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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77年,赵王耶律乙辛构陷太子谋反,并将其害死狱中。辽道宗耶律洪基问群臣,何人可为储嗣?
时耶律乙辛权倾朝野,称耶律和鲁斡之子耶律淳可为储嗣。群臣皆不敢言。唯北院宣徽使萧兀纳奏曰,“舍嫡不立,是以国与人也。”帝犹豫不决。
公元1079年,耶律洪基出猎,耶律乙辛请留皇孙,帝欲从之。萧兀纳奏曰,“窃闻车驾出游,将留皇孙,苟保护非人,恐有他变。果留,臣请侍左右。”帝乃悟,命皇孙从行。
耶律洪基评价之,“兀纳忠纯,虽狄仁杰辅唐,屋质立穆宗,无以过也。卿等宜达燕王知之。”自是令萧兀纳辅导燕王,燕王师事萧兀纳。
燕王何人?耶律洪基的皇孙,被害太子的儿子,今上天祚帝。
耶律洪基授萧兀纳殿前都点检。殿前都点检,这个就比较熟悉。赵匡胤因此黄袍加身,大宋再未将此职授人——始作俑者啊!
此后,萧兀纳先任南院枢密使,后拜北府宰相,和萧大侠的南院大王差不多的地位。
功大莫过于拥立。可以说,没有萧兀纳,就没有天祚帝。
然天祚帝受教于萧兀纳时,萧兀纳性刚烈,甚严厉,直言忤旨。
天祚帝即位后,有定策勋的萧兀纳被贬边州,调来调去,再未重入中枢。不过,天祚帝一直奉萧兀纳甚恭——只要别在朕眼前晃悠就好,朕就落个清静,这老头口太臭……
东北边陲危急,萧兀纳自请,天祚帝许之。于是萧兀纳知黄龙府,改东北路统军使。
萧兀纳洞悉女真乃大辽之心腹大患,奏曰,“臣治与女直接境,观其所为,其志非小。宜先其未发,举兵图之。”
天祚帝及朝堂衮衮诸公,犹以为不过疥藓之疾,不予理睬。萧兀纳再三奏报,朝堂渐有人称萧兀纳挟寇自重,危言耸听,心怀叵测。
当然,天祚帝对小人的回答就一个字——朕“呸”你一脸!
当然,萧兀纳的多番奏章,始终没有回应。
古今鲜有小人掣肘于朝堂,边将御敌在外而得胜者。萧兀纳心已灰,血却未冷,苟活一日,就不能放任局势糜烂!
萧兀纳宦海沉浮,位极人臣,入相出将,阅人可谓多矣。唯独对人称“阿布卡赫赫”的于艮,萧兀纳却是看之不清,甚至越看越迷惘。
于艮坦率地表示,五国部之胡里改人,均在其影响之下。
以夷制夷,分而治之,本是大辽先贤的既定国策,萧兀纳亦以为然。
胡里改人是足以均衡女真人的一股力量,可是,会否养虎遗患?
萧兀纳赶往榷场时,其实已推断出此事可能与于艮有关——都是犁头惹的祸……
“此等边地乱民,杀我军卒,劫持朝廷命官,按罪当猪!”萧兀纳眼神冷冽,盯着匆匆赶来的于艮。既未下令射杀,也未下令释放。
“他们虽是边民,亦知杀人偿命,遑论杀兵劫官。萧翁为何一味视之为敌,不听其辩解?”于艮神态平和地与萧兀纳对视。没事谁敢杀官兵玩?
“军卒尸骨未寒,所谓理由,不听也罢!”萧兀纳冷然而笑,霸气迸发。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足与偿其罪。先杀了乱民,再问官兵之罪不迟!
“也好!要不,萧翁听听我的?”于艮温和地笑了。箭矢在你手上嘛,你总是有道理。
“你最好给出一个理由。”萧兀纳也有耐心,听你说完再杀不迟。
“日前,胡里改人与女真人盟誓,以忽汗河为界,互不干涉。是以某率众来此,换购犁头,专以农耕为业。即使胡里改人无益于宁江州城防,亦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于艮狼狈追来,却也气息平稳,怀里还一直抱着沃淩。沃淩虽然娇小,却也有三四十斤。此时于艮放下沃淩,沃淩就挪到了温蒂身后。平时可以胡闹,现在不可以给师父添乱。
“今日杀百名农夫,不足与增萧翁之威。明日女真人或扩丁数万,足以为萧翁添乱。”于艮放下了负担,腰背挺得更直,笑容也更加灿烂。
“尔敢威胁本官?”萧兀纳两眼陡放精光,须发贲张。
五六十名侍卫随声而动,俱是气势暴涨。没有爆喝呵斥,已经是给了上师面子。当然,一旦萧兀纳令下,他们也不介意给上师穿几个窟窿。
“萧翁铁血丹心,自是不怕边陲野人。我也知萧翁乃大辽栋梁,精忠谋国,不敢稍有不敬。然萧翁亲至之前,近千大辽精兵,何以被数十农夫占了上风?萧翁所恃者,其实未必足恃。”
说到这里,于艮转向博多及众队员,“博多,放人!”
