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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桃枝数清楚钱票,踩上自行车离开了家。
何晓洁在院里转来转去,不想面对何瑞雪又找不到理由走开,心思百转间,就听见对方低声对她说,“跟我进屋。”
“什么啊?”
神神秘秘的。
何瑞雪没有说话,只把她拉进了房间,眼前卧室里的被子和床单都换了,书桌上摆着的全是别人的物件。
她有些心酸,明明是她的房间啊。
姥姥家和这里根本没法比,她的床底下有两层厚厚的棕榈席,再往上是棉花褥子。
虽然薄,但隔几年都会重新弹一遍,床单是她妈用瑕疵布拼接的,全棉,一点麻布没掺,就算不穿衣服躺上去也不刺挠。
床上铺着八斤重的厚被子,她奶奶在屋后头种的棉花全送来了,还叮嘱她要勤快些晒,晒的时候记得用杆子把棉絮拍散开。
所以棉被里总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睡在里面又软和又舒服。
至于姥姥家……她和几个表妹睡在大通铺上,底下铺的是稻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身侧的柜子破着大洞,身侧时不时传来老鼠啃咬东西的声音,被子薄得都能透光,硬得像是铁块,几个姐妹挤在一起才稍稍有些暖意。
稻草底下或许还有虫子爬,不然为什么她才睡了几天,身上就开始起红疹。
想着想着,她肚子里不自觉开始冒着酸气。
何瑞雪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饭盒,打开后,满满当当的红烧肉,表面浮着一层冻过的油。
何晓洁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下意识吞咽口水,“小姑姑,这是哪来的,又有人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饭了?”
“不是,我们单位昨天吃的红烧肉,我打了碗带回来,他们都吃了。今天我去送爸妈,又找食堂的大师傅做了三份,两份让他们带回去了。这一份是留给你的,总不好家里人都吃了,单独漏下你一个。”
何晓洁眼神惊异地往她的方向瞟,不免有些忐忑,“所以你是特意给我留的?小姑,你没受什么刺激吧,还是有同事给你脸色看了?要找我帮你教训她一顿?”
小姑可从不会给她好脸色瞧,就算让她办事,也总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做派。
难道是有人指点,让她学会先礼后兵了?
何瑞雪抱着手臂,略带一丝烦躁,“问那么多干什么,不乐意要就算了。别人都有,就你没有,说出去都给我丢人。”
几乎是双手并用,何晓洁忙不迭把饭盒揣自己怀里,乐呵呵道,“谢谢小姑,就当是庆祝你上班,普天同乐嘛。
我这几天在乡下吃糠咽菜,别说是肉了,连个鸡蛋沫子都没尝到,真是太感谢你了。”
何晓洁觉得她悟到了。
何瑞雪一方面觉得自己人(小跟班)不能落在别人后头,另一方面是想给她点甜头,让她不要想着毕业后就脱离了她的控制。
看来她这次的手段倒是迂回不少,人也变得“柔和”起来,至少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她了,妈妈说是她工作后尝过疾苦后开窍变得懂事了。
她却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
都说本性难移,何瑞雪能改变,老天都能下红雨。
最大的可能是这家伙在单位遭到了同事的排挤,被打击后终于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她,才发觉出她的好处来了。
何瑞雪无所谓道,“饭盒也给你,我买这个不用工业票,是新的。”
何晓洁摸着新饭盒羡慕不已,“你这工作真好,我有个同学家里有关系都没当上售货员呢,还是小姑的面子大,这看着也不像瑕疵品啊。”
她上学时用的饭盒还是她哥之前用过的,上头砸了好几个坑,盖子合不太拢,她妈总觉得能用就行,不愿意给她买个新的。
小姑是真大方,好几块的东西说送就送。
“我同事给我特意留的,当然看不出大问题。”
“小姑,你和同事相处得不错啊。”
“咱家布票多,我找送了她几张,她就帮我这个忙了。”
她就说嘛,平白无故的,就小姑这性格,人家能和她真心往来?
何瑞雪才不管她在想什么,走向厨房,锅里果然有两张鸡蛋饼。
她背过身,把老妈留给她的爱心晚餐用油纸包好存到空间,从包里掏出两个二合面的馒头。
走回屋递到何晓洁手里,“给你,先吃一个垫垫肚子,去把肉热了再吃,记得躲着点人,嫂子不会发现的。”
“不了,妈说今晚吃杂酱面呢,我留着肚子明天再吃。”
何晓洁把肉和馒头放进自己的书包,藏在书桌下的抽屉里,耳濡目染下来,她从王桃枝身上很是学会了精打细算的本事。
冬天熟食坏得慢,接下来的两天她都能加餐,一天吃一个馒头和半碗红烧肉,想想都美。
“随便你。”
何瑞雪起身,又说,“对了,我明天不上班,你陪我出去逛逛。”
在外面的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意思。
“好啊,外头天儿这么冷,小姑还要出门啊?”
“你管我?”
“不是我要管你,是怕你起不来,你说个时间,我叫你的话可得准时起啊。”
叫早了她要发起床气,叫晚了又怪她不及时,没人比她更清楚何瑞雪有多难伺候。
何瑞雪回头,瞪了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就行!”
“我是好心……诶!小姑,你去哪啊,你床上的衣服要不要叠?”
何晓洁扫了眼书桌,不光是衣服,东西也扔得一团乱。
她心下叹气,手上却下意识开始了整理的动作。
“真是欠了你的。”
……
晚餐时分,王桃枝果然做了杂酱面。
酱料是黄豆酱和芝麻酱中加了少许的淀粉调和而成,淋上炸过葱段的猪油,激发出香气。
她今天去猪肉摊子上割了点肉,去得晚,只有被人挑剩下的拆骨肉,大部分都是瘦的,剁碎成末,混着酱一起炒。
水煮开,下一把何瑞雪之前带回来的挂面,酱拌在面里。
根据各人口味加料,爱吃辣的多蒯(kuai)上一勺自制辣酱,撒上少许葱花,拿着筷子搅和几圈,保证每一根面上都沾到酱汁和肉末,吃进嘴里滋味十足。
何晓爱拿筷子卷着面条,嘴巴上染了一圈酱料,吸溜吸溜,跟小猪似的,“哇,这个面条好好吃,妈从前做的都没这个好吃。”
何春生面前的碗最大,手边放着一头大蒜,也不知跟哪个工友学的习惯,吃一口面啃一口蒜,“能不好吃吗?挂面是精面粉做的,还搁了肉,你妈这手艺,比国营饭店卖的都不差。”
他们家从前吃杂酱面,是掺了高粱和荞麦的硬面,疙疙瘩瘩的,不论煮多久芯都泛生,酱料比水还稀,只放一点点,真就蹭个盐味。
王桃枝边吃边忏悔,“你们就可劲造吧,一斤的挂面,只剩下一小把了,这年头谁家一顿全吃精粮?
不行,我得把家里的东西全锁起来,不然你们老是惦记……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全喝西北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