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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都回扬州,楚衡决定还是和来时一样,先到江城,再改水路,坐船回扬州。
在江城请的车把式之前已经送楚雍回去了,楚衡要坐车,便需得另外在燕都租赁。哪知,到了出门那日,却是庆王府的马车奉命在靖远侯府外等候。
陆庭也和赵笃清告假,牵来疾幽,打定主意要护送他一路,直到上船。
袁氏得知庆王府的动作,只垂眸品茗并不在意。倒是靖远侯,听说这事后,冷哼了一声:“难道侯府没有马车么,庆王府还真是什么都要搀和!”
侯府管事尴尬地连连应声,却是不好说,府里的马车昨夜得了侯爷自己下的令,今日楚郎君远行,一辆都不许动。
出燕都城门时,梁辛安骑着马追了上来。
在燕都这些日子,楚衡同梁辛安有了一番来往,心知这一位如今是赵笃清心头上的珍宝,见他骑马来送,便知里头有赵笃清的意思在。
“世子方才想起,之前扬州地动,欠了三郎大笔粮款。如今户部吃紧,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银钱来,这是世子从自己的私库中拨出的,暂且先还三郎一部分。”梁辛安递上一袋沉甸甸的包袱,“如今户部有些吃紧,兵部的军备粮草也有拖欠,世子和庆王为了归雁城的将士们,几乎把自己的私库都搬空了,这些已经是此番世子回燕都后,新得的部分赏赐,余下那些……还得送回归雁城去买粮草,实在是拿不出更多了。”
楚衡如今车上装了明德帝赏赐的那一箱金子,对于赵笃清当时欠下的银钱,并不着急。听闻归雁城的情况,他更是伸不出收去接梁辛安手里的这袋东西。
“米粮是世子为扬州百姓所欠,这笔钱等日后朝廷给了世子,世子再还于我也无事。归雁城若是缺粮缺钱,这些多少可以填上部分花费。”
楚衡说着,见梁辛安张嘴想要说话,忙抢先一步,“再者,那日欠条上写的,担保人可是陆大人。世子若是还不出钱,陆大人可以代为归还。反正我这里,也不止一张欠条了。”
马车再度往前走。车轮滚动时,楚衡忽的听到车帘外,陆庭一本正经地喊住梁辛安。
“我很穷。”
“……”
“还烦请世子跟陛下多讨点赏,欠的钱让他自己还。”
“……”
“我很穷,还没娶媳妇。”
“……”
庆王府的车把式,赶的一手好车。一路上十分平稳,夜里在中途一家邸店中落脚。五味和邵阿牛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在屋子里睡得四仰八叉,大小呼噜你起我落。
就住在隔壁的楚衡揉了揉眉头,借着烛火,摊开了手里的书。
一刻钟后,窗子被人抬起,已经爬惯了窗户的陆大人果不其然从外头爬了进来。
楚衡看看根本还没上闩的房门,再看看捡了凳子就坐在身边的陆庭,问:“不走门?”
“不走门。”陆庭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门的确还没上闩,“这家邸店开关门动静太大。”他顿了顿,“五味会醒。”
你倒是知道!
楚衡丢开书,直接道:“做?”
他原以为明日就能到江城,如果凑巧正好可以找到回扬州的船直接走人,因此陆庭十有八.九会在今晚爬床,但意外的是,他话音刚落,陆庭竟然摇头了。
“不做?”楚衡一愣。
陆庭起身,一把把人抱起,一道躺在床上。两个人面对面看着,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不做,就这么让我抱一晚。”
楚衡一时无言,然而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直到将人整个拢进怀里,这才听到耳侧一声叹息。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垂,靠着陆庭的肩头,闭眼数羊。
两具身体靠的很近,彼此的心跳也都清晰可闻。
一声一声,比催眠的曲乐更能令人缓缓入睡。
*****
第二日的行程依旧十分顺利。
车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并不多,陆续有几个商队经过。停车休整时,邵阿牛下车向商队询问,得知江城码头上确有一艘船,正准备晌午后出发去扬州。
等到了江城码头,楚衡很快就找到了那艘说要去扬州的商船。恰好是之前送楚衡来江城的那一艘,船老大殷勤地将他迎上船。
船工们正在做开船的准备,楚衡从舱房出来,意外发觉陆庭仍旧骑着疾幽,留在码头上。
楚衡盯着他看了会儿,扭头道:“五味,取包里的那支笛子来。”
陆庭一直留在码头上,目送楚衡上了船,身影消失在甲板上。可船未开动,他便也跟着没有动。
疾幽习惯了听从指令,这会儿嘴里嚼着楚衡临走前特地做的麦芽糖,跟着主人当望夫石。
收起登船跳板,船工在甲板上扯开嗓子吼:“开船啦!”
