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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小修咬了一口台秀楼的招牌茶点,味道咸得像是落了一整瓶的盐巴下去。钱小修皱眉,她让端木惟真去为她传话,云觞猜也猜到她在哪里落脚。在她最喜欢的红豆味糯米糍放盐,分明就是故意。
沁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总不能砸自家的招牌,告诉她台秀楼内斗以至影响了商品的质量。她摆摆手,倒了茶,喝了一口,道,“这好像和我平时喝的不一样。”
沁兰道,“姑娘平日喝的是铁观音,奴婢刚才是去取了茶叶的,可是在凉亭那和蛮侍卫撞上。他可能是要去招待客人,走的太快了,奴婢也没注意,撞上了……茶叶就洒了。”
“来客人了?”钱小修杯子也不用了,这次就着壶口就喝,她对茶不像端木惟真那样的挑,好茶坏茶她喝不出来,是不是铁观音她也无所谓。问问只是觉得那味道和平时的不一样。
“嗯,两位少爷都在,有一个客人还特别有意思,戴了半张面具。”
钱小修慢慢的把茶壶放下,心里猜想着那戴面具的人和她想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
沁兰猜道,“府里该是来了大人物吧。”
钱小修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来的几位公子和少爷是并排着走的,以前到府里来拜访的都是跟着少爷后面。蛮侍卫说那些客人是来瞧那只狐狸的,我们这些丫鬟奴仆没有传唤今日都不能乱走。”
钱小修把那红豆馅的糯米糍挑了出来,为了以防万一,还拿了一个绿豆味的咬了一口,好在云觞恶作剧还懂得节制。她把剩下其他口味的糯米糍一并给了沁兰。“我吃不完,这些你待会带回房吧。”
“谢谢姑娘。”沁兰笑着,刚开始还对钱小修诚惶诚恐的,过了几天就发现钱小修倒也不会因为她是丫鬟就对她摆架子,只要按时供她吃喝,她也没别的要求。“姑娘你说那狐狸有什么好瞧的,奴婢见了都要怕死。”
“你怕,或许有人不怕呢。有的人认为他天生就是玩弄别人性命的,久了也就不知道怕怎么写了。”钱小修见她不明白,笑道,“我想睡一会。”
“好。”
她看着沁兰拿着那盘糯米糍,要回房和其他丫鬟分享。她身子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总不能一直待在端木惟真这。
台秀楼周边还埋伏着人么?
云觞应该是察觉了吧,气她才来皇城不久就招了麻烦,招麻烦也就算了,不自己解决反而躲了起来,让人扭了脚还要带伤上阵,所以才下了盐巴要报复。
皇城,这个外表繁华美丽实则到处都是血腥味的地方。可能她真不该回来,她还以为她至少能撑上一年,才会有这么大的感触,原来没到两个月她已经后悔了……
酉时时沁兰进来叫醒了她。“姑娘,门外备了轿子,要送姑娘回钱府。”
钱小修懒洋洋的问道,“怎么这么突然,二少爷呢?”
“少爷入宫了,只让转告姑娘无须担心,回去后一切如常已经无事。”
钱小修让沁兰取来她来时身上穿的衣服换上,“下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沁兰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灯会那日刺杀泸陵王的刺客被抓了,是齐州刺史的义子。还是丫鬟倒茶时不小心弄湿了他的衣裳,他去换衣裳的时候当场被抓住的,左臂的伤似是当日泸陵王用剑所伤。”
齐州刺史的义子?
那刺客也算救过她命,若非当初他带着她避开刀锋,她也不会只是划伤了手臂,刀子怕是已经在她身上弄出血窟窿,花花绿绿的肠子流满一地……
傅云觞闻讯赶来,带着杀气进了她房,皮笑肉不笑,大有跟她算账的架势。“倦鸟知返,老板你总算是知道回来了。”
她赔笑道,“我也不愿意啊,外头哪里有家里舒服。夜里我睡不着,大喊一声,云觞你就得来‘陪寝’,可在别人家睡不着也就睡不着了,没人可怜。”
“你不要岔开话,灯会那晚你突然消失,隔天端木家的人来传话,说你在端木惟真那里养伤,交代的不清不楚,这几日我发现台秀楼外有人盯梢,准是你惹回来的,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就罢工。”
傅云觞把药箱重重一放,对她受伤的事是上心了的。
她揉揉鼻子,“只是在灯会那日卷进了泸陵王被刺的事,受了伤被端木惟真救了。”
“你可真是会轻描淡写。”傅云觞粗鲁的把钱小修的袖子往上卷起,她手臂本来就有几道伤痕,问怎么来的死都不说,现在又多一道新伤。老板若是男的还能显摆说是男子气概,可她是女的,都不知道以后嫁人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说,刺客被抓了,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她能置身事外,她想多少是端木惟真做了什么。
起初他厌恶她,她以为他日后是见到她都要拐弯走的,结果非但救她还在背后帮了她。她在端木惟真府里待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他提过让她报恩……
傅云觞道,“难怪下午我见官兵押着人从市集经过。”
她道,“是齐州刺史的义子。”
傅云觞想解开白布帮她上药,她摇头,“不用了,伤口不深,已经结疤了。”
等疤落了她又是一条好汉。
傅云觞道,“听说那位齐州刺史杀过不少贪官污吏,倒是可惜了。你在端木惟真府里待了几日,不知道。有一日府尹带了几个同僚来台秀楼用膳。我端菜进去听到的,好像皇上是有意破格提拔他,但那齐州刺史官位还没定呢就在背地里查端木鹤延的贪渎案。”
钱小修笑道,“不知道该说是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傅云觞道,“当然是不知死活,根基都没站稳就急着建功立业。这次既然是他义子被抓,他也难脱干系。”
钱小修问道,“我受伤的那日以为自己必定是会被泸陵王的人马抓回去,哪知端木惟真居然在场还把我救了。齐州刺史在翻端木鹤延的账,今日他义子被抓。你能联想什么?”
