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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许通关
摆在见愁面前的,依旧是两个选择。
继续,还是直接出去
仅仅思索了片刻,见愁便不再犹豫。
百二接天台,原本最多能让十二人通关,可是现在接天台已经被自己毁去了一座,只怕这左三千小会的第一试,是怎么也不可能凑得出十二个人了。
她既然是第九人,那前面应该已经有八个人通关。
这一场迷雾天之试,便已经到了尽头。
所以,她直接顺着这一道通透的蓝色光芒,朝着上方清晰的世界飞去
之前怎么也跨不过的迷雾,霎时间消失无踪。
见愁只觉得像是穿过了什么屏障,身心都为之一轻,九头江湾之内,一道清风吹来,霎时间只听得“砰砰砰砰”地接连巨响
腰间整整十枚接天台印飞出,一枚一枚拼在一起,在见愁出迷雾天的一刹那,便重新化作了一座百丈接天台,托住了见愁下坠的身影。
于是,扶摇而上
十座,三百丈
人虽接天台而站在了高处,见愁的视野,瞬时为之一空。
浮云在身周漂移,见愁能越过这浮云,看见九头江外,那无尽而广袤的原野
脚下的地面上,人已密密麻麻,有些看不清楚。
此刻,见见愁忽然出现,一座巨大的接天台的阴影顿时投落在了地面之上。
寂静,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刻,一阵震天的欢呼顿时如同潮水一般汹涌
“出来了”
“第九个”
“好厉害啊,刚刚那一斧头好厉害啊”
“娘啊,她才筑基期啊”
“那一把斧头是什么来头”
“好大好漂亮的一把斧头,不愧是崖山,这出手真霸气”
“早听说崖山大师姐也有一把斧头,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这得有一丈高吧奶奶的,真吓人”
“唉,可怜了顾青眉啊”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厉害,崖山大师姐好厉害”
“见愁仙子”
有的人纯粹为见愁而欢呼,有的人则为见愁手中忽然出现的那一把斧头而惊诧不已,更有为那无辜破碎的一座接天台而惋惜
自然,也有人对昆吾顾青眉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怎么昆吾就是那种作风”
“偷袭也太不要脸了吧”
“此等小人行径,真让人大开了眼界。”
还好昆吾长老顾平生才抱着重伤的顾青眉离去不久,并未听见这些怀疑质疑的言语,否则只怕要勃然大怒,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顾青眉的名声是立刻就坏了,毋庸置疑。
众人议论之间,已然一片的鄙夷。
当然
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见愁前辈,见愁前辈你好厉害小人最崇拜你了,你最厉害了,回头签个名,留个神识印记好不好”
左流的声音,兴奋极了,从见愁身后不远处响起。
刚站到接天台上,还在看迷雾天里情况的见愁,冷不丁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头皮一炸。
有左流
回头一看,那家伙手舞足蹈地挥舞着羊皮簿子和那一杆破笔,眼光直勾勾落在见愁的身上,无比狂热
他脚下,乃是一座与见愁等大的接天台。
同在这三百丈的高空之上,只有零星飞鸟的影子,除却见愁之外,竟还有三座巨大的接天台
一者便是兴奋不已的左流,二者却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陆香冷,只是与见愁平时所见之她有些区别,此刻的陆香冷脸色有些微的凝重。
不过见见愁看过来,她拱手一礼,露出笑容:“恭喜见愁道友通关。”
见愁观她周身气息有些不稳,只怕是在迷雾天中有过一场恶战。
当下也不好多问,只也还了一礼,道:“也恭喜香冷道友了。”
“香冷此次能侥幸通关而过,还有见愁道友三分的恩情在。”
见愁不问,陆香冷却不避讳,眼底神光微微闪动,说话的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巨大屏障上某处的虚影:许蓝儿。
“此次香冷与聂小师妹与封魔剑派张道友同行,与许蓝儿遇上,她术法颇有几分诡异之处,最终我缺两枚接天台印,乃是聂师妹与张道友赠了我,才可站在这三百丈高之地,实在惭愧。”
也就是说,陆香冷与聂小晚、张遂两人一组,而且还在迷雾天之中遇到了许蓝儿