船帆张开,呼啦啦被风吹响。疾幽像是不喜欢船帆鼓动的声音,冲着缓缓开动的商船喷了几下响鼻。
陆庭俯下身子,拍了拍马脖子,准备调转马头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北风猎猎,江水滔滔,从船上忽有笛声,悠扬入耳。
明明船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陆庭就是知道,这悠悠远远的笛声来自那个青年,来自他赠予的那支白玉长笛。
疾幽不动了,舌头舔了舔马嘴,扭头向陆庭讨要麦芽糖。
从笛声中抽离出来的陆庭低头拍了拍马脖子,低声道:“就那两包,吃完就没了。省着点。”
商船上除了楚衡,还载了另外几名顺路的男子。听船老大说,是经商的胡人,出钱拜托商船送一程。
楚衡并不在意,吃过船工送来的吃食后,转头便躺在舱房的小榻上闭眼小憩。
舱房外,能听见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有些沉。
还有他听不懂的说话声,似乎是胡语。
楚衡翻了个身,很快就在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胡语中睡去。
这船一坐,就是半个月。
外头的北风太大,吹得楚衡连舱房的窗子都不敢打开。只开一条缝,冷风灌进舱房,就能让他冷上一整天。
这日,他难得开次窗,却是因为几个月前,他送给陆庭的那只机甲鸟飞到了窗外。
彼时,已近黄昏,舱房外能听到急促凌乱的脚步。五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瞧见楚衡盘腿坐在床上,怀里躺着只古怪的木头鸟,手里头却拎着一枚做工粗糙的流苏结。
“听说是位胡人客商病了,底下的几个随扈忙着照顾客商,所以动静大了些。”五味盘腿在榻前坐下,见楚衡一直拎着流苏结,问,“三郎,这是哪儿来的,瞧着做工不大好,是要挂在笛子上吗?”
“先不挂。”楚衡摇头。
就这做工,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出自陆庭那双拿惯了刀剑的手。虽然不怎么精致吧,但是稍微收拾收拾,串上玉,当腰饰还是不错的。
楚衡想着,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舱房的门这时候忽的被人敲响。
五味起身开门,门外几个精壮的男子突然挤了进来。
舱房并不大,一时间挤进四五个壮汉,顿时显得空间拥挤起来。楚衡随手把流苏结塞到腰侧,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那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这屋里做主的竟会是个面庞白净,看着弱不禁风的青年。良久,出来一人,有些生疏地抱拳施礼,直言家中主子突然得了急症,船上又不大夫,听船老大说这屋住的旅客会看诊,便冒昧前来相请。
楚衡将这几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下有些迟疑。
刚开船时,听船老大提起船上另一拨人,只当是普通胡商,可寻常胡商带在身边的随扈,怎么会各个身强力壮,一副武人体魄?
这几人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这么挤在舱房内一动也不动。
楚衡无奈,只好叮嘱五味留在房中。自己拿上随身的家伙,跟着人去了不远处的另一间舱房。
舱房内意外地烧着炭火,窗子开了一条缝,倒不至于叫人在里头呆久了被炭火熏到。那几个壮汉进门后,像是怕惊扰了里头的主子,不多会儿又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只把楚衡留在里头。
楚衡往床侧走,低头看清床上那人的长相后,蓦地握紧了手里的药枕。
是之前在江苑见过的,那个大钺氏男人。
楚衡敛去面上惊愕,眼角瞥见舱房外一动不动守着的几个壮汉,顺势坐下,将男人的手放置于药枕上,为其诊脉。
床上的人陷入昏睡,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楚衡号完脉,扭头向唯一留在屋内的一个随扈询问情况。那随扈据实回答,面上的担忧不像作假。
“你说你家主子之前身体疼痛难忍,不时呕吐,因为实在冷得不行,这才在舱内点了炭火?”
随扈忙不迭点头。
楚衡沉吟:“是伤寒。”
伤寒搁在现代,那就是感冒发烧。但古代,即便是书里的世界,伤害还是能折腾死人的。
“虽未发热,但身感恶寒,体痛,呕逆。再看脉象,阴阳俱紧,是伤寒无疑。”
他找来纸笔,写下药方:“桂枝三两去皮,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生姜三两,大枣十二枚。”药方递给随扈,“今夜商船要中途停靠,到时赶紧去抓药。”
楚衡说着就要走人,随扈作势拦了两下,正要说话,听得床上的男人突然闷哼,一伙人忙挤进舱房,再顾不上别人。
楚衡趁机离开,回到自己那屋,抓过床头的机甲鸟,对着五味便道:“取纸笔来!”
一刻钟后,楚衡停下笔,将疾书的信卷好塞入鸟腹,开窗将其放飞。
而后,面对聚在舱内的五味和邵阿牛,楚衡拧起了眉头。
“还有半个月,商船方能到扬州。今夜停靠码头时,趁着船工补给,我们下船改走官道。”
“郎君可是发现了不妥?”
邵阿牛比五味见识多些,见楚衡如此吩咐,当即想到船上偶尔遇见形容古怪的另一拨人。
“那些人……怕是有很大的不妥。”
但好在,如今是在船上,那个男人又伤寒缠身,他的那些随扈应当不会在船上动什么手脚。
不管好人坏人,这一行人的身份都十分可疑,楚衡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已然传信回燕都,只盼着给陆庭提一个醒。
而后,他再中途下船改走官道,必然能避开这堆麻烦。
入夜,商船靠岸休整。楚衡见那随扈果然下了跳板去抓药,当即准备带着五味和邵阿牛也下船去。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转身,忽的被人一计猛击,砸中后颈,眼前的世界当即一下,连星光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