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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瑶花瑶,如花如瑶,如此美丽妖娆的名字,她的主人却拥有一颗完全不同于外表的心。昔日毒虫啃噬,万蛊穿心,刺骨冰寒,炎火灼烧,那些宛若生死边沿的痛苦,令她至今想来都呼吸不畅。无论百花谷多么清幽雅致,彩蝶纷飞,而谷中主人又多么美丽动人,那一切的一切,在她心中都是人间炼狱。
在初至百花谷的日子里,她曾试图去跟这唯一的师妹好好相处,成为好姐妹,为此她还专门抓了几只好看的蝴蝶与她玩,然而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却极少说话。她十分爱笑,眼睛时而明亮,时而温柔,还有一些时候,那双眼睛里,会放射出完全不同的光彩,带着狂热和欣喜,兴奋和激动,那便是她每一次在研制的毒药中有新的发现时。
她爱毒如痴,孜孜不倦地试着自己调制的每一种药物,原本也不大的百花谷,她一个人就占了好多的房间,放满了各味药草,而药架上一排排一列列放着的瓶瓶罐罐,又装着她精心制成的丸、散、膏、酒,入药之材常囊括草、木、虫、鱼、禽、兽类,因而她又时常捉来许多蛇虫鼠蚁。活着的,装在箩筐或木盒子里,用来试药。死了的,晒干了存入药架上,入药时用。
不仅仅如此,她在小动物身上试药,也会在人身上试。郭馨儿有一次去向她讨教几味当地毒草的药性,便恰巧撞见一个陌生人面色呆滞地躺在地上,身上红蚁爬来爬去,已经奄奄一息。她这才知晓,原来花瑶会抓来山中村民试毒。
她瞧见了,却只是稍微皱了皱眉,未曾吭声,却不料这般待遇竟然也落到了自己身上。
“你为什么下毒害我?”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中了一种蛊毒时,浑身已经长出了红色的斑点,隐隐瞧见肌肤下跳动的脉搏,她竟然觉得下一刻会有虫子从里面钻出来,她心惊肉跳,忍着身上的疼痛,踉跄着就跑去找她质问。当时花瑶正在一间药房里煮着漆黑的汤水,怀里端着一盒零散的砒石,有红色的,也有白色的,旁边一个深棕色砂罐,似乎正欲将砒石装进去碾碎。听到声音,她偏头看过来,轻声回应道:“我不知道师姐在说什么。”语气平淡得仿若毫不知晓她的痛楚。
她穿的淡青色衣服上还绣着点点梅花,脚下的金钱猫乖巧地靠在她腿边,安静地蹭着她,看起来安详而美好。
闲适安宁,美好无争。
郭馨儿被被这副画面刺得冷笑出声,觉得讽刺至极。她极少生气,却难得的感到灭顶的愤怒,竟然几步上前,打翻了她手上的盒子,大喝道:“分明是你做的,你把解药给我!”那些砒石跌落在地,近乎碎裂开来。花瑶一愣,先是呆呆看了看地面,然而才慢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竟然说了一句“师姐这副模样实在不讨人喜欢。”然后捡起地上散落的砒石,转身轻飘飘地离开了。
她欲追上去,却一时脚下发软,跌倒在地,身上的疼痛愈加严重,仿若千万只虫子在啃噬着她的骨血。又或许,是真的有无数毒虫在她体中吮吸她的血肉。她又恐惧,又惊慌,剧烈的疼痛令她无法起身求救,只能硬撑着。手掌上青筋突起,牙齿咬碎了嘴唇,嘴角鲜红的血一点点滴在地面,可是疼痛仍旧不曾减轻。她身子缩成一团,泪水横流,径自在地上打起滚来,最后终于失去了理智,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花瑶,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而她唯一的师妹,却赤脚坐在远远的一块山石上,眼光安宁地看着她,似乎全然不介意她的诅咒。她脚踝上一串银铃哗啦啦脆生生地响,棕色黑斑的铜钱猫窝在她怀里,慵懒得舒展着身子,而郭馨儿身体上的疼痛,便随着这串银铃声愈发加剧……
她最终并没有死,疼痛持续了一日就停止了,原来那蛊虫在人身子里一日便会气绝而尽,只是疼痛难忍,最适宜用来逼供,却不会要人性命。她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去山后的温泉里洗去一身汗液,在层层水雾中,一个人望着沉甸甸的夜色,心中空无一物。
她从此不再与师妹说话,对她各种防备。
然而,这其实是很难防备的。不过是一个眨眼,一个瞬间,抬手触碰了一处桌木,喝了一口水,下一刻,身子便可能会出现难以想象的痛楚。记得有一次,她入院中摘了一支芙蓉入药,取下时发现花瓣上沁了点点水泽,在日光下泛着碧绿的光,这不是它原应有的色彩。她以为自己中招了,急急回到房中胡乱翻了些药丸吃,最后却好似全然无事。
她忐忑不安地入了睡,到了夜间,渐渐感觉全身血液寒凉,如坠冰窖,日出时,又如置身火海,五脏六腑灼热难耐。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令她至今想来都瑟瑟发抖。她当日忍无可忍,终于蹒跚着跑去找柳三娘哭诉,跪倒在她面前,妄求她为自己做主,可是柳三娘的回应却令她浑身发凉。
“你师妹是在与你讨教学问,听闻你昔日暗器使得不错,如今,却是要跟师妹好好学习,怎么将毒药施展于无形之中。用毒就像练剑,不找人过过招,试试手段,又怎能成为此中高手?”她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小颗葡萄含进嘴里,一派闲适模样,下一刻又似想到了什么,“如果你能自行解毒,那更是天大的造化了,还要多多感谢她才是。”
“师傅,可是徒儿实在难受,生不如死……”她弯着腰,跪在地上拉扯柳三娘的裙角,脸上眼泪横流,“求师傅救救我!”她自小被人训练,已经学会了尽量喜怒不行于色,此刻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求得到片刻的缓解。
“放心吧,你师妹向来最懂分寸,不会令你丧命的。”柳三娘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她浑身瘫软,抱住身子颤抖着伏在地面,却如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从头顶到脚尖,都寒冷如冰封。
她想,或许,即便她有朝一日真正命丧于此,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傅也只会轻叹一声,褥子不可教也!
无人救助,无人关爱。她一个人蜷缩在空旷的大厅内,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咬着牙生生硬抗,才终于撑到了药效散去的一刻,彼时她脸上已经泛青,毫无血色,嘴唇煞白,缓缓抬起头望着逼仄的房梁,陈旧错落,如同置身一座暗无天日的牢房。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她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