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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子时,沈沅觉得胳膊有些冷,睁开眼睛一看,阿盼把她自己的被子踢到塌下,却把母亲的被子抢过来,滚在身上。
沈沅便钻进一旁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舒服地哼哼了两声。一只热乎乎的手伸过来,在她圆润的胳膊上抚弄了一会儿,轻声呢喃着:“你怎么凉凉的?”
两个人都还是光溜溜的,肉贴肉分外舒服,杨寄醒了,在妻子的嘴唇和脖子里亲吻了几下,心里虽然有无数压力和愁绪,却不愿意让她分担分毫,所以笑着和她畅想未来:“等这一仗打完了,咱们回秣陵,我已经买了房子买了地,下次再买大一点,当一个财主!想吃包子吃包子,想吃汤饼吃汤饼,想给阿盼买红衣裳就买红衣裳,想给阿盼买绿衣裳就买绿衣裳。”
沈沅听着美滋滋的,但慢慢觉出不对劲来:“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们那么快就让你当中领军,是不是一直输得太惨,把原来的人都死绝了啊?”
杨寄想着建邺城外的桓越和建邺城里的皇甫道知和庾含章,脑子乱麻似的。但他还是把乱麻给理清楚了:“他们死绝了,我绝不能死。皇甫道知不是个好东西,其他两个也不是。我得靠自己,让咱们一家子好好活着。阿圆,你放心,我能够做到,一定能够做到。”
前有狼,后有虎,但是赌棍不怕,死也死过一回了,不过如此。他一门心思只在自己的局里,目光敏锐,行动果敢,为了和老婆孩子团聚的梦想,他一定要赌好这一场。
而此时,*一刻值千金,他不敢浪费,在刻意营造的轻松安愉中,他把沈沅抱在身上,扯掉衣衫丢床下,疯狂地爱她。两个人气喘吁吁,意乱神迷,忘乎所以,直到极顶时那飘飘欲仙的状态。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阿父,我、骑大马、也要!”
两个人顿时吓得僵住了。目光移到身边那团被子里,阿盼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羡慕地盯着不着片缕的他们,吃着小手指,歪着头又来了一句:“骑大马!”
沈沅惨叫一声,拉过身边一团布盖着胸,同时对女儿怒斥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闭上眼睛,不许看!”
杨盼已经懂得大人的表情,见阿母突然生气了,眨眨眼,想了想,伸出两只小肉手飞快地捂住眼睛,但那明亮的眸子,还是从叉开的五指指缝里,一闪一闪地往外看。
杨寄对沈沅道:“你拿我裤子做什么?”他一点不害臊,扭过身子刮刮阿盼的小脸蛋,哄着她说:“阿盼,要骑大马?没问题!但是好马要配鞍。阿父这就给你配鞍子!”他钻进被窝,变戏法儿似的穿好里衣,把阿盼抱在怀里挡住视线,示意沈沅赶紧捡起地上的衣裳穿好。他这才把女儿托在腿上,让她骑着自己的大腿,上上下下地游戏。阿盼高兴得咯咯直笑。
沈沅看他们父女俩玩耍,心里又甜又酸,道声:“我给你们买点心去。”开了门准备找个饼摊儿,却看见沈岭从门外一步步走进来,精神有些委顿,眼眶还有些发青。她想起昨日和杨寄的对话,不由又好奇又担心,几步上前把哥哥拉到一边,问道:“你晚上到底去哪儿了?”
沈岭摇摇头说:“你别多问了,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沈沅心里有些生气,恰恰闻见沈岭身上真的有一股女子熏香的气息,她的火一拱一拱的,拉着哥哥的衣袖,压低声音道:“难道你真的嫖_妓去了?”
沈岭翣了翣眼睫,似乎有些惊异,但旋即点头:“我是去画舫的。不过,你不必说得那样难听。”
“二兄!”沈沅急了,扯牢了他的衣袖,“阿父阿母心心念念盼着你早日成婚,给他们抱大孙子。你……你居然做这样的事!这些花船的船娘,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有几个是能终身陪着你过日子的?你心思偏颇了,将来岂不是更没眼睛瞧那些好人家的姑娘了?”
沈岭微微皱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妹妹,你想多了。我是去画舫,但我从来不嫖。那些花船的船娘,也未必像你说的一样。有的人落入风尘,并不是因为愿意堕落。”他表情平静,朝屋子里张了张:“阿末在?”
沈沅道:“在。但是你——”
沈岭笑道:“我已经吃过早点了,你就买你们一家子的便是。”头也不回进了屋子。
杨寄正在细心地帮阿盼系衣带,时不时在她粉色的小脸蛋上亲一亲,捏一捏。沈岭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说:“阿末,我听说桓越已经在造新的战船,训练水军,准备攻打建邺了。你可有什么消息?”