见愁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被困鱼目坟中,对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入内之时只有一个夏侯赦通关,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第九个,可见中间必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聂小晚与张遂二人都是明辨是非,想必是不想接天台印落在许蓝儿的手中,才将东西交给了陆香冷。
以陆香冷之品格,这种情况实属正常。
见愁只道:“旁人的都是同路人,唯独香冷道友的乃是同伴,非是惭愧,可喜可贺也。”
其他人厮杀争遍,怎敌陆香冷受同伴一赠之美
陆香冷听了,似亦释怀。
她微微一笑,清风拂过般清透,点了点头:“见愁道友所言有理。”
于是,见愁不再言语,顺势将目光一转,看向了最后一人
封魔剑派,夏侯赦。
她望过去的时候,夏侯赦的目光就在她身上,不闪不避。
此刻的见愁才刚刚站稳说没两句话,鬼斧被她斜斜持着提在手中,大得夸张的斧身曲线大胆而怪异,斑斑锈迹血红,覆盖了大半个斧身,万鬼的图纹如同鲜血染就,望之生畏
这是一把残缺的斧头,即便有斑斑锈迹,即便脊背处属于两仪珠的位置有了缺痕,可在夏侯赦眼底,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强大美感。
那是他说的“漂亮斧头”。
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看见了。
一身阴郁之气的夏侯赦,穿着那暗红色的长袍,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庞上,陡然浮出了一分带着尖锐的笑意。他的眼神依旧毫无感情,眉心微微一拢,却有一道鲜红的血珠自那划痕的顶端流下
划痕从眉心到鼻梁的中部,那一滴血珠,也缓缓落了下去,又隐没不见。
这一张脸给人的残艳之感,越发浓烈起来。
阴沉。
压抑。
危险。
还有,艳。
这是一名很艳的少年,却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
见愁知道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鬼斧,甚至也能感觉到之前在迷雾天中熄灭下去的滚烫,重新炽烈起来。
它在她手中微微颤抖,似乎就要迫不及待地飞出去,鏖战一场
用鲜血的荣光,洗去斑斑锈痕
可见愁,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紧了它。
她没有让它从自己手中飞出,只是注视着夏侯赦。
朝着她看,似乎也同时看出了她的戒备与紧张。
夏侯赦抬手,缓缓沾了高挺鼻梁上那一点鲜血的残痕,那种刺破灵魂的痛,让他觉得自己隐隐有克制不住的冲动,万器嗡鸣,却也都被他压制了下来。
随着他的手指往那一条血线上一按,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呵呵呵”
一声轻笑,从高处响起。
“哎呀,见愁仙子终于跟昆吾顾青眉撕破脸出来了呢,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声音
如花公子。
只是未免太高。
见愁的目光,从夏侯赦的身上移开,朝着高处望去。
三百丈高处加她有四人,更高处还有五人。
三百三十丈,十一座接天台。
一身枫叶红,面容淡淡。
金丹初期,通灵阁,姜问潮
三百九十丈,十三座接天台。
兽皮短褂、赤脚,手里捧着大西瓜吃得忘我。
金丹初期,无门无派,小金
四百二十丈,十四座接天台。
人过而立,胡渣青青,一身落拓,腰悬数十千机铁符。
金丹中期,申陵,魏临
四百五十丈,十五座接天台。
花台堆满香花,慵懒地卧在群芳之中,长发披散,面目阴柔,指间夹着一支一品红,笑得倾国倾城。
金丹后期,五夷宗,如花公子
最后
四百八十丈,十六座接天台
一身玄色长袍,遮盖了遒劲的躯体,昂藏有力,风一吹,只见得衣袍猎猎,其人眉宇间隐约有几分意气风发
金丹初期,龙门,周承江
此刻,所有人见见愁看过来,都算是颇为礼貌地一点头,算是致意了。
如花公子的目光显得尤其感兴趣。
见愁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不仅为这人奇怪的性格,更因为
细细一数,加自己等下面四人在内,迷雾天外总共有九人,却整整占据了一百一十座接天台
也就是说,余下的接天台数目只有九座
通关的标准,是十座。
见愁一下回过头去,看向了迷雾天。
虚影一道接着一道,在内还有几道身影,不过普遍都没有撞在一起,独自行进于迷雾之中。
