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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集北方美食之大成的暨阳佳肴,予钧是一口也没有吃到。当晚他被南隽扶回客栈之后并没有吐,硬灌了两碗醒酒汤便去睡了。只是这样硬撑不吐其实更伤身子,予钧次日起来,宿醉的结果便是头疼欲裂、反胃恶心。只好撑着喝了两口稀粥,便梳洗整顿,与明珠一同拜别霍陵夫妇,叫南隽寒天等人整顿车马,匆匆向京中赶回。
虽然予钧对此番醉酒直是心有余悸,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补偿。至少因着他的宿醉胃痛等事,一路上明珠对他关怀许多,不时给他些茶水点心,倒教予钧在这奔波途中,虽然身体难受的紧,心里却还是愉快欢喜的。
十一月初八,京城内的积雪终于大致消融。
而在景心静苑为已故父母致祭守斋的锦瑟宗姬,也终于回到晋王府,为半个月之后的大婚典仪做最后的预备。
玄亲王府和晋王府为了这次联姻,两家人都在紧锣密鼓的预备,但因着数日来京中尘嚣甚上的流言并朝局变动,却叫忙碌于满眼鲜亮颜色的喜庆典仪物品之中的两家王府众人,脸上几乎都没什么喜色。
事实上,自从十月底,礼部将有关瑾妃立后的各项礼仪大典并祭告太庙等事的具体日程昭告天下以来,京中便一直有陆陆续续的流言闲话,此起彼伏。
一开始先开始流传的,是京北庄晖园闹鬼的消息。绘声绘色的传说自市井开始,很快便借着那些采买下人、二三等管事之类的人言在一些住在京城北部的几个公卿官家里往来传舌。因为起初传话之人身份都偏低,待得传到玄亲王和晋王耳中的时候,越传越夸张的鬼故事已经讲了快半个月。
乍闻此言之时,素有涵养的玄亲王瞬间就变了脸色,严令将府里传闲话的下人都打了板子,只说怪力乱神之风不可涨。而晋王则是抖手之间泼了半杯茶,随后自己在书斋里静了半日。
庄晖园的原址,是睿帝兄长,天昌年间获罪而死的端亲王当年的府邸。
转眼已是快五十年过去,当年的旧人已是寥寥无几。但这不代表完全没有人记得那位曾与睿帝激烈争夺大位的端亲王,以及端亲王死后不久便不见踪迹的良仪沈琳琅。
睿帝登基第二年,瑾妃以明氏女身份入宫为嫔御,“沈琳琅”之名便成了宫里最大的禁忌。几年后泰郡王生母菱昭仪所谓的与瑾妃冲突而获罪被绞杀,就是因为争执之中,菱昭仪自恃圣恩深厚、出身高贵,竟当着瑾妃的面直接提起了她曾以良仪沈氏身份服侍端亲王,随后又改换身份为天子嫔,一女侍二夫。
当时年少气盛的菱昭仪却不曾想明白,端王之事固然可说瑾妃这个奉命行事的女子不贞,但更是当面揭开睿帝当年夺位手段卑劣不义。随后的雷霆天威可想而知,天裕六年,宫禁血流成河,宣恩侯府肖氏一族亦因此受累,一蹶不振。
这些陈年旧事,即便别人不知或是不敢提,但瑜妃并誉国公府慕容一族却不会放过。如今所谓的端亲王府旧址闹鬼,分明就是要翻起旧事。
暗流至此,明涛将现。
十一月初四,当予钧和明珠还在赶往郴山泮月居路上时,朝堂上的一本东宫奏章,激起千层浪。
奏报的内容只有两件事:第一,过去五年来一直专属东宫,负责为太子治病调理身体的姜太医暴毙。太子换了新任白太医之后身体已经好转,于是复归朝会廷议,为君父分忧。第二,太子妃病弱需静养,请旨将生育了庶长子予铮的东宫孺人徐氏晋升为侧妃,代掌庶务。
若说前头庄晖园闹鬼流言,是针对瑾妃身世,向着仅剩的当年之事知情人的敲山震虎,那么太子的奏章则是对全天下表明,储君之位没那么容易更动。即便瑾妃能登上皇后之位,玄亲王自庶子变为嫡子,但是如果太子能熬得过年已七旬的睿帝,那么九五之位还是要沿着太子太孙一脉而承。
太子的迫切之意,在扶持庶长子予铮母家一事上格外明显,毕竟予铮比嫡出的弟弟予钊要大四岁。太子就算能如愿登位,也会尽量传位给自己年龄更大的儿子。毕竟主少国疑,政局复杂至此,诸亲王虎视眈眈,予钊如今才十二岁,便是再过三四年也还是弱冠少年,难承重任。
