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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走得极快,掌灯的宫婢跟在她身后“呼哧呼哧”地急喘。临近凌波殿,风灵一眼掠见门前已有人上夜戍守。
那戍守的身影忽地撞入她眼帘,教她心底一跳。她慢下步子,借着未全黑的天色和路径边已燃起的石灯仔细辨认了一回,再无旁人了,正是如今担着左右候卫队正之任的拂耽延,瞧那情形,凌波殿的夜值该是由他来任。
风灵停下脚步,等着掌灯宫婢紧赶慢赶地从后头小步跑来,她朝那宫婢笑道:“你自回含风殿覆命去,前头有灯照路,不必你掌灯。”
宫婢手执了灯,向风灵一礼,退身离去。
风灵一面走一面远远地将凌波殿门前环视了一圈,除开拂耽延一人,再不见旁人。她赶紧拢起帔帛,提了裙裾,快步朝他走去。
拂耽延见她并不意外,仿佛专程在那候等着她一般,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过得可还好?”
只这一问,风灵险些控不住发热的眼眶,教泪珠子跌落下来。她勉强向他一笑,点头低声回道:“自是极好。你瞧,我的脸都圆了不少,倒是你……”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原想要抚上他的面庞,却滞在了半途,忙又握起拳头,将手垂回身侧。
“玉勒弘忽传递的书信可曾收着了?”说话的机会极难得,风灵心里瞬时涌起了许多话,每一句都一个劲儿地想往外蹦,她不知该先说哪一句,竟挑了无关紧要的一句来说。
拂耽延点了点头:“你究竟要做什么?弄出个商税,在朝内朝外掀起那样大的事。须知伴君艰险,终不能长久。”
风灵四下张望了一回,确定了周遭无人,细声道:“康家灭门大仇未得报,你我往后的日子不能安稳,必得将祸患连根拔除了方能安心。”
拂耽延皱了皱眉,沉吟了一息:“薛延陀大乱,圣人已决意出兵北上平乱,我已请战。你且在宫中再忍耐些时日,待我凯旋,脱了戴罪之身,便向圣人请娶,名正言顺地将你接出宫。往后那些祸患再不必理会,自有我替你挡。”
风灵心底先是起了一片暖融,很快却又教担忧取代,她往前踏了一步,仰面望他:“又要出征么?”
“圣人已允,许我重归玄甲军。”拂耽延垂下眼眸,口里说着刀兵战事,眼里却有无边的暖柔。
“凯旋不凯旋的,并不紧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见我。”风灵的嗓音虽低,话里的决意丝毫不少:“胜负尚在其次,你的安危才是首要。你若得平安归来,我怎样都好,你若是......”
风灵话未完,两人便一同静默下来,警觉地侧耳细听。有钝重的革靴脚步声响起,距他们并不很远。
“这几日阿史那贺鲁觐见,亦在翠微宫中住着,夜里我亲替你戍守凌波殿,你尽可安心,白日里却要你自行小心。”拂耽延飞快地嘱咐了两句,往后退了两步,立得端端直直。
“阿延……”风灵微微张了张口,声音低得只她自己能听得见:“多谢你待我如此。”
她不知拂耽延是否听见,贪恋地朝他深邃的眼眸望了最后一眼,通往凌波殿的小径上便刚好出现了另一名左右候卫。
风灵向拂耽延屈膝作了个礼,回身又向那候卫一礼,若无其事地笑道:“有劳二位候卫。”
那候卫纵是不认得风灵亦不知前朝的事,也该懂得能住在凌波殿的,又得拂耽延亲自戍守的,在圣人跟前绝非寻常,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娘子客气了。”
凌波殿不大,门前的响动,引来了正在院内点燃石灯的竹枝,听见风灵的说话声,赶紧灭了手里的火折,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一时又是摆膳,又是吩咐洗浴热汤,整个凌波殿一起忙了起来。
至晚,竹枝杏叶俱回屋睡去了,风灵披了一袭衫子,悄悄起身出屋望了一回,那深沉的身影果然分毫不动地立在那里。
风灵哪里睡得着,痴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微凉的夜风吹过,头顶一株银桂的华盖上密密匝匝地落下数不尽的桂子。她忽地想起那年穿过杏花海时不经意的倚靠,亦是这般细小的花瓣如雨落下,她不可抑制地想念拂耽延身上皮革混合着铁器的肃杀气息,想念他坚实沉厚的胸怀,胸腔内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
他分明就在眼前,就伫立在距她不足五十步的地方,一抬眼便能望见。可风灵却只能隔着这区区五十步,缅怀过往。
她重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回屋。隔了片时,屋门又开了一半,但见她怀里抱了一柄琵琶慢慢地走出来,仍在石阶上坐下,轻拨了几下弦,调弄了一回音准。
自离了沙州,风灵便再未碰过琵琶,这一柄还是昨日在屋内摸出来的,也不知是谁忘在了那处。她抱着琵琶默想了片时,将那些指法一点点地忆起来,抬手先慢悠悠地拨了一曲《战城南》,奏至一半心里忽然一惊,直骂自己糊涂,拂耽延出征在即,怎就拨弄起了这祭奠战亡将士的调子。
她忙将手按在弦上,止住乐声。幸而因指法生疏,奏得小声。她赶紧换过一曲《木兰辞》南调。伊吾路随军时,她予府兵们奏过一回,有老府兵告知她拂耽延曾也低吟过这曲子。
南调的《木兰辞》颇为特别,南边原不兴《木兰辞》这样的北曲,纵然是将北曲改成了南调,风灵也未曾在江南道听过,只在自家听阿母奏过,才跟着学起来。这些年来,仿佛也只拂耽延识得此曲。此刻奏来,他必定能知是专为他所奏。
这般一想,风灵不觉指上加了些力,使得琵琶声愈发清越。这原是一个凯旋归来的典故,她有心想教拂耽延听见。
同在凌波殿外戍守的候卫小声嘀咕:“这位娘子大半夜里好兴致,这曲子倒别致,从未听过。”
拂耽延不搭他话,紧抿着唇,将一抹笑意牢牢锢藏在唇内,不使之浮于面上,半垂了眼帘沉心听她这一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