杨寄见他态度认真,也肃穆起来,点点头说:“是的,桓越也不敢久等。荆州和巴陵的军队已经星夜赶来,等两面包他的饺子,他就是死螃蟹一只了。”
“你还帮他吗?”
杨寄嘬牙花子,好一会儿说:“虎贲营里头,现在崇信我的人倒也有好些,开城门的事或许也做得到。但是一旦做了,我必没有好下场:桓越赢,我接下来就是一条被烹的走狗;桓越输,我更是叛国的贰臣。不帮吧,桓越被捉拿,供出我曾经与他合谋,我还是必死无疑。除非,越过其他所有人,我亲自杀掉桓越,才能瞒天过海呢。”
沈岭好半天不说话,低着头在思考。过了好久他才问杨寄:“你有没有想过,桓越拿历阳换你的投靠,他是怎么想的?”
杨寄愣了一会儿神,才说:“他兵将少,在历阳施展不开,又想速战速决,所以……”
“你当真觉得,他一个世家子弟,会作出弃守历阳这座重镇的决定,只因为信赖你?”
杨寄愣神更久,再抬头时满脸疑惑,向沈岭拱拱手,诚心求教。沈岭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说:“我想了很久,并没有想通,所以,也并没有主意。你呢,你觉得桓越是个怎样的人?”
杨寄道:“特别想要铺开大场面,但实际比较小家子气;特别喜欢算计,但是实际疏漏极多;特别自我感觉好,其实……”他想到桓越对自己的那些惺惺作态,突然觉得恶心,心道:这要帮他帮赢了,这人就算不是卸磨杀驴,只怕也要做些触及他杨寄底线的事情了。
杨寄拿过桌上的纸笔,笔上的墨不知是多久前用的,干涸在笔头上。他便把笔头在嘴里含了含,濡湿了在纸上画一道长江,又画几个圈圈代替建邺、历阳,和旁边围绕的城池。他盯着纸上粗陋的图案,顾不得嘴里一股松烟墨汁味道,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杨寄的眉头越皱越紧,丢开手中的笔,又去箱子里翻东西。沈岭看他翻出来的是一副樗蒲的棋盘棋子,奇道:“你还打算摇樗蒲?”
杨寄摇摇头,把棋子取出来,有的上面刻着一匹马,有的上面刻着一位士兵,原是在棋盘上不同的走步方法。但此时,杨寄却用这些棋子布阵。他布置了一会儿,点点历阳的位置:“我懂了。桓越下一步,就是复收历阳!”
“为何?”
杨寄想明白了的事,讲起来特别沉稳自信:“因为要过江打建邺,从历阳而来最快最便捷;要占据长江北岸的有利位置对抗荆州和巴陵的军队,历阳更是必不可少的要地;还有,要检视我是不是还对他忠心,便是看我会不会在历阳拼死抵挡。他在西边几城修整片刻,再聚集人马粮草,安顿好了上路,又要避人耳目驰往历阳,军队不会太多,速度也不会太快,算来大约就是这两三日内的事情。”
沈岭由衷地佩服杨寄的算计,看他两只手翻来覆去盘弄那几枚樗蒲棋子,不由笑道:“果然于留心处皆学问,玩樗蒲玩出门道,对打仗也有裨益。”
杨寄正欲说什么,小阿盼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看到樗蒲棋子,大眼睛“噔”地一亮,“咿咿呀呀”一阵后,探出小手,从阿父的掌心夺了几枚,高高兴兴躲到角落去玩了。
杨寄看着女儿的模样,眼睛里温柔乍现,但是过了片刻,愁色又生,他看着沈岭,问:“我该怎么办?历阳刚刚招了一支西府军,我私心是想把这支队伍变作自己的,将来驻守历阳郡,能与皇甫道知叫板,让他不敢欺负我妻儿。如果任由历阳被桓越攻破,西府军必然不保,我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将来还是任人宰割。如果要保历阳和西府军,又势必与桓越撕破脸。”
他冒险地玩平衡,但是随时会被反噬,左右的度一个掌握不好,自己脚下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岭沉思一会儿,说:“叫我出主意,我也不敢,里头的情势复杂,我所知的也不比你多。但是两点原则:其一,你肯定要守历阳,要保住历阳的西府军,这是将来你的立身保命之本,但是怎么瞒天过海,咱们再商议;其二,形势还是要乱,乱才有机会,桓越和京师,要成拉锯之势,你慢慢培养西府军,然后相机而动。我建议你跟随桓越,他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自负,将来就好拿捏。”
“可是……桓越……”杨寄不知怎么说桓越对自己那种似有若无的断袖情愫,又怕妻兄不理解会在阿圆那里生出误会,他想了很久才说,“桓越无情,杀人如麻,我怕他也是个会落井下石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