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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荷花家门前时,却发现她家门上挂着锁。
这,她去哪儿了?
我心里不由一阵失落,转头茫然地望了望周边,见一个老太太坐在自家门口的树底下乘凉,便走过问道:“奶奶,那,宋郎中家咋锁着门呢,他媳妇去哪儿了?”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我,反问道:“你是哪个村的?来找郎中看病?”
我顺口说是小王庄的,老娘的病又犯了,来抓付药。
老太太听了,便啰嗦起来,也听不清她说的啥,归结起来一句话:宋郎中成植物人了,他媳妇荷花外出讨饭去了。
要饭?我一愣,不对呀,我前两天不是刚给过她一块大洋吗?咋花完了?
我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在她家附近焦急地等待。因为老太太说,荷花每天给郎中喂了饭后再出去要饭,中午一般不回来,但下午傍黑一准回家伺候丈夫。
太阳逐渐暗淡下来,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我不便在她家门口久等,便出了村,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四下眺望。
想想她一个女人,挎着篮子,拿着打狗棍走街串巷的,心里愈发酸楚,也想起了我以前的讨饭生涯,当时小,到人家门前还不太觉得自卑,除非被人骂出来或赶出来,但那滋味,真的五味杂陈。何况她还是爱面子的女人呢。
太阳渐渐靠近了西山尖,远处,有牛童迎着落日的余晖,吹起了悠扬的笛声,田野小道边,戴着苇篱,扛着锄头的老农也走出地垄,在拾掇农具准备回家了。
远远的,我望见通往济南府的乡道上走来一个人,那人戴着个破草帽,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瘦小赢弱的身影在夕阳下走的很快,也很急。
我眼睛一亮:荷花?
荷花好像也望见了我的身影,先是一愣,停在那儿不动了。
自卑?还是羞愧?
我忙奔过去,远远地叫一声:“嫂子……”
荷花没有应,只是那么呆呆地立在那儿,在夕阳下,在微风中,她的瘦小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我们相对站立,彼此凝望着,破旧的草帽下,她的脸颊是那么的瘦削苍白,篮筐里,几块干巴巴的有些发黑的窝头,令我不由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嫂子。”我又轻叫了一声,她紧抿着嘴唇,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但仍没出声。
我突然上前一把夺过她的篮子,狠劲摔了出去。
她先是一愣,继而惊叫着扑身要去捡回,被我一把拽住。
“嫂子,咱,以后别出去要饭了,我,我有钱!”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大洋,就往她的手里塞。
荷花吓得一哆嗦,忙抽手,跟烫着了似的:“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不偷不抢,我自己挣得。”我硬掰开她的手,把大洋塞给了她,硬硬地道,“以后别出去讨饭了,咱有钱。包你过上好日子!”
我的口气坚定而又果决。
她抬头望着我,嘴唇抖了几下,突然一下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我懵了,也忙蹲下劝她,说了一大堆安慰话,她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想想三麻子还被锁在家里,怕是早怒火万丈了。
便又叮嘱了荷花几句,说过几天我还会来看她,就准备往回赶。
朦胧的夜色中,荷花突然冲我叫了一句:“郭子……”
我心下一颤,忙跑回来,紧紧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中年丧子,男人倒下,家贫如洗,这种打击,对一个女人来说,用语言是难以形容的。
荷花偎在我的胸前,敞开了心扉,说我给她的那一块大洋,我刚走她就去还了邻居了,因为家道败落,不论村人还是亲戚,都避之如虎。
另外,为了给丈夫治病,她把房子也抵押了出去,借到了二十块大洋,条件是,等丈夫过世后,债主就把房子收去。也就是说,宋郎中死了,她也就无家可归了。
我听了,心酸愧疚的要死。
三麻子,为了你这个杂种,老子干下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呀。
和荷花分别后,我一路火刺刺地往家赶,暗暗发誓,我们造下的罪孽,一定要让死麻子还上,不还就弄死这个杂种,带上盗来的财宝,跟荷花远走高飞。
半夜时分,我赶回了住处,开了院门,见屋内没有灯光,以为三麻子还在睡,便毫无避讳地进了屋,划着火柴刚点亮灯,躺在床上的三麻子忽然开口了。
“你去哪儿了?”声音阴沉而又愤怒。
我冷哼一声,转身冲他道:“去看人家了!”
“看人家?”三麻子疑惑地眨了下眼,“谁?”
