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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举人开坛作法,是在长鼐离开两江总督府后的十五天,这其间他做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当然开坛时间是和长鼐商量好的。
开坛的当天,仪式非常的隐秘,只有长鼐和几个亲随参加,过程与长鼐之前参加的法会大同小异,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长鼐注意到主持开坛的并不是黄举人,而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黄举人在后花园中央的湖面上搭起了一个法坛,高出湖面五尺多高,而法坛边上立着九个巨大的铜香炉,每个估计都要上千斤,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筑起这样规模的法坛,在长鼐看来已非园子里这十几个人的能力所及,对黄举人的道法,长鼐更是深信不疑。
开坛前,长鼐上法坛上转了一圈,香炉里的香灰已积到了炉边,看来这些日子这里的香火从未断过。
仪式结束后,黄举人告诉长鼐,老道士是他的师父,却己有一百六十多岁的年纪,早不理凡尘中事,是他苦苦哀求才请来的。法坛还要燃香超度二十七天,这期间最为重要,外人依旧不能进后花园半步,无如意外,第二十八天时,长鼐就可以搬回来了。长鼐自然点头应允,心里恨不得再多烧几天,求个太平。
开坛的第二天,黄举人又回到长鼐的衙署继续办公,说法坛已经不需要他,师父镇在那里就应该无事了。每天清早和黄昏时,黄举人便陪着长鼐在后花园门外看一看缓缓升起的香火,长鼐也感觉内心安定了很多。
二十七天很快过去,黄举人告诉长鼐法事已成,邪神都已请走,总督府里再不会出那些怪事,但自己要陪师父护送法器回修行的山中,大约一个月后返回来,但法坛三个月内暂时不要拆除,每日在上面供些香火,可保十年平安。
师谊礼制,人之常情,断无阻拦的道理,长鼐送上一笔丰厚的程谊,嘱咐黄举人尽可能早返,毕竟总督府很多的公务已离不开他。第二天,黄举人师徒一行赶着那十几架马车出了城门,除了深深的车辙印,再没了一丝踪迹。
长鼐搬回总督府后,果然再无什么邪异的事情发生,长鼐这才安下心来。只是一个月过去,也没见黄举人回返,心里有些打鼓。两个月后,长鼐接到了一封信,下人识得是黄举人的笔迹,连忙送来。打开一看,长鼐犹如五雷轰顶,呆坐在椅上。信里只有一句话“善恶终有报,求天可应乎?”
缓过神儿来的长鼐连忙命人把后花园的法坛拆了,这才发现,湖中法坛下,黄举人他们围了个小水坝,抽干了里面的湖水。下面藏有个暗门,通过一个深邃的地道,可以来到一个小小的库房。库房里被搬空一半,剩下的是带起来麻烦的大件古玩和银锭,一清点,光是银锭居然就有八十多万两,那黄举人带走的财宝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这下大家才明白,这个隐秘的库房是汉王藏宝的所在,怪不得汉王府被攻破时,只搜出几十万两银子,原来都藏在了这里。而黄举人那些铜鼎里带走的肯定不是香灰了。但发现汉王藏宝库房的事是如何也隐瞒不住的,第二天,市井之中已有传言,说库房里的金银多达五百多万两。
这事对正在查盐政亏空案的魏廷珍来说,当然不介意顺便在长鼐头上踩上一脚,一份奏折很快摆到紫禁城的龙案上。据说康熙看过后哈哈大笑,恨恨地只说了八个字,“昏聩至此,祖上蒙羞”
一年之后,长鼐死在了两江总督任上,是否与黄举人的大案有关不得而知,但他死后没有封赠,子孙还被剥夺爵位,可以看出康熙的态度。更加讽刺的是,五年后,入主两江总督衙门,成一方封疆大吏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廷珍。
这个故事只是我所知百贯道做局的一个小小例子。从黄举人伪造印信,被抓入狱,到利用政治风波,凑上机缘,为长鼐信任成为幕僚,再到装神弄鬼,得到独自与手下霸占后花园机会,最后借助法器运出财宝,隐于江湖。这一环扣着一环,一计衬着一计,知一计的果而不识下一计的因,百贯道行事便是如此缜密无缺。
当然,再想深一点儿,魏廷珍在整个事件中借查案,似乎也在做一个官场政治的局,他能与黄举人的计划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步调一致,而最终也获取了最大的政治收益,如果这也是计划其中的一环,那百贯道的谋略绝对称得上震古烁今。
