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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望月亭上,我看见了一位相熟之人的身影。”
望月亭是建在了山庄内一座翠嶂之上的凉亭,由于地势较高,所以站在那儿的人视野最是开阔,而梁婳昨天也就是那么凑巧的赶在了那个时辰,在望月亭里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她看见的人。
“是谁?”梁媗被梁婳的神色挑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荣木。”
“荣木?”梁媗这下就是真的吃惊了,但在梁婳那认真到肃穆的眼神下,梁媗连多问一句“你确定没有看错了”的话都省略掉了。
但荣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颍川呢?建安在此时,不正该是风起云涌的时候吗?
荣木作为父亲身边最得力的人,不是更应该寸步不离的待在他身边,忙得分身无暇吗,怎么可能还会跑到颍川来了?
“能在这个时候把三皇子殿下和姜二公子逼回建安的理由,肯定是帝都之内发生什么大事了,但既然如此,荣木有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到颍川来找祖父呢?这里面怕是还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琥珀色的瞳眸,在阳光之下微微凝了凝的看向她面前的梁婳。
梁家里除了她以外,从来就没有蠢笨之人,梁媗一开始就知道。
梁婳以前虽然刁蛮强横,看上去总是比被梁思玄夸为聪俊灵秀的梁姷要差劲上不少,但那个时候的梁婳是不需要啊。
在有韩氏这个生母作为靠山的时候,梁婳是根本就不需要如梁姷那般,事事都得自己为自己而筹划和布置。有韩氏在,那梁婳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那她为什么要像梁姷那么辛苦?
她为什么要和梁姷一般,必须得在梁思玄面前,永永远远都只能露出最懂事、最虚假的一面?梁婳不需要,所以她也是她们三人中,曾经活得最真实、最不虚伪的那一个。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啊。
“是的,另有隐情,如果建安之内的确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逼得三皇子殿下不得不匆忙之间就回转帝都的话,那此时荣木的到来,就只说明了一件事——现下建安之中正在发生的那件‘大事’,是连父亲和母亲都不能擅自决断,必须要来请示祖父的存在,甚至就连来送信的人,都得是父亲身边最信任的人。”
荣木!
梁婳看着梁媗,不轻不重地一字一句的说着,而梁媗也神色晦涩莫明地一字一句的听着。
“所以,大姐你觉得,这件‘大事’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梁婳答得非常直接,声音却压得极轻极低,“但我想,三妹妹你是知道的。”
“哦,为什么呢?”梁媗细细的月眉,轻轻地挑了挑。
“楚孤公子最后来拜见祖父那一天,我其实是和三妹妹一样,并没有在山庄之内。”
这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气氛这般紧绷的时候,可梁媗的脸竟猛地就从耳根子后面红了起来,半透明的青瓷白在染上了木槿的烈艳之后,就似江南四月的那一幕烟雨空霜。
梁婳是离梁媗最近的人了,此时眼眸深处在倒映出了对面那个女孩的容颜时,人忽地竟恍惚了一下,然后樱唇微弯,笑了。
“三妹妹,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毕竟你与楚孤公子一向都是有着来往的,所以我才猜测,楚孤公子是有可能会把建安之内发生的事情,都与你说清楚的。”
一旁的离蕊静静地看着梁婳轻笑说道,但她心底却是有些感慨的,这也算得上是最近几日来,大小姐露出得最真心的一个笑容了吧。梁婳对于姜朝的感情,除了梁媗这个特殊的人外,离蕊可以算是最清楚的,毕竟从梁婳对姜朝的相遇、相识和倾心,以及后来的黯然、神伤和决定放弃,所有的一切,离蕊都是见证人。
她见证了梁婳在这段一个人的感情里,所有的心酸和挣扎。
如果可以,离蕊自然是希望梁婳与姜朝再不要有任何的瓜葛了,但命运和缘分,却从来就不由得旁人或自己可以决定的,就像那一天的大雨,就像那场大雨下,所有的不期而遇。
也是从那一天起,离蕊才在梁婳的旁边,又见到曾经那个在无数午夜梦回里,独自对着夜空的无数星辰发呆的梁婳,那么心酸。
虽然,现在的梁婳已经不会在泪流满面了,只是离蕊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再看到自家小姐这样的笑容了,自从在山庄外遇见了姜朝之后,离蕊就知道,梁婳又想起了曾经的那段时光。
那段无解,别人也不可能插手的时光,那是只属于梁婳,和她一直都希冀着得那个人的一段时光。
盛夏里的清晨,阳光也可以明媚到无伤,只是离蕊遮着眼,模模糊糊的逆着光看向自家小姐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那光线太过刺眼。
所以竟都觉得就算是那样温柔的笑容出现在了梁婳的面庞之上,竟也是带了悲伤。
“陛下已经准备册立东宫了。”
此时就连念湘和离蕊都是离梁媗与梁婳有一定距离的,所以梁媗的声音,其他人就更是不可能听清了,唯独梁婳,现下已经是瞬时变了脸色之人。
“此话是楚孤公子亲自告知三妹妹你的吗?”