傅云觞翻白眼,“联想什么?朝廷不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么,只有成王败寇。好在你虽有贿赂朝廷官吏,但却没参与哪帮哪派,就算天翻地覆也和我们没关系。”
是啊,朝廷里谁赢谁输都和她没关系。
她不想加入朝廷厮杀的游戏里,和地方官员有金钱牵扯,只是怕哪一天她抗拒不了天命,踏上那条路,至少她还有筹码在手,不会像十年前一样无从反抗。
这一点,她对谁都没说,包括云觞。
“泸陵王的事你打算如何?”傅云觞问道。
“都解决了,一切如常咯。”
傅云觞担心道,“事情只怕是没这么容易了,听说泸陵王这人手段残忍,你得罪的可是他。当初我就说不该来皇城的,算命的说不宜北上,你平时信这种信的很,可就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偏不听,说要来皇城找人,找谁又不说。结果出事了吧。”
钱小修嬉皮笑脸。“那还能如何呢,台秀楼才开张不久,本都没赚回来,你让我扔下离开?”
“账目都是我和你算的,你有多少家财我会不知道么,真扔下你也不会心疼。你到底是要找谁?”
傅云觞始终觉得钱小修不愿意离开就是为了那个人,来皇城做生意只是名目。她要愿意说个名字也好啊,她发散所有人找,给赏金,不怕找不到人,偏她也不说。
“当初你说要来皇城让我们自行选择,掌厨和小丫他们二话不说就跟着你北上。他们受过你恩,赴汤蹈火都甘愿。我孤家寡人无所谓,但你要想想他们,他们有老婆孩子。”
当日她还是屠鱼跃的时候,靠着屠邱庇佑,屠邱出事,她胆战心惊怕被牵扯。现在跟着她的这些人是靠着她庇佑,她出事,他们就会受她连累。钱小修道,“有人告诉我有些缘分错过要等十年,今年正好是第十年。”
傅云觞差点没伸手摸她额头,看她是不是哪一回发烧烧坏了脑,明明平时挺精打细算的,这次却做了傻事。“就为了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时间没有地点也没有,你确定那人在皇城?”
“我想找到那人问些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明知蠢我还是要做。”
“就不能派人来皇城帮你找,找到了再通知你么。”
“人只能我自己找,就和有些事别人帮不了是一样的道理。让我想想吧……”
她从来就没打算在皇城久留,只是她对那模棱两可的话抱着希望,找不到人,她心里总不踏实。顶下台秀楼也是想能方便打听消息,同时开一个渠道结识朝中的大臣,方便她贿赂。
当初端木惟真让她离开皇城,她想只要身份不被揭穿,她还是有能力自保的。可她忘了她是今非昔比了,她身后是跟着人了的。
钱小修失踪好几日,晋雏瞧听闻钱小修昨夜已经回来,却见傅云觞清早从钱小修的闺房出来。老板和掌柜之间暧昧的传言他听到过,但听是一回事,眼见则实。
男未婚女未嫁却做出苟且的事,晋雏看着傅云觞,心里轻蔑了几分。
“怎么了?”傅云觞问。
“有客人来拜访,说是要见老板的。”
傅云觞敲了敲门板,喊话道,“老板有人找。”
钱小修用根细绳绑了头发随随便便就去见客了。
钱府的厅里坐着一身便服的中年男子在饮茶。傅云觞疑惑,钱小修和她十几岁就认识,她生意场上的主顾朋友她都认得,那人眼生的很。她还在想就听到钱小修道,“您是齐州刺史大人吧。”
傅云觞和晋雏吃了一惊。
“像您这样的大官屈尊前来不知道是为何事?”
姚谦见她不过十来岁,根本就是个小丫头。“姑娘既然是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会猜不出我的来意,就开门见山吧,姑娘应该已经知道我义子被捕入狱的事了,我是有求于姑娘。”
钱小修装傻,端木惟真为她摆平了泸陵王,但还有一个齐州刺史得要她应付,她的确是猜到他的来意,只是那样的要求对她来说是为难她了。“我不过是个布衣能帮大人什么?大人实在是抬举我了。”
姚谦抱拳,道,“我知道当日泸陵王被刺,姑娘也在场,还被其中一名刺客挟持了一段路程。我儿无辜入狱,我希望姑娘能出来作证证明他非当日的刺客。”
“那时天黑,刺客从头到尾都蒙着脸,我没看过那人真实的面貌,该如何作证?”