“宋郎中,”我理直气壮,且有些愤愤地道,“他儿子被你杀死了,宋郎中也瘫了,连话都说不出,她媳妇荷花都出去要饭了……”
我说到这儿,悲泣一声,说不下去了,抬手用袖子擦眼泪。
我以为三麻子听到这消息会惊愕或内疚,起码叹息几声,表示点歉意。
不料,他稍感错愕后,眼里旋即射出了怪异的眼神,冷冷看着我,道:“你行啊,小子。”
我知道他这不是好话,心里一沉,质问道:“咋的了,咱们造下的孽,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吗?”
三麻子表情突然平静地点了点头:“可以,多亏你有这个善心了。不过,你明天再去,别空手回来,要带点东西回来。”
咦?死麻子咋突然良心发现了,还支持我去?难道他要我从郎中那儿抓副啥药?
我眨着眼看着他,疑惑地问道:“带啥东西?她家现在啥也没有了,宋郎中也不能给人看病,也拿不了药。你想买啥药的话,咱去……”
“不是药,”三麻子打断我的话,淡淡地道,“是人头。”
话刚落,我脑袋轰地一炸,一下子僵住了,瞪眼张嘴地望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个王八局长的案子应该还悬着吧,宋家庄的保长和狗腿子们也一直会盯着你那相好的家吧,”三麻子皱眉慢慢地分析道,“即使这些不提,那老木匠莫名的失踪,也是村里解不开的一个谜吧,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特么我这个瘸子和你这个棒槌!”三麻子声音越来越高,咬牙切齿地盯着我,眼都红了,“你特么死到临头了,还以为自己是个菩萨?明天,不,今晚你就去把那两口给我灭了,要不,死的是咱们俩!”
我看着三麻子的嘴一张一合,在震惊之后,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这个杂种,只要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跟他心平气和或者说是哀莫大于心死地谈谈吧,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慢慢盘腿坐到了地上,抬头望着床上的三麻子,道:“三爷,我跟着你前前后后也有两三年了,吃过苦,也遭过罪,这些,我认了。你也猜出我和郎中媳妇荷花有一腿,这个,我不否认。但你要让我去杀了她们,我实话跟你说,做不到!”
三麻子似不认识我似的,惊异地看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我继续道:“如果你想去杀了他们,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吗?”三麻子两眼紧盯着我,露出了瘆人的凶光,“这么说,你想跟我一块死是吧?”
我惨然一笑:“有可能。”
“好!”三麻子咬牙点了点头,“那老子明天就出去另寻人选,奶奶的,我就不信有钱就没人卖命。你,滚吧!”
三麻子手一挥,咕咚一下躺在了床上。
我冷哼一声:“祝你成功!”
起身甩袖子大步向门外走去。
我要赶紧领着荷花,背上宋郎中逃命去,返回潍县,从奶 头山或那片坟地里挖出埋藏的宝贝,远走高飞。
以后,再也不会受这个魔鬼的束缚了。
然而,我虽然这么想,身心也感觉似乎有些解脱,但内心某种情感还是关不住闸,泪奔突然,极力忍住声,捂着嘴向院门口快步走去。
“回来!”三麻子在屋里大吼了一句。
我一愣,向前踉跄了几步,还是停住了。
“你***,你个小崽子没爹没娘又没窝的,出去讨饭吗?”三麻子继续骂着。
三爷,你小看我了。老子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害怕吃“童子鸡”的年龄了。
我在他的咒骂声中,迟疑地又回到了屋内。站在门口,泪眼婆娑地低着头,一句不吭。等着他的‘判决’。
“明天,你带上两块金砖,去小王庄给阿云。”三麻子恨恨地道,“让她断断续续地接济那个荷花。”
啥?我闻听,眼睛猛地一亮,看着三麻子,泪水又忽地湿了眼眶,猛点头:“嗯。”
“你呢,就别再去见她了,”三麻子叹了口气,“娘的,老子这是在给自己埋雷呀,不定哪天就炸了……”
三麻子终没舍得让我离开他。
事后想想,三麻子说的也对。
而他之所以跟阿云近在咫尺却不去见他,也是担心怕给双方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三麻子,你不当特工太屈才了。
第二天,我去小王庄找到了阿云,把两块金砖给了她,要她换成大洋,隔三差五地给荷花送点。
当然,南北两庄的,女人之见接触是非常正常的,没人会怀疑。
把荷花那边安顿好后,我们就开始准备进城寻仇了。
但,万没想到的是,这次报仇之路竟差点踏上了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