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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黄鼠狼见了鸡一样。
那种目光太过势在必得,钱亦尘的心跟着颤抖一下。完了,贺兰玖妖身暴露,要被抓去剥皮拆骨炼成法器了!
“大掌事,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再说我能证明有些妖怪不太适合炼法器。”钱亦尘已经开始寻找逃跑路线了。
距离进入时墟已经过了数日,石也雅身上的衣服却还是那一套,袖口不染半点污渍:“不用急着离开,我要和你谈谈。”
“正好,我也打算找你谈谈,为什么会把我弄到那个破地方去。”贺兰玖的眼神逐渐恢复聚焦,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打算用‘不小心’的借口搪塞我吗?你们反复提醒时墟是不存在于现世的一部分,那为什么还会和现世生灵产生吸引?!”
钱亦尘的大脑好像有条细细的电流划过去,全身微颤,瞬间认可了这种说法。
——贺兰玖不是被时墟牵扯,而是裂隙故意开在那里,把他拽进去的!
一时间,望向石也雅的目光变得猜忌起来。
别忘了,猎人盟会始终不能完全信任,封梵最初加入的契机就透着不对劲儿,他起初还怀疑过鱼如水提供塑人泥的动机,但后来因为对方始终没有加害于人的举动,就渐渐忘记了。
那么他们现在想要什么,赤炣的力量?
“我需要你去修补时墟。”石也雅平静的一句话,驱散空气中逐渐弥漫的阴谋味道。
贺兰玖威胁地挑起一簇狐火,垂眼打量指尖:“嗯?你说的修补,就是成为它的一部分么?”
“时墟会吸收其他生灵转为混沌,不管修补多少次,只要被打开过,那道裂痕就永远存在!历史上已经有几次凶日妖潮的记载,恐怕加上这次,时墟就要彻底从封闭转为开放了。”
就像个被摔碎的精美花瓶,不管经过多厉害的匠人修补,那些蛛丝一样细密的花纹永远存在,只要稍稍握力,就能重新捏成一摊碎片。
钱亦尘多少体会到石也雅的焦灼心情,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他这么做的原因。
石也雅两鬓有一丝丝银光,那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修士脸上的衰老,继续道:“如果你不被时墟所困,在不知道脱身方法的情况下,会本能地攻击四周——上古大妖的狐火可以灼烧混沌。如果真那么没用,成为了时墟的一部分,魂魄消散后,赤炣妖身里的狐火外泄,也能起到同样作用——无论哪个结果,都是狐火和混沌气相互抵消。”
石也雅停顿片刻,继续说:“我需要你去让时墟彻底消失,需要你去……开天。”
“凭什么?”贺兰玖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头。
“时墟的边界已经破损不堪,一旦混沌之源外泄则灾害四起,哪怕猎人盟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我查过所有的古籍,能彻底分开时墟的只有至阳或至阴的灵火……狐火就是阴火的种类之一。不过时墟内的混沌只有短短一丝,也需要大量狐火将其灼烧殆尽。”
贺兰玖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在认真听,提的全是不相干的问题:“所以不光推我下去,还要再搭上一个人?”
石也雅的余光冷淡地落在凡人身上:“虽然那是‘可以牺牲的部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人置天下人于不顾……可是,那真是他自己跳进去的。”
贺兰玖低声笑起来,双肩都在颤抖:“可以牺牲的部分?洪荒之外更有洪荒,此方世界破碎,到时候只要再找个世界定居就行了!”
话音刚落,赤色身影倏然向前,狐火先于身形跳跃着汹涌过去!
“——不可!”
鱼如水最先变了脸色,一反懒散常态,立刻咬破指尖在空气中虚画图案。
狐火能灼烧一切,但他的血珠互相勾连成的图案居然是把扇子,随着施术者的动作,将银蓝狐火直接用风原路送回!