她若是出面,就是得罪泸陵王。还没算端木惟真也牵涉其中,有多少人是端木鹤延提拔的,她不想以卵击石。
“我上任以来也算为官清廉,得罪不少权贵高官,即使有一日身首异处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我孩儿实在是冤枉,还请姑娘施以援手。”
他这番话是暗示他义子是正邪相斗的牺牲品吧。晋雏动容,做伪证实在与法理不合,但他素闻齐州刺史的事迹,爱子情深,出此下策,也算情有可原。“老板……”
傅云觞狠狠掐了他手臂的肉,低声道,“这里是老板说了算,你少发言。”
钱小修拒绝道,“大人,我是一介商人,朝廷的事我不懂,恕我人微力薄爱莫能助。”
“姑娘是有什么要求么,只要我能力所及……”
钱小修打断他的利诱,“我但求平安。”
她看到姚谦面上闪过不悦,只是很快便压下。她不想四处树敌,她要的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至少她对自己是这般的要求的。只是顺得哥情失嫂意……
“当日秦楼一官妓寻死,钱姑娘尚且愿意出手相救,为何这次要袖手旁观独善其身?”
“我救她是因为我以为即使救她,也不会给自己招灾惹祸,若是知道背后牵扯了利益,我也会见死不救的。”
“若只是忍让苟且偷生和蝼蚁有什么区别。”姚谦严肃的说着,不是为了义子,只怕不愿和她共处一室了。“听说姑娘被挟持那日,泸陵王本没打算放过姑娘,是那刺客心生不忍救了姑娘一命,人性本善,姑娘就不能发扬这份善念,救人一命。”
“那日救我的是刺杀泸陵王的刺客,我就是要知恩图报也该是报答那刺客才对,大人既然是称您的义子是无辜的,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免得有心人听去借题发挥。”
算是顺利的堵了姚谦的嘴。钱小修道,“大人今日怕是要白走一趟了,我有些不适,晋雏为我送送大人。”
待姚谦走了,傅云觞坐到他位上。姚谦名声好,但她方才观察他气度,觉得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说自己的义子不是那刺客,谁知道是真是假。”
钱小修气定神闲道,“他义子就是那刺客。”
“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有股药味么,泸陵王当日在剑上抹了毒,只是我体质异于常人药力催发发现的早。估计那为齐州刺史是去狱中见了他义子,没办法了才来找我。”再说那日那刺客和她确实是一同被刀伤了左臂……
傅云觞讽刺道,“还说是刚正不阿其实是知法犯法。”
“是知法犯法还是被甜言蜜语骗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哲保身。”
生意场上输了大不了破产,没志气的行乞度日,有志气的就从头再来,当然不排除某些人受不了打击自尽的,但那是个人的选择,至少不会牵连甚广。而官场上输了,抄家灭族,历朝历代都有……
“你说到做到才好,不要一时心软去救那人给自己惹麻烦。”
钱小修好笑,记起当日端木谨诺也是一副肯定的口吻说她这人容易心软,她这人有变得这般容易叫人看透么。“我是铁石心肠怎么会心软。
“第一次见你时我爹才刚死没几天,二娘怕我这赔钱货留在家里拖累她,把我卖了。你那时是在客栈里做掌柜,明明只比我大一两岁,却已经和官老爷混的很熟,要不是你把我买了,我现在已经做花娘了。”
傅云觞遥想当年,自己还不谙世事,二娘本来是想把她卖给牙婆带到城里的青楼做雏妓,是钱小修带了几个衙役狐假虎威,压低了她的价格把她买了回去。二娘虽然不愿也迫于县太爷将她‘贱价倾销’。
跟着她的人都受过她的恩惠,虽然钱小修成天嘴里念着自己是奸商,但他们都知道她这人重情义,才愿意一直跟着她。
钱小修骄傲指了指自己的一双小眼,“那是我有识人之明,知道你将来为我赚的不止那二十两银子。”
“那晋雏呢?”
钱小修道,“他也是人才,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我以为把他留久了,他最后也会自甘堕落和我狼狈为奸。”
士农工商,让晋雏算账是大材小用了。他也志不在此。近日种种,她知道他看在眼里没办法认同她的放浪形骸。
傅云觞道,“他账目倒是算得又快又准,就是笨了点。将来就是进了朝廷,是敌是友怕都不会分。”
“人总是会变的,只有变快或者变慢的区别。”
“你打算怎么办?”傅云觞问道。
钱小修明白,除非这位齐州刺史会因他义子之事受牵连从此在朝堂上消失,否则他若是根基还在,哪一日他东山再起,她今日不出手相助,也是和他结下仇怨的了。
她不语,却在心里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