还有九座接天台,剩下的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晋级的。
但出局的标准却是失去接天台
见愁一时皱起了眉头。
下面无数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议论了起来。
扶道山人站在山腰之上,慢吞吞地啃完了一只鸡腿,见自家见愁丫头全胳膊全腿儿地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传遍整个昆吾。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扶道山人微微一笑,算是红光满面:“九人已出试晋级,不过迷雾天中仅余九枚接天台印,不足以再令一人晋级,而未失接天台印者亦不算出局。所以,请迷雾天中六位小友出”
“出”字一落,整个迷雾天倏而重新化作了一道灰线,飞回了扶道山人脏兮兮的袖子里。
于是,困于迷雾天之中的几个人,顿时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砰砰几声响。
接天台印重新化作接天台,几乎都向着下方沉落。
见愁仔细一看,乃是六个人。
崖山同门汤万乘,三座接天台,高九十丈;
五夷宗旧识陶璋,两座接天台,高六十丈高;
金算盘钱缺,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高;
玄阳宗方大锤,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剪烛派许蓝儿,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还有
那个见愁暂不知其名姓却曾破去她黑风刃莲的黑衣修士,一座接天台,高三十丈。
戚少风、商了凡等人,实力稍欠,运气不佳,也没能留下。
见愁看着这些人,心下有几分惊讶:昆吾顾青眉被她一斧头劈中,出局是在意料之中,可昆吾另一名初时排位甚高的弟子谢定,在这种时候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昆吾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通过第一试
罕见至极
不少昆吾长老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许蓝儿站在低矮的三十丈高的地方,仰头望着上方一层又一层的接天台,心下简直有一种抓狂的冲动。
她太倒霉了
一开始以为与谢定、如花公子两人一组,她又与这两人无冤无仇,必定能混得如鱼得水,跟着沾光,运气好说不准还能拉拢拉拢这两位年轻一辈之中的风云人物。
之后不久,他们遇到重宝在前。
许蓝儿对此物势在必得,因此想要暗中动个手脚。
哪里想到,谢定与如花公子两人竟然像是早就有了防备一般,一言不合,直接对着她一弱女子大打出手
许蓝儿险些当场交代在那边
她哪里知道,聂小晚的心意珠便是飞到了这两人手中,因此两人早有提防,都算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又怎容许蓝儿一个蛇蝎心肠在背后算计
谢定与如花公子一合计,直接对许蓝儿出手。
还好许蓝儿自己跑得快,总算是逃过一劫。
如今只见如花公子高高在上,不见了谢定,想必这两人自她逃跑之后又各生了什么意外。
许蓝儿心底一片猜测,暗恨的同时也暗爽起来。
总算还有个算计她的谢定倒霉
见愁自是不知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最终还是朝许蓝儿落了那么一点。
不过
此刻的许蓝儿实在是太低太低了,见愁不怎么看得清楚。
眼下六个留在接天台上又凑不齐十枚的修士都出现了,扶道山人于是朗声道:“出试标准为十座接天台,尔等六人不足,却也不算出局。因此,诸位小友,各自修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是为到了战”
“到了战”
众人都疑惑起来。
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横虚真人从始至终只是淡淡看着,并未插话。
扶道山人则知道所有人听不明白,只做了一个总结:“八人一组,同组非同伴。你们都算是聪明,泰半人晋级都抢了同行之人的接天台印。很好。想必经过迷雾天一场大混战,许多人关于心意珠一环的疑惑,也都有了解答。所以,一个时辰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恩报仇,是到了时候”
“”
一片诡异的沉默。
