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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缓缓的咣咣当当的迟钝巨响,殿门大力被推开,嘈杂的沉闷的脚步声顿时涌入。
我嗓子疼的厉害,有水顺着喉咙在缓缓流入,但仍然感觉干而麻木,想开口说话仍然发不出声,身体仿佛被人搂在怀中,靠着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有些过分的坚硬冰凉。
我头昏昏沉沉的,感觉整个人不着地在乱飘,身后坚硬而厚重的拥抱让我觉得稍稍有些舒服,飘得厉害,勉强抓到一点依靠,我想伸手去摸,去攥住,然而手上无力,抬不动,心里这样想着,却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过来握住我,我迷糊糊叫道:“阿兄......”
没有人接话,那手却握的更紧了些,有吻轻轻柔柔落在我脸庞:“别说话,好好休息。”
我于是确信了是他,闭目安睡。
睡得并不安稳,很噪杂,一会一个殿下,无数张嘴在轮换着在我耳边说话,不住有人来来去去,搅得我头痛欲裂,j□j不止,最后握着我的那只手放开,身后那人起身离去,帐子被放下来,一切又安静起来,没有那么嘈杂难忍,但是人飘的更厉害了,几乎要抽搐。
我在一片香甜的桃花香气中醒来,脑子已经不晕了,觉出花香中又带着药味,阿西坐在榻前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在小汤匙搅动着。
他看见我睁眼,眼睛冒出惊喜的光来:“公主。”
我睁眼才发现是在宫中,又是明烛高照,一片温暖安定气象,只是除了阿西没有别人,隐隐看见帷帐外有军士把守,有些不一样的氛围,阿西连忙凑过来:
“公主醒了先喝药,我去请殿下来。”
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西道:“公主已经整好睡了两日。”
我捧着碗自己喝药,还未喝完,帘子被掀开,谢慕的脸探进来,片刻整个人穿过帘子已经到了榻前,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精神很不好,我有些怔:“你怎么?”
他疲倦道:“没什么。”
我捏了捏他手:“出了什么事?”
谢慕摇头不语,拍抚我肩膀:“你好些没?”
我道:“好些。”
谢慕笑了笑,脸上的苍白褪去,勉强有了点血色,吻了吻我面颊道:“赵倾那混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让他给你偿命。”
我抿了嘴不敢多问,关于赵倾或赵免,谢慕说了这一句,也并不再提,仿佛避讳着什么,我猜出他心思,在顾忌我,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话头,便都陷入沉默。
他脸色仿佛累了很久,有些心事重重。
他身上穿着青黑色的锦袍,靠在榻前抱着我,我问道:“你没别的事?”
谢慕道:“我想睡一会。”
他说着,解了外袍上榻,我侧身对着他,摸着他腰笑道:“你身上好暖和。”
谢慕道:“给你抱着。”
我往被子里缩了些,头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锁骨,肌肤温暖馨香,手底下感觉着他的温度,无比妥帖,他眼皮阖上便安静下来,两片睫毛遮在眼睑,有些淡淡的青色。
我睡得太久,又刚起,这会完全没有瞌睡,便摸着他脸细细打量,眉毛漆黑修长,眉骨正合适,眉梢斜斜入鬓,很有英气,眼皮薄,双眼皮很深刻,鼻梁挺直,嘴唇也薄,看着健康又干净,像小孩子那样红而润,皮肤温暖干燥,细致的没有一点孔隙小疙瘩。
我凑到他白皙的脖子上舔了舔,同样温暖干燥,微微有点咸,不由得笑道:“几天没洗澡?”
他闭着眼,睫毛微颤,嘴角勾动出笑意,露出浅浅的酒窝:“还嫌我。”
我笑,去抚摸他嘴唇,他张口衔住我手指,顺着指缝舔过去。
我有些痒,将脸凑过去,同他嘴唇相触吮了一下,就此贴着。
他也不动,面带笑意,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他没有用晚膳,一直睡了过去,我穿了衣下榻用了点饭,韦一江过来相见,问了几句话,突然想起一事,对阿西道:“你替我叫高违来。”
片刻高违便进来,恭身施礼:“公主有事?”
“我想见一见睿王。”
宫中处处军士把守,却没有什么太监宫婢,有些黑暗,我边走边问高违这几日的事。
“你说他没有逃?在府中等死?他倒是看的开。”
高违道:“是打算要逃,不知为何又留下了,不过殿下怜恤,并没有要他性命,现在在乾阳殿,殿下着人小心看管,其他宗室另行看管,不在一处。”
“赵轸死了?”
“殿下下了令不得伤他性命,但属下带人去往勤政殿时,他已经自尽。”
我转头紧紧盯着他:“自尽?怎么自尽?”