所谓名正者言顺,太子近十年来愈发病弱,每年能够上朝的日子长则□□月,短则六七月,田猎大典更是从不参加。但太子素来行事谦和谨慎,并没有什么失德之处。那睿帝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按着私心轻言废立。倘若太子得以继位,再传其子,名分一旦得以确定,再谋大位便是实打实的谋反。再如何建功立业,千秋史书上也离不了一个篡字。
如此种种,皆叫玄亲王心焦不已,阖府上下都多少带了一点浮躁,即使长公子予钧、二公子予铎、五公子予钰都在预备大婚或定亲的喜庆婚仪,府中的气氛还是叫人不那么安稳。
另一厢的晋王府,明面上倒是好一些,似乎只有在准备明珠出阁,以及明重虎的妻子晏氏再一个月便将临盆,两件皆是喜事。但实际上,世子明湛昕的心绪不佳到了极处,人人皆知。自世子夫人鄯氏起,众人在忙碌中都带了谨慎战兢。
其实晋王府多年来在朝堂上的姿态都是中和谦退,不争锋芒。明湛嫣在玄亲王府不过侧妃之位,玄亲王若得进一步,晋王府所增添的荣光也有限;反过来若是玄亲王无望于大位,只要不曾谋反作乱,那么晋王府也不至于受到太多牵累。
因此,无论是指向瑾妃旧事的流言,还是太子复朝的影响,对晋王府都不算是太强的直接冲击。但十一月初在京中开始的另一条流言,却给了晋王世子明湛昕重重一击——天裕二十六年,江州民乱案。
明珠得闻此事内情时,正是予钧再度造访碧水别院,商议入宫谢恩之事。
予钧说起陈年旧事,亦是慨叹无地:“那一年算起来,正是你三哥甫出生的时候。你大伯明湛昕在江州外任上,任浔阳知府。重山的生母应夫人也算是出身于浔阳世家,听说也是颇有些因缘际会在当中,才叫嫡出的姑娘做了贵妾。”
明珠见予钧神色中隐晦回避,心知定是风流故事,但到底是长辈,又是明重山的父母,不好多说。
予钧摇了摇头:“世子身为两榜进士,中在二甲第九名,学问和才干都是很不错的。唯一吃亏就在脾气过于刚直方正,不懂变通。而晋王爷多年韬光养晦,门生里文臣很少,真是没怎么铺路。原本世子在浔阳做的很好,头一任结束时评了优上,论政绩是远胜同侪,遭人嫉妒也是有的。
“天裕二十六年,江州先是大旱,入冬又遭了暴雪,赈灾的事情便棘手的紧。具体的卷宗我没看过,但听舅父提过,当时定然是叫人联手算计了,个中也有他自己失察的责任。总之后来灾民暴动,天威震怒。事情平定之后,追责问罪到浔阳州府,结果是重山的外公,应老爷子出来顶了一大半的罪,说是应家米行粥铺欺瞒州府,引发民怨等等。当时老爷子已经年过古稀,在浔阳府也素有善名,本想疏通求情,希望罚银抵罪,不想案子最终判下来却是流放。结果老爷子出了浔阳不到五十里就病故了。”
明珠默然片刻,问道:“那应夫人呢?“
予钧叹道:“应夫人当时生下重山不到一年,也随着病故了。后来应当是晋王爷发的话,说亏欠了应家,便开祠堂改族谱,将重山记在鄯夫人的名下作嫡子。晋王爷是好意想要补偿重山,但这样的做法却不免叫世子每次看到重山便想起当年自己失察之事,因此父子之间的关系一直也不太好。”
明珠不由亦叹息:“升米恩,斗米仇,倘若当年应家只是多出些银子给大伯父去疏通打点,虽然结果可能是的大伯父仕途受到更多影响,但应家老爷子、应夫人,并大伯与三哥之间的父子情或者就都能保住了。然而应家这样行事,既叫大伯重恩难报,不免有愧,也叫知情人鄙夷说嘴,再添难堪。幸好三哥性情谦和,否则若拿着当年之事去质问,父子之情就难转圜了。“
予钧目光之中寒芒微闪:“重山心里明白的很,所以他从来不提。但是如今的形势,翻不翻旧账,已经由不得他。眼前这场风云浪涛之中,晋王府怕是难以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