本届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悉数出自扶道山人之手,正如他本人对自己的评价:坑。
众人几乎都是被坑得一脸血。
多少人没有想到竟然也是可以杀同伴的他们都无辜地陨灭在了台下。
站在这接天台上之人,泰半系心狠手辣、出手果断之辈
先前又有阴险至极的心意珠一环,许多人通过心意珠发出了攻击。
而此刻
扶道山人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经历了迷雾天一场大战,只怕的确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作祟。
同理,即便有人侥幸没在第一试中暴露,可之后呢
还有两试在后面等着
该来的,迟早要来
扶道山人,好黑好毒的心肠啊
一时之间,接天台上之人都有一种心里骂娘的冲动。
“到了战”,还真是“到了战”啊
扶道山人眼见众人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心里简直都笑出花来。
他喜气洋洋开口:“通关者九人,未通关未出局者六人。规则为,通关者在先,未通关未出局者再后,双方可相互挑战,仅有一战机会。击败对方可得对方之接天台;未通关未出局击败对方者,可得对方之接天台晋级,无人对战者,不管接天台数目如何,亦自动晋级下一试。凡败者,统统出局”
又来坑了
居然是相互挑战
也就是说,即便是他们从迷雾天中出来,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若是被未通关未出局者击败,同样会失去自己所有的接天台,无缘一人台
通关者有九人,要比未通关也未出局者多出三人。
出战权都在自己的手里,可以选择出战对方,也可以选择不动。
只是如果所有人都选择不出战,而未通关也未出局者也都不选择出战的话,这一轮晋级的人数,将达到十五
所以
问题的关键,就是谁会出战谁了
扶道山人之前说的的确没错:这会是一场看仇恨的比斗
见愁的目光,不由得从下方六个人的身影上扫过去。
他们可以选择出战对方,对方同样也有资格选择挑战他们。
许蓝儿一身水蓝色纱衣的身影,就静立在下方。
陆香冷说他们遇到了许蓝儿,想必那一场恶战里,聂小晚与张遂都吃了大亏。
这的确是一个有仇报仇的好机会
许蓝儿这等卑劣的品格,又凭什么有资格通关
顾青眉已经被扫荡出局,下一个么
见愁的眼眸微眯,许蓝儿正好看过来,在瞧见见愁眼神这一刹那,她陡然心底发寒
这一场“到了战”,怕是不能善了了
场中,暗流汹涌。
扶道山人就喜欢看这些人掐得你死我活。
他喜得又啃了半根鸡腿,直接道:“现在你们各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疗伤修整,可离开接天台,都抓紧时间吧。一个时辰后,钟声为令,开到了战”
众人尽数拱手,算是明白。
见愁亦打算盘坐下来,进行一番修整。
鬼斧之上出现了一枚新的道印,她还没来得及研究。
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
“见愁丫头,见愁丫头”
兴奋的声音一下从前方响起。
见愁抬起头来,便瞧见扶道山人踏空而来,手里握着一只油肥的鸡腿,直接挥了挥手:“下来。”
说完,他朝着下方沉落。
见愁有些诧异。
左三千小会开始这么久,扶道山人基本都没找过自己,如今这是
她思索一番,只觉得怕与今日迷雾天之试有些关系。
当下,她直接踩着鬼斧,亦从三百丈高处投向了远处的山林之中。
人间孤岛,乱葬岗。
初升的朝阳,从一座一座凄冷的坟头之上缓缓出现,穿行于坟间的野狗有的直接在裹尸的草席上睡下,整个乱葬岗上,显得冷冷清清。
穿着浅浅艾青色古旧长袍的男子,依旧靠坐在墓碑前。
一头原本灰白的头发,在阳光照落的时候,隐隐从发根处开始渐渐地染上一层墨色。
他面前展开如画卷一般的场景里,见愁的身影也从高处一掠而过。
在比目鱼残魂开启宙目窥看时光长河的瞬间,傅朝生所持的宇目,便有了感应,由此轻而易举地查探到了左三千小会的情况。
故人。
宙目。
左三千,一人台。
傅朝生平静的眼底,忽然带了一点点微微的闪烁。
他垂下了眼眸来,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苍白如枯枝一般的手指伸出,轻轻在画卷之上一点
轰
一指指尖点中画卷,整幅画卷顿时破碎,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星点,尽数被吸收进了旋转的宇目之中
天,一下暗了下来。
乱葬岗的上空,忽然一阵狂风卷过,无尽的日光消失了,只有黑暗的虚空
