱乐性质,每次付费只象征性走动几百甚至几十米距离的车夫们。他们自然不会关心那个亡命飙客的无聊死亡直播,更不关心她是否会按时到达航空站登上他们的贝纳勒斯号。

    仅仅,仅仅根据船长和大副的经验,一般的地面车辆最多能提供每小时三百千米的移动速度。而根据旅客信息里有关舒叶华常住地,以及两天前舒叶华自己提供的位置信息,一万六千多千米外的土豆镇到首都,至少有五十多小时的行驶距离。

    就这样,船长和大副,在除了舒叶华外全部旅客已经登船等待离港,在离正式开船时间尚有三小时的时间,在舒叶华仅仅离太空电梯出发台仅有一千五百多千米的时候,在他们一致认为舒叶华不可能准时到达的情况下,在无人提议用任何方式试图与舒叶华取得联系以确认位置的情况下,让贝纳勒斯号提前离开了航空港。

    落单的舒叶华,在失重的航空港欲哭有泪,但眼泪却无法滴落。擦去眼泪,她向她的全部支持者举起了双手,伸出左右手上的食指和中指,比划出了那个自古以来表示胜利的手势。全室女座超星系团里的宇宙飞车党、陆地飙客、竞速狂人、极限运动员,都为她欢呼,而她,成为了永久的传奇。

    欢呼过后的舒叶华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如果真按官方所说,未来最少一百年内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到周边的一百立方光年范围内,那么意味着她需要在这里独自生活至少一百年。而今年刚刚二十九岁的她,在人类平均预期寿命已经达到一百七十岁的当今宇宙,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最少活到一百四五十岁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补给有那么充足吗?

    想到这里,从小时候一直秉性风风火火的舒叶华擦了眼泪,飘回到太空升降机车厢里,按下了到地面的按钮。随着车厢逐渐离开同步轨道,降向地面,重力的感觉也逐渐在舒叶华身上每一个细胞上显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随着重力的增加,她感到的不再是一个人独处这个孤寂星球的失落感,而是随着重力给予自己的那种莫名踏实感。

    本文全文摘自《人类宇宙开拓史》第四部,《人物志》中的《人类杰出运动员》里,有关舒叶华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