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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推开门时,屋内的烛火被吹得几近熄灭,屋内的人正坐在案边写着什么,抬起头来时,忽然暗淡的烛火掩盖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在她急速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声中,推门而起的风渐渐止住了,烛火却已经开始变得微弱。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一点点靠着背脊往后退,轻轻合上了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
白莫寅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执着笔,白色的外衣直接搭在肩头,衣摆垂落在地面,随意却寂然。昏暗中,他白皙的肤色显得暗沉了些许,睫毛下垂时,在脸上打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听见推门的动静后,他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砚台,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有话跟你说……”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急促还是紧张,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心跳声却越发明显,当他抬起眼瞥了她一眼时,她所有的紧张情绪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看见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显示出前所未有的淡然和宁静,可是她看不清他的脸。
“段先生说,你答应了他,倘若我不愿意成亲,你会帮我,你可当真说过此话?”
许久的沉默后,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他轻缓的声音:“你见过他了?”若有似无,飘渺不定,比起问话,更多的是一种平缓的讲述:“我一直想说与你听,关于他的事。”他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继续说道:“他曾经在御景山庄待过很多年,如今为了一些原因,暂居明音寺附近,上一次……”他迟疑了起来,说话时袖口拂过桌面,带着点沙沙声。
“我不是为了听他的事情而来。”她摇摇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逝者已去,再如何多说也毫无意义。全然不了解此种因由的岑可宣,如今只关心一件事,且再没有什么事比这件更令她在意,这也让她阻断了他唯一的一次,想要告诉她某些真相。
良久,白莫寅点了点头,道:“我确实说过此话,只要你并非心甘情愿。”
岑可宣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心头一直堵着的那份阴郁终于散开了,一直以来对他的不解和怪罪也一同散去,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令她突然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
“白公子……你坐在那边就好,不用过来。”数步之远的距离,昏暗的烛火,令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她紧张地捏了捏手心,“我想跟你说些话……白公子现在能看清我的样子吗?”片刻后没有听到回应,她再次握紧手心,笑了起来,“我这里看不清你,所以……稍微不那么紧张了。有些话……我一直想说给你听。”
她将整个脊背靠在身后的门板上,眼睛望着那不远不近,静坐不语的身影,眼里渐渐渗透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嘴角也不知不觉弯了起来,“在紫云宮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白公子,就知道于我而言,白公子与旁人是不同的,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视线再无法从白公子身上移开。“
“到了洛阳城的那天晚上,你第一次牵了我的手,那个时候……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觉。”
“知道白公子有槿月姐姐这样的红颜知己时,我心里说不出的嫉妒,暗暗想着,若是我也能早早认识你,陪你走过更多的岁月,那该多好……”
“如果曾经还不明白的话,我现在已经十分清楚,不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论你隐瞒了我什么,我都对白公子……充满了爱慕之心,所以……”
“倘若婚约作罢,你……”她咬紧唇,突然有些问不出口。
世人皆说莫寅公子相貌出众,气度不凡,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唯有真正见过他,才知道那些形容是多么苍白。
自认识以来,她所感受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不足以用言语描绘。
空寂持续了很久,晚风吹得房檐上的铃铛“哗啦啦”响,也吹起了他桌案上被压住了一小块边沿的纸张,他的身影模糊不清,却吸引了她所有的视线。她犹豫不止的这段时间里,是短暂的沉默,在听见他开口的一瞬间,岑可宣觉得自己仿佛死去,又重新活了过来。
“可宣有想过今后想要怎样的生活吗?”
“我先完成了宮主的……”她一下子说不出口了,先完成宮主的任务……
她听见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你仍然对我心存防备,就算我今日允诺了你,你也不会当真就相信了。”
岑可宣一愣,是啊,即便他微笑着说了一句“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她就真的会相信吗?也许她并不会,且还会日日不安,不断揣测其中的因由,她的怀疑和忐忑,从未真正散去。
“为何你只有在喝醉了和看不清我的时候,才敢说出这番话?”他的声音浅淡又清晰,一字一句穿过无限寂静的空间传了过来,“既然看不清,你又如何知道坐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他停顿了一下,最后问道:“对你而言,此刻的我与旁人又有何不同?”
他以一种闲适随意的姿态坐在案边,案几上几张白净的宣纸尚未着墨,搁下笔后,他已经将注意全部转移到了岑可宣身上,望着眼前因第二次告白而紧张不已的姑娘,继续说道:“有朝一日,你也许会发现,我并不是你期待或者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么你今日的这番话,也会说与另一个人听,不是么?”
不过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模糊不清的妄想罢了,没有经历波折,没有深刻的牵绊,这所谓的爱慕,就像一个梦,经不起半点的风雨和波浪,梦一破灭,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其实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很认真地听了她的每一句话,也很认真地问出了他的疑问,然而在岑可宣听来,却无非就是同一个意思,她并不了解他,因而所谓的爱慕也是短暂和虚假的,他对她的感情持着否定的态度。
“你说曾经的一切不过是我的执念和幻象,都不够真实?”