万万亿星辰,在旋转的宇目周围铺开,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透着一种让人无比舒适又熟悉的气息。
它们有的明亮,有的昏暗,有的正在陨灭,有的却刚刚生成。
万象纷呈,震撼人心
然而,傅朝生眼底淡漠的一片。
他再次信手一点,于万万亿星辰之中点出了一枚明亮的,于是宇目顺着他的心意旋转,霎时将之拉近。
此星,名曰“元始”。
由远而近,渐渐清晰。
于是,如同一叶孤舟漂浮在海上的人间孤岛出现了,辽阔壮观的十九洲大地出现了,无边无际的蔚蓝色西海出现了,那如纽扣一样,连接着人间孤岛与十九洲大地的极域,也出现了。
极域者,九头鸟载鬼归处,死生阴阳交汇地。
乱葬岗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画卷。
越过了浓浓的黑暗,穿过一片迷幻,一片阴沉惨淡的茫茫荒原,出现在了画卷之上。
一条长长的古道,两侧开满血红色的鲜花,徘徊着无尽桀桀怪笑的鬼影。
一只又一只死后的凡人魂魄,或者哭哭啼啼,或者面如死灰,或者仰首大笑,俱从这一条黄泉路上过。
那无数的恶鬼,就在这一条路的两边,看着里面走过的一只又一只生魂,张开沾血的口,露出狰狞的獠牙,滴出粘稠的口水。
每一只过路的鬼魂,都怀着无尽的颤栗与颤抖,独独一人除外。
傅朝生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这是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看得出他生前主要是个做官的,并且曾有过无限的风光。
不同寻常的是,他身上竟然隐约泛着一层薄薄的灵光,像是火焰,又像是烟雾,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眉心一道浅淡的竖痕,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森严肃穆。
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张汤死了三日,未因死有半分伤怀,更未因周遭惨然恐怖的场景而生出半分畏惧。
无数徘徊在黄泉路两侧的恶鬼见了他,纷纷露出忌惮又害怕的神情来。
张汤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可是他身前身后,却看不见几只鬼,只要数十脸上画着拙劣眼耳口鼻的人和马,就像是凡俗世间烧给死人或为人陪葬的纸人纸马一样,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眼睛,惨白的皮肤,僵硬的手脚。
它们迈动着步伐,有的在张汤的身前开道,有的跟在他身后护行。
黄泉路上吹刮着无尽怒号的阴风,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风刃夹杂其中,锋锐无比。
这一支队伍,顺着黄泉路不断前行,看上去有一种浩浩荡荡又排场颇大的感觉。
隔得远远的,其余鬼魂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
这一幅画面,清晰地出现在了乱葬岗的虚空上,出现在了那无字碑新坟之前。
傅朝生眼底忽然现出一分异色,他侧眸一看
大夏廷尉张汤,午门斩首已有三日。
堆放在他这一座坟前的纸人纸马要么已经被烧掉,要么被风雨所侵,上面涂着的颜色化开,一片狼藉,在这乱葬岗上,更给人一种诡异滑稽又凄凉的感觉。
纸钱的灰烬被风卷起,吹散在空中。
人死了,竟真的带走了纸人纸马。
而且
独独他一个。
有点意思。
“到了极域轮回处,也有这般大的排场,这官威不小啊咳”
又是一声咳嗽。
眉头拧起来,他眼底浮出几分淡淡的煞气,看了无尽虚空里那红日的影子一眼,又将目光投回了那无尽的轮回之地。
黄泉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漆黑的巍峨险山,山前,无尽忘川长河流动着血黄色的河水,破开黑气笼罩的荒原,在在无尽的深暗里流动。
又名曰:黄泉。
一座长桥如虹,横跨而起,坐落在黄泉之上。
几名青面獠牙的恶鬼,皮肤黝黑,面目狰狞,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持着三股叉,站在桥头之下,所有新鬼全都在他们面前排成了一条长队。
一切,似乎很正常,很平静。
直到,那一道冷肃的身影,慢慢行至这黄泉路的尽头。
他身上有淡淡的一层光焰,见了这几只守着奈何桥的恶鬼,也只是皱了皱眉,他走一步,身前身后由纸人纸马化作的滑稽森然的队伍,也走一步。
整个奈何桥头,忽然一片诡异的寂静。