曹队听完黄举人的故事,呆呆的愣了半晌没说话,一直到远处的公交车又停了下来,他才缓过神。曹队把车停在路边,关了车灯,转过头对我说道:“老常,百贯道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古人的智慧听着都让人害怕,被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不过也好,你这么一忽悠,我更不知往哪查了,一脑袋浆子,不用想,也省心了。”
这会儿我们才发现,公交并没有停在车站上,而是两站之间的农田旁。曹队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那旁边的小路进去不远就是瑞王坟。”我朝那方向望了望,果然远处黑暗中隐约有个庙宇般残破的檐角。
这一次我们没有等太久,公交车的门开了,车厢里面的灯倒是没亮,那三个黑衣人从后门下来,慢慢沿着小路向黑暗中走去。
曹队扭头问了一句:“要不要跟上去?”显然语气里有些犹豫,看来前面百贯道的故事让他对未知事物和惊人智慧产生了敬畏。
“没有必要,你总不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即使抓了,怕你也什么都问不出来。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足够了。”我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找到,现如今在北京城里的百贯道传人。
“老常,你觉得黑衣人是百贯道,但百贯道为什么要劫持公交车?他们前阵子从瑞王坟去万安公墓,这几天又从万安公墓去瑞王坟,这折腾来折腾去的目的是什么?”曹队重新打着发动机,跟上已经开出去的公交车。
曹队这个人,有时说话不着四六儿的,但毕竟也算是老刑侦,直觉的灵敏性远超过逻辑推理。他这话一出口,我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百贯道看似不着边际的落子方式,也许是我想复杂了,真相可能我们已经看到,无比的简单。
我兴奋地拍了一下曹队的肩膀,吓得他手都差点松了方向盘。“曹队,剩下的事交给我吧,你出面反而打草惊蛇,找不出线索。我大概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查了。”
曹队点点头,叮嘱了我几句,就已经快到动物园了,我看了看表,末班车已经晚点了二十五分钟。
第二天一早我打了个电话,和父亲一个多年的好友周博士联系上,约好时间就出了门。
周博士已经七十四岁的年纪,他这个博士的名头可是正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心理学博士,五十年代时怀揣一腔热血回到祖国,算得上中国心理学研究的奠基者。曾经致力于中国传统心理学和西方心理学的对比研究,我父亲也因为族谱中有大量心理学研究范畴的案例,成了周博士研究的对象。现在他退休在家,日子过得无比悠闲。
但给我开门的却是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睿智和成熟。他叫了声常叔,就把我往屋里让,没想到周老爷子戴了顶草帽,穿着个跨栏背心儿,背着两根鱼竿迎了出来。那年轻人苦笑着向我耸耸肩,摊了摊手,我是知道周老爷子越老越是小孩儿脾气,只要是玩儿的,别管会不会,跑的是最快的。
“常家少爷,难得来一回你周叔这儿,今儿天好,陪叔钓鱼去,这个是我孙子,周程,北大心理学博士,刚毕业,就想着下海折腾了”周老爷子也不等我回答,就对周程说“孙儿啊,你不是有车吗?陪你常叔去一趟,他要一高兴给你讲俩儿故事,你那研究能少走很多弯路。还有你常叔认识人多,很多脑子都不正常,你可以开发开发业务。”
九十年初时,北京有私家车的人很少,这倒是让我对周程有点刮目相看。周老爷子家住官园,周程就带着我们就近去了紫竹院北面的高粱河钓鱼。高粱河不宽,但河岸上绿柳成荫,虽快到了正午,一点儿不晒。周老爷子钓鱼瘾大,往马扎儿上一坐,一边盯着鱼漂儿,一边摇着大蒲扇,神情专注,不再搭理我们。我只好和周程聊了起来。
周程算是孙承爷业,一直忙着帮周老爷子完成中西心理学的比较研究,但年轻人做学问定力还是差些,再加上博士研究的是催眠,总想找个学以治用的路子。所以年初的时候,自己开了家心理治疗诊所,这诊所的治疗方式过于超前,所以业务并不算多。有空的时候他就待在家里,帮爷爷查查资料,做做笔记。但周程对催眠治疗研究的很深,一聊之下还是给了我很多启发。
(如是等一切甚微细,于一念中悉能了知,而心不恐怖,心不迷惑、不乱、不散、不浊、不劣;其心一缘,心善寂定,心善分别,心善安住。--《大方广佛华严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