他沉默着,没有否认。
“对,我确实不够了解你,曾经也确实喝醉了才敢告诉你我的心意,可是现在我很清醒,我很清醒地做同一件事,你不要再用这些话来糊弄我。”窗户半开,夜间风便吹了进来,桌面的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但是岑可宣知道,她倾心恋慕的人就在那里,她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糊弄你?”黑暗中传来他轻声的话语,他似乎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无端带上了柔和,“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听见矮凳被移开的声音,和衣服摩擦的稀疏声,烛火中,他拢了拢肩上快要滑落的外衣,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那衣摆在空中如云影划过,掀起的风扇动得烛火更加摇晃。
她看到墙面上他的身影同烛火一起晃动,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平白染上了一点暧昧气息,他单手拢着衣服朝她走来,神情被掩盖住,看不清晰。
岑可宣紧张地咬紧唇,后退了一步,后背贴紧门板时,终于触到了门槛处,发出轻微的声响,“咔哒”一声,再无法后退分毫,她捏紧手心,不敢说话。
夜晚的风越吹越大,从窗边进来,将他原本压在案上的纸片吹了起来,已尽尾声的烛火突然燃尽,风一过,熄灭了。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走过来,声音宛若夜风轻盈,“既然至今都不想嫁给他,为什么当初又会答应这桩婚事?”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岑可宣喃喃低语,说出了心中深藏的秘密,“宮主说……只要我嫁过来,就能找到……我的哥哥。”
“那你找到了吗?”他轻声问道,声音被风一吹既散。
岑可宣慢慢地点了点头,又慢慢地摇头,在看到越来越近的身影时,她眼瞳渐渐放大,紧促的呼吸令她几近窒息。
他的身影渐渐遮住了仅有的那一点光,回过神时,两人之间只有一尺之隔,岑可宣抬起头,紧张地盯着与他几乎面对面的人。
平日里柔和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更为分明,凌乱的发丝被风吹起,掠过深刻的脸庞,也掠过他漆黑的眼瞳,那双眼睛宛若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神秘,危险,诱惑,不可探测,所以才会如此令她深陷而无法自拔。
她的心跳得快要承受不住,急促地呼吸令她脸上不断升温,清醒地感觉到两人间的距离已经太近,她终于吓得紧紧闭上眼睛,说不出是害怕还是期待。
眼前一片漆黑,他微凉的手抚摸上她的面颊,脸上有细微的刮伤,他的指尖恰好拂过那刮痕,轻柔似水划过,然后手心贴在她发烫的脸颊上。
“为什么闭上眼睛?”他的话似就在耳边,“不睁开眼,又怎么看得清我?”
近在咫尺,呼吸缠绕,她紧张得连喘息都不敢了。
脸颊红彤彤如同彩霞,嫣红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双眼紧紧闭着始终不敢睁开,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这样的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良久,她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虔诚圣洁,没有一丝杂质,没有半点欲望。
湿湿软软,一碰就离开了,就像蝴蝶的翅膀扇过,轻得难以察觉。
那一瞬间,所有的紧张和忐忑不知为何皆数散去,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眸,那漆黑的瞳孔里,藏着浓到化不开的情绪,如同夜雨来临的天空,沉甸甸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怔住,心口开始一阵阵发疼……
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内心。
门外突然传来稀疏的脚步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请问里面的客人睡了吗?您要的药已经到了。”那人的脚步已经止住,应是停在了门口不远处,说完后,还咳嗽了一声。
岑可宣蓦然惊醒,惊慌着要逃离,却被身前的人直接拉进了怀里,未出口的惊呼声也因此被阻断。原本寒凉的身子整个儿被他抱住,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笼罩了她全身,她怔怔地靠在他怀里,脑袋懵懵的。
白莫寅将额头抵在她发间,声音朦朦胧胧,藏着极深的疲惫,“我已经睡下了,放在门口便好。”他说话时淡淡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不去,惹得岑可宣耳朵直发烫。
分明他的人就在门后,与门外仅一步之隔,可这声音听来却好似离得很远,如同果然已经入睡就寝,不愿起来。
紧接着,是稀稀疏疏的摩挲声,门外的人似乎将药搁在地上后,很快离去了。
岑可宣的脊背已经离开了门板,整个重心都落在了白莫寅身上,无人且漆黑的隐秘空间里,一切都变得暧昧且惹人遐想。他将她紧紧实实地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额角处,那里还有他浅浅亲吻过的痕迹,身上也萦绕着他淡淡的呼吸和暖暖的体温。
这样亲密的拥抱令岑可宣顿觉羞涩,试图推开他,他却将她的身子抱得更紧了,轻声说道:“再等一会儿。”
她脸颊红通通的,再没有了方才的勇气,软软糯糯说了一声:“我……我该回去了。”
“再等一会儿。”他低声又说了一句。
那嗓音听起来近乎沙哑,岑可宣愣愣的,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想抬头看他,却被他稍微按住了头,只能埋在他身前,忐忑地盯着他雪白的衣襟,和领口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发烫的脸上,温度一直降不下去。
那一晚,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许久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