几名恶鬼见了,大为骇然,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起来。
一名缺了一只耳朵的恶鬼,将三股叉一挺,走上了前去,厉声叱骂道:“新鬼悉数押解至一殿秦广王处分明生前善恶,尔等纸木傀儡还不速速退去”
哗啦哗啦
黄泉流动,浪涛乍起。
水浅处,一根根白骨在水下隐现,偶尔还能瞧见一些沉沙的折戟与残铁。
张汤的目光从黄泉上移回,看向了那恶鬼,看了一眼他耳朵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竟浑似不曾听见对方言语一般,低声道:“割耳之术,甚劣。”
“哈哈哈”
乱葬岗上,傅朝生闻言竟不由得抚掌一笑。
好个张廷尉
早翻阅古籍,他知这阴曹地府已生恶鬼,无数强者起于争乱,在六百年前极域一战之中击溃十九洲修士,掌得了一部分轮回大权。
战后,幸存者中有八位强者,各占阴曹地府一方,号曰:八殿阎罗
秦广王,便是六百年前这八殿阎罗王中的第一殿
他倒要看看,这八殿阎罗,当如何掌握轮回,判别死生
呼啦。
狂风卷过。
天边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行进而来,地面上,宇目呈现而出的画卷,还在生动地演绎。
“宇目窥看四方上下,宙目观探古往今来”
昆吾九头江湾附近的山林里,扶道山人接过了见愁递过来的这一枚宙目,念了一句。
有关于比目鱼宇宙之目的效用,见愁在鱼目坟中便已经了解,并且曾有体会。
扶道山人来此,只是为了看看她情况。
或者说
想要知道她在进入宙目时光长河幻象之时,是否有遇到什么。
见愁一五一十地说了,倒是没有什么隐瞒。
扶道山人只难得地长叹了一声。
见愁不欲再多言,所以及时转移了话题,将宙目递给了扶道山人看。
“师父也知道这比目鱼双目之效用”
扶道山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直接把宙目扔回了见愁手里:“我哪儿能不知道还不是老妖婆吃剩下的渣渣”
“”
呃
虽然见愁也觉得那煮海烹鱼的女子非绿叶老祖莫属,可听扶道山人来这么一句“老妖婆”,还是有些许的汗颜。
她聪明地没有接话。
扶道山人顿时白了她一眼:“怂货”
“”
我忍着。
见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及时扯开话题,看了看掌心之中这一颗消散了光芒就变得平平无奇的珠子,掂了掂,像是石头一样。
“还挺沉。”
“天下少有比目鱼能修炼出宇宙双目来,这一只算是有奇遇也肯拼命,遗留自荒古的血脉也不错。深海与天空之神祇鲲鹏,赠他以伟力,这双目才成。”
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扶道山人十分清楚。
“只是以你眼下区区筑基的修为,基本驱使不动这一枚宙目。想要查看过去简单,要查看未来却是困难,更不用说是要查看与自己有关之未来,所以你想要查看与自己相关之事将难上加难。”
横虚真人曾因测算天机寿数大减,扶道山人又不是不清楚。
“道”对此有限制,因而纵使宙目在手,也并非就能知道整个宇宙的生和灭了。
见愁早有心理准备,扶道山人一番解释也在情在理,她点了点头:“那什么修为能开启这一枚宙目”
“至少出窍之后。”
也就是问心之后。
扶道山人说到这里,莫名烦躁起来,摆摆手道:“不就是一枚破珠子吗何必在意大家不知道过去不知道将来,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你就别折腾了,给山人我看看鬼斧。”
见愁隐约知道他为何不耐烦,只将宙目收起,换了鬼斧递出。
鬼斧虽沉,扶道山人却稳稳地握住了。
他仔细地查看着新出现的一枚道印,顿时大笑了起来:“劈空斩之后,乃是红日斩,好东西,好东西”
红日斩
多半是鬼斧之上出现的第二枚道印的名称了。
见愁也打量着鬼斧,目光落在那凹陷处,莫名想到了裴潜,也想到了之前那一名诡异的修士。
鬼斧乃是当初学贯阴阳的大能修士所制,与北域阴阳两宗有说不出的渊源
扶道山人满意至极地开口:“只等着你修为不断精进,鬼斧将不断觉醒。若你他日有机缘能得回两仪珠,填回鬼斧上,必定能重现昔日鬼斧之威能。”
说着,他讲鬼斧递了回来。
见愁接过,却问道:“师父提起两仪珠,徒儿想到了北域阴阳两宗。此前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曾以黑风刃组一朵莲花,被一黑袍修士接过,如今他有两座接天台,不知”
“你猜得没错,那小子的确是阴宗来的修士。”
扶道山人早就看出来了。
他半点也不惊讶,瞅了鬼斧一眼,道:“师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不用担心。哼,我崖山的东西,慢说是北域阴宗,就算是它阴阳两宗合为一体来抢,老子也不给”