高违诚恳道:“是自尽,用剑。”
他神情坚定,低垂着眼,不露丝毫破绽,我但微一哂:“他会自尽?怕是谢慕见不得他活着,让人给自尽了吧?高将军很有能耐,做那点事又有何难,神不知鬼不觉的,既了了麻烦,又不必招人指摘,这种事情,高将军该是干的很顺手。”
高违道:“公主过言,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私做主张。”
他不卑不亢不急不恼,不辩解不承认,一句话不多说,我不禁暗想,难怪谢慕那般倚重信任他,这人还当真是沉得住气,我笑了笑:“我跟他......你又何必瞒着我。”
我眼睛动了动:“你该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又何时阻拦过?”
高违不答,我问道:“他让你去杀了子阑?”
高违道:“属下杀不了他。”
我走在前不答,高违又是沉默许久。
“殿下的心意,公主不应该怀疑。”
“我没有怀疑他。”
守卫放进殿,赵倾脸色憔悴,瘦的很,散了头发穿了单衣仰靠在榻上,怀中抱着一把琴,手中提着一壶酒往口中倾倒,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一个太监在他脚边畏畏缩缩立着,隔了一层帷帐,榻上黑暗,不过他倒是眼神好,一眼看见我,转头笑:“看你气色好的很。”
“拜你所赐,不算太差,还没死。”
赵倾一把扔了酒壶:“你这命可真够贱的,怎么弄都死不了。”
我答道:“至少不会死在你前面。”
他直接了当道:“你来干什么,有什么话直接说罢。”
“我就是来看看你。”
“免了。”他手在空中一划,转过来面向我:“不过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赵倾道:“他已经死了,无论怎样,死者为大,毕竟他是你生父,无论你承认与否,五殿下所为未免欺人太甚。”
我有些没明白赵倾的话,问高违,高违含糊不答,回了嘉和殿,我问阿西,才知道些事。
是我昏睡那两日的事情了,大军攻进城,谢慕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满大雍宫的找赵免,之前围城,赵免的死讯并未传出,直到进了城才知道赵免病崩。
“殿下说停灵未满七日,不会下葬,估摸着棺材还在,并未出丧,让高将军带人将宫里掀了个倒底,也没找到,下午发了一下午的脾气,午膳晚膳都没用。”
阿西说着忐忑的看了我一眼,我摆手让他下去。
我上了榻又睡,已经快四更,刚上榻谢慕便睁了眼,目光直愣愣的。
我问道:“怎么不睡?”
谢慕怔怔道:“睡不着了。”
他脸色煞白,额头出了汗,身体有些颤抖,我有些吓住,连忙过去抚摸他,才发现他浑身肌肉绷的紧紧,衣服也有些汗湿。
我伸出胳膊抱住他,抚摸着他脸,颤抖的嘴唇安抚着。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他,他没死,他活着,没死....”
他口中絮絮叨叨的重复念着,突然眼睛发红,一个翻身过来抓住我胳膊摇晃。
“你见到他是不是?你一定见到他,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一定要找出来,我不信,他能钻到地底下去不成!他一定在这里!”
我胳膊给他攥的剧痛,有些语无伦次,颤声道:“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了!”谢慕大吼道:“我还没来杀他,他怎么能死!我说过我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死在我手上,他不能死,他的命是我的!”
他激动的有些发狂,我哽声道:“他死了,在你破城前就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的......”
我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谢慕,你,你忘了吧,他已经死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你忘了吧,我害怕,害怕看到你难过,害怕看到你这个样子,已经过去了。”
我亲着他脸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没了,你该忘记了。”
谢慕痴怔怔摇头:“他没有死,没有,我一定要把他亲自找出来,杀了他,否则.....”
他说着要站起来,一边浑身颤抖的穿衣服一边高声叫道:“来人,叫高违。”
我一把抱住他腰:“你去哪里?”
谢慕回头盯着我:“去皇陵,他就是埋进土里,我也要给他挖出来。”
他飞快的穿好了衣服,径自出去,我急忙追出去,只望见数十骑如一团黑云已在黑夜中驰骋远处,我急忙要了马去追,上了陵山,我已经望傻了眼。
陵墓已经尽毁,墓土堆丘,正在起棺。
谢慕正和高违并马立着,身后数十黑衣卫也静静停马伫立,火把已经熄灭,天空已经透出青白,我跳下马上前去张手挡在谢慕马前,急叫道:“阿兄!让他们停!你不能这样!”
谢慕命道:“带她回营去。”
我几乎要哭出来:“阿兄,这样的事不能做!”
一名将官上前向高违道:“禀将军,可以开棺了。”
高违转向谢慕:“殿下?”
谢慕道:“开棺。”
“阿兄!”