“是。”尽管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语气却极坚定,梁媗看着梁婳,轻轻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就真是怪不得了。”梁婳皱了皱眉,说道:“储君乃国之根本,定立太子一事的关联,的确是连父亲和母亲也不能擅自决断,此事得由祖父决定啊。”
“有什么好决定的。”但与梁婳的沉思不同,梁媗竟是神情轻松的笑道:“大姐莫不是忘了我们梁家的家规了?”
“自是没有。”
凡是梁家子弟,绝不得卷入夺嫡之争!这是梁老爷子自他们懂事之后,就一字一句的刻在了他们心里的第一条梁家家规,他们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它。
只是向来,不忘却从来都代表不了可以不犯,就算梁羡和梁颐可以略过,但梁姷呢?斗杨后、起厌蛊、陷忠良,但凡是有可能挡了她得路的人,在前世时不是全被她不择手段的都除去了吗?
就连他,最后不也因了祁瑜一句话、一个承诺,梁姷也都能毫不迟疑的舍弃吗?
此时梁婳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而距她们最近的念湘和离蕊都站在五步之外,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了梁媗现下眼底的眸光,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梁姷之于她,终归还是一个心腹大患,可偏偏现在梁姷又什么都还没做,就连雍儿摘星草的事件,她都还不能确定梁姷到底是有没有参与过,那就更别提能抓到梁姷的任何把柄了,不然当初又何必借着桂妈妈她们,不惜让自己受了这么大罪的在父亲面前上演了那一出大戏?
为得不就是,不用其极的也要把梁姷那最大的优势给卸了吗?
梁媗轻轻地往后,靠在了天青水色的玉石栏上,偏瘦的细白指尖也不由得的就抚上了自己的膝盖,那本来就不甚健壮的地方,自冬天之后,好像就也更脆弱了。
但这在梁媗心中却是值得的,因为只要没有了父亲那偏心得过分的宠爱和信任,那梁姷在梁媗眼中,就好比她最忌惮的那一根利爪,已经是被拔除了的。
不管日后梁姷能再如何的腥风血雨,可只要不危机到娘亲和雍儿,那她都可以以平常心对待。而又只要她和雍儿都好好的,那她相信,以娘亲通天的手段,梁姷根本就不能撼其一分一毫,雍儿也就是最安全的了。
每当一想到这一点,梁媗的勇气就会再多一点,娘亲对她和雍儿没有任何理由的疼爱,就是梁媗可以毫不畏惧地面对着,如今这个早已和她记忆之中的轨迹面目全非得世界的最大勇气。
但凡娘亲和雍儿都平平安安的,那梁媗就不惧梁姷能翻天覆地。
终归,比她厉害的人,一抓一大把。
“大小姐、三小姐,老太爷起了。”而就在梁媗和梁婳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良久之后,梁老爷子总算是起来了。
梁媗赶忙就派人去通知青茼,让他们把梁雍带过来,而等到所有人都理了理衣袂后,一行人才鱼贯的进入了明诚堂,去给梁老爷子请安。
知道荣木快马加鞭的来去过颍川的事情,梁媗和梁婳自然不会在梁老爷子面前提起。
关于她们已经知道建安之中风起云涌的理由,是因为成帝已决定要定立太子一事,她们二人就更是噤口不言了。
反正一切就都和以前一般,梁媗和梁雍三人就只是陪着梁老爷子用完早饭,然后又再伺候着他老人家喝完药后,三人就在梁老爷子“慈爱”的眼神中告退了。
一出了明诚堂后,梁婳和梁媗虽然都没再说起先前的事情,但二人自然是一路就往藕阁的方向行去。
此时屋外正是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孟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而先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先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先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
文帝驾崩,怀帝登基,而相比文帝的明君之名,怀帝的残暴和昏庸就更显丑陋,在登基之初,怀帝立刻一改先前的谦谦君子之范。
凡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不出一月就全部罢职免官、获罪下狱,无一幸免。
这其中,最惨的虽不能算做是梁家,但在梁思玄被定死罪下狱,沈氏也因辱骂怀帝及沈云崇的暗中捣鬼而获同罪后,梁思玄把梁家最后的力量却是用来保存了她们的性命时,她才知道了一切的。
而说到这儿,就不能不说起英王了,梁媗此时的神色也不怎么好,那可是英王啊!是西殷如今仅有的三位异姓王之一,虽说权势并不能和郦王相提并论,但英王可也是手握五万海师,雄踞西殷海境防线的霸主,替西殷挡住了一年到头无数次的海寇侵犯,更是保下了西境内一方太平的最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