这气势,真是混不吝。
见愁看笑了,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徒儿就放心了。”
“成,你没事就好。”扶道山人夸张又搞怪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在鱼目坟里真是要吓死山人我了。现在时辰所剩无几,你还是抓紧时间恢复修炼吧,我上去跟横虚老怪商量商量第二试的事,走了啊”
说完,他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无踪。
原地就剩下见愁一个,她还有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可是一看扶道山人都没了影子,只好把有关于许蓝儿和剪烛派的疑惑咽了下去。
的确,时间所剩无几。
见愁干脆地直接回了接天台,直接盘坐了下来,将巨大的鬼斧放在两膝上,两手结印,靠在鬼斧的两边,眼睛一闭,周身窍穴打开,无尽灵气开始了流转,迅速地补充了起来。
同时,见愁的心神完全沉入了全新道印的领悟之中。
一道淡淡的灵光,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时间,开始流逝。
一个时辰后。
“当”地一声,钟声响起。
见愁身上的灵光散去,缓缓睁开眼睛,但见得眼底神光丰润而内敛,可浑身的气势却像是即将溢出的湖水,有一种凌厉之感。
其余接天台上的十四人,也几乎同时睁开了眼。
站在高处的扶道山人正在与横虚真人说话,听见钟声也知道时辰到了。
横虚真人一点头,扶道山人直接一挥手,抓来天边无数的白云,聚拢到一起,竟然构筑成了一座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云台
他朗声道:“到了战到了,通关者先行”
到了
九名通关者,若有想要对战之人,这个时候便可以提出主动的对战了。
九座高高的接天台上,一时静默无声。
如花公子一声轻笑,看向了下方的几条人影,目光在方大锤与许蓝儿之间逡巡,一副为难的模样:“哎呀,一个小杂碎,一个身材好好的汉子,好难选择啊”
见愁听见了,只将膝头上鬼斧一抓,站了起来。
高空的冷风吹拂她的衣摆,显出几分卓然的拔俗。
她只朗声道:“烦请诸位道友相让首站之机,见愁今日,有一桩小小的旧怨要了”
下方,许蓝儿眼角泪痣一颤,陡然间面色铁青,阴沉无比
通关的其余八人正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也没想到见愁竟然站出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见愁这般客气,乃是给人面子。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有什么“小小旧怨”又到底会挑选谁作为自己的对手
聂小晚、张遂两人脸色不大好,在迷雾天之中撞上许蓝儿,一番恶战下来吃了不小的暗亏,周狂也站在他们身边。
此刻见愁话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昆吾山脚下,一片沸腾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在迷雾天之中出手果决凶狠,直接干掉了昆吾顾青眉,听闻顾青眉已然重伤,被长老顾平生匆忙带回救治。
如今是一波未平,众人都还在担心昆吾与崖山之间的关系呢。
哪里想到,这“到了战”她竟然也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波又起
众人又是兴奋,又是好奇:
三人对望了一眼。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他们三人却无比明白
这一桩旧怨,到底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聂小晚握紧了手中的明心镯,盯着高台之上,眼底浮出一分泪光来,又被她强硬地逼了回去。
这一战,终于也到来了。
见愁说完那一句,直接从自己的接天台之上飞上了白云高台,鬼斧握在手中,斜斜一摆,已经拉开了阵势。
抬眸,面向下方,见愁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昆吾。
“崖山见愁,请剪烛派许蓝儿道友,一战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