高违跳下马,跟着那将官前去开棺,我扭头脸上肌肉有些抽搐,又对上谢慕哀求道:“阿兄,我求你,你不能这样,他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这样,他,他是,是.....”
我说不出话来,顺势弯了膝盖跪了下去。
“阿兄,我只求你这一次......”
谢慕不为所用,示意旁边的军士,我已经萎顿的要倒地,被两个军士搀扶起。
谢慕冷冰冰道:“送她回营去,看着,不许她再出来。”
我想起赵免临终的话,我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谢慕,我不愿提,但他睁眼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他说:“明月奴......你们其实除了长得像.......没有什么相似......他刚进宫的时候......”
那会我打断了他,赵免便没有继续说,但实则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是他没有资格对谢慕说那样的话,谢慕是个男人,不是他的玩物。
嘉庆皇帝的墓葬被掘,因着葬的匆匆,一切从简,几乎也没有任何陪葬,掘出来尸体已经发臭腐烂,依稀辨的出面目。
谢慕是一路吐着给高违背回宫,人已经脱了水,发烧说胡话。
我怒斥高违:“你眼中只认得殿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说的对你听,他要发疯你也由得他发疯?如此行事,若给那些北雍朝臣或投降的将士们知道,你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要为有心人利用,煽动士兵们叛乱,你担的起这责任!谢慕他是昏了头,你没昏!”
高违涨红了脸,嗫喏不言,我瞪他道:“立刻将嘉定皇帝陵墓归复原位,让你的人封住嘴,此事不得传扬出去,若有造谣生事者,你知道怎么处置,谢慕若问起,只管有我。”
高违应声忙去,我这才有心顾及谢慕,他还在不住干呕,我连忙拿水给他喂。
谢慕连着三日才渐渐退了烧,清醒过来,脸上的红热散去,转而发白。
我捧着碗一口口喂他咸的米汁。
他连日不能吃东西,一吃便吐,只能将米汁给他喝。
他睁开眼时,人已经有些痴,目光怔怔的望着我,眼泪自眼眶静静滑落。
图宝进来在我耳边道:“二殿下,杜将军,高将军,王大人,虞将军及诸将在帐外,已经等候多时,要求见殿下,殿下该见一见。”
我看谢慕,谢慕摇摇头:“我身体不好,让他们且回去。”
图宝出去,过了一会却又进来:“殿下,诸位将军已经来了半日,一定要见殿下。”
我替谢慕穿了衣,扶着他坐起来,谢翮坐着轮椅,同杜丰诸人十余人进来,拥挤了榻前一,谢慕一一点头致意:“二哥也来了,子鱼惭愧,杜将军,高将军,虞将军,王大人,褚先生,陈将军,赵将军,何将军,孙将军,三位沈将军,诸位见笑,久等。”
诸将礼毕,同看杜丰,杜丰也不辞让,开口道:“殿□体可好?”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问,谢慕道:“已经好了。”
杜丰道:“我等是来恳请殿下,早定大事,盛京乃是原西京,周庆旧都,占据地利,历代王业皆基筑于此,正是成千秋伟业之所,登基一事,殿下不当再拖延。”
谢慕道:“先生说的对。”
“祭坛宗庙之事,原昪京已隳颓,无所遗存,当即设,以备大典。”
谢慕道:“这事交给先生去办。”
“蛮胡纵乱北州,此为大患。”
“这是当初我的过错,我会想办法,或出兵,或招抚。”
“雍朝旧臣.....”
“予以宽待,宗室子弟,男子袭以官爵,女子可婚配着择婚配,这事一样交给先生,先生该辛苦了,近月来各方事务杂扰,需得精神。”
杜丰道:“殿下宽厚仁德,臣又何论辛苦。”
转而又看了我一眼,斟酌道:“殿下年纪,当大婚了,殿下该早有子嗣。”
我给他一眼看的手抖了一下,谢慕只颔首:“我知道了。”
身后的军士捧上一方锦盒,交给杜丰,杜丰打开,黄色丝囊盛着白玉印玺,谢慕不顾身体虚弱,只穿着单衣,起身下榻,众目睽睽之下,整衣叩首,捧了手从杜丰手中接过印玺,慨然道:“孩儿无能,然愿终不负先祖,不负先皇之志,父亲九泉之下,亦当安息。”
杜丰伸手扶起他,转而俯首拜下:“臣杜丰,叩见太子殿下。”
杜丰身后,众将亦俯首齐声:“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杜丰朗声道:“臣叩请殿下择日登基,祭告天地,还于旧都,复我大宁天下,百代功业,尽在殿下一身,殿下不当再犹豫,请准臣等所求。”
“臣等叩请殿下择日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