博多立即将大药师奴扔到了马下。大药师奴死里逃生,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却也没受多大伤害,连滚带爬地扑到萧兀纳马前,哆里哆嗦带着哭腔诉苦,“相公!”
随后,阿布卡赫赫卫队也释放了被控的军卒,四五十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了本队。官不像官,兵不像兵,毫无血性气节,连萧兀纳手下的侍卫都禁不住摇头。
相形之下,数十胡里改人一直处于百余箭矢的瞄准之下,却是说放就放,毫不迟疑。这些胡里改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恐慌。上师到达之后,更是喜形于色,神态安详。
比这些狼狈懦弱的官兵,更像官兵啊!
“阿布卡赫赫倒是令行禁止。”萧兀纳仍是冷眼盯着于艮。怀璧其罪,有能力抗辽也是原罪。或者杀了此子,一了百了?
“胡里改人只想偏居一隅,耕种维生,否则也不会来此购买犁头。萧翁法眼如炬,深谋远略,定不会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厚赐四百犁头。”于艮拱了拱手,再次表示感谢,似是未觉萧兀纳眼中的森严。
萧兀纳沉吟不语。于艮叹口气,继续说下去,“灭六国者,六国也。族秦者,秦也。萧翁亦知,今日大辽之局势,全在大辽。大辽异日之后果,亦在大辽。些许边民,何足道哉?”
“罢了!”萧兀纳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侍卫们这才收了弓箭。
那边的宁江州官兵也随之行动,表情俱是大为放松。虽然此刻大药师奴仍是直接上司,宁江州官兵却不愿去看那跪地颤抖的懦夫。
“希望异日,老夫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萧兀纳面向苍天,似是自言自语,确有垂垂老矣之态。
“决不敢忘今日善缘!”于艮再次拱手,也是诚意致谢。
辽兵让出了道路。博多等人立即行动起来,抢了辽兵的武器,都整理好放在一旁。自家采购的物资,一点也不落下。
长者赐不敢辞。萧兀纳赠送的四百犁头,已经收集了大半,博多安排人码到了爬犁上,套上驭马。
“此何物?留两架给老夫罢!”萧兀纳却对爬犁产生了兴致。
此时已经不是官方交道,而是老者与晚辈的交流,萧兀纳的自称也从“本官”改成了“老夫”。
“报以琼琚,敢不从命?”晚辈于艮笑应。
博多率众先行开拔,于艮及一众弟子留在最后向萧兀纳辞行。十架空置爬犁作为阿布卡赫赫的回礼,也已整齐地排好。
“爷爷……”移敌蹇低眉顺目地叫了一声。经过恁多变故,上师本有许多人手,押运之事,就无须履行了吧?
“但听上师号令!”萧兀纳却是轻轻地拍了拍移敌蹇的肩膀,摇头不再说话,似是累极。
“哦……”移敌蹇低头耷拉角,也是认了命。
移敌蹇从小就跟在爷爷身边,祖孙俩感情极深。而今爷爷逐渐老迈,正是用人之际,移敌蹇哪舍得离爷爷而去?
“萧翁!学生叨扰多日,不如与移敌蹇小友同去吧!学生也是想走千里路,希望此行能与东北路有所助益。”一直站在后方观摩的李文士突然上前。
“李先生走一趟,倒也是好事。”萧兀纳笑了笑,对其略为疏离,言行却礼貌。
“不知上师允许否?学生吃得不多,哈哈哈哈!”李文士转向于艮,很幽默地大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于艮也是大笑,俨然得一知己。
“哈哈哈哈!《孟子·公孙丑下》!”李文士的毛病又犯了。
萧兀纳率众返回了宁江州,大药师奴连滚带爬地跟着。宁江州官兵自有人留下处理伤亡的士卒不提。
那些死了人,丢了货的坐商,一直傻愣愣地看着榷场外的风云变幻。不日就会有各种版本的解读送到上京。当然,上京里的坐商主人,也绝不敢找萧兀纳索赔就是——那个被称为“上师”的游方僧,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都与游方僧无干了。于艮抱着沃淩上了爬犁。苏都哩等一众弟子分乘两架。李文士见此物有趣,也不肯骑马,占了一架。于艮又安排了一名弟子同乘开车。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移敌蹇眼巴巴地盯着爷爷的背影,直到入城不见,这才无奈地上马,扈从在阿布卡赫赫身边,驰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