跳跃的火焰后,是贺兰玖愈发狰狞的微笑脸庞:“引天火去劈开时墟,不然,麻烦你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如果能招来天火,我早就用这个方法了。”石也雅疲倦无力地叹了口气,哪怕他杀到眼前,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拿出一把细细的长剑,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平凡得就像他本人。
鱼如水同妖狐素有交情,想了想劝到:“只是借你的力量一用。”
贺兰玖充耳不闻,有一小半思维还停留在刚能化形时刻,稍一撩拨就起了战意,坚硬的利爪格住长剑,火花四溅。
钱亦尘刚想阻拦,天边有把重剑稳而迅速地向这里飞来,封梵静静地立在肩上。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帮助我。”
钱亦尘下意识就要点头,突然想到这其实不关他的事情。狐火是贺兰玖的,他没有权力替别人做决定。
而贺兰玖被算计了一回,却是打死都不低头了!周身燃烧着狐火,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在石也雅的剑上留下道道深刻的抓痕。
“分离时墟并非盟会的主意,你以为我真的拿赤炣没办法吗?”石也雅看见封梵后突然一笑。
贺兰玖终于抬头观察天上,身体先于思维做出判断,向后连跃三丈离开原地。
封梵已经缓缓拿出手里的东西,玉质令牌在日光下闪着奇异的色泽:“有些事非我所愿,但不得不做。如果你有意见……那就有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异样的亮光在天地之间乍现!
钱亦尘双眼酸痛,辨认他手里的东西时脑海中突然闪过找线索:“——星辰令,那是七曜宗的镇山法器星辰令!快走,结成困界后用什么东西都破不开的!”
已经……晚了……
他们被困时墟时现世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封梵估计就是听说了全盘计划,去七曜宗请星辰令的——关键是那东西之前困住过贺兰玖一次,而且的确用尽一切方法都不能破开。
通体青玉状的星辰令,在封梵手中化为点点光芒,囚牢却并非从天而降,反倒从地底生长出来,在贺兰玖脚边破土而出,瞬间结成八角牢笼!
“唰——!!”
兽爪划过玉栏杆的声音如同金属般尖锐,钱亦尘立刻捂上耳朵,却仍然发觉听力受损。
而囚笼,毫发无伤。
“想把我直接扔进时墟里吗?好啊!”贺兰玖无所畏惧地仰天狂笑,黑发狂舞,眼角的红纹肆无忌惮地扩散,几乎布满半张脸。
石也雅静静地走过来,极力劝服他:“这是大部分修士的共同决定,但是,我们不会在已经知情的情况下把你送入时墟——妖身是可以自毁的,你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哼。”贺兰玖扭过头,神色讥诮。
钱亦尘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大掌事,你这么做,并不是求人的态度。现在把他放了,以后还能好商量。”
知道你们需要世界被拯救,可哪有逼别人成为英雄的!
“我并不需要考虑一个凡人的意见。”石也雅懒得多看他半眼。
说不听是吧?找打是吧?
钱亦尘突然起了情绪,摩拳擦掌,仓颉字已经在脑内成型。不就是顶撞盟会大佬么,这事儿主角又不是没干过,今天也到他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但无论如何呼唤,空气中的天地之灵都安安静静,完全不理睬他。
……真的是这样吗?因为是在用驭灵术做多余的事,所以没有效果。
也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视苍生浩劫的贺兰玖更可恶一些。
但是……但是……
“想拯救苍生你们自己去救啊!凭什么把别人牵扯进来?不想当个兴趣使然的英雄就得被关到屈服的那天,以为是家长强迫小孩去上兴趣特长班吗!”钱亦尘越说越激动。
有实力又不想无私奉献的人,就该死吗?
贺兰玖拼命抓挠栏杆的动作一顿,其实没听懂一些字句,但态度有些软化:“……我并不要紧。”
钱亦尘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这时候不该和主角站在同一阵营,对反派这个妖怪口诛笔伐么?
“辛苦了。”石也雅对御剑落地的封梵点头,掌心一收将囚牢提起,“我要将赤炣带回七曜宗,与宗主再做打算。”
“等等!”
钱亦尘的阻拦没有任何成效,天地之灵死气沉沉,完全不回应他的请求。
玉质囚牢腾空后越来越远,最终在眼前彻底消失。
看,没有灵力,他连追过去都做不到。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是鱼如水低声劝告:“有些事你知道的并不详细,蓝终的动作越来越大了,挑衅宗派打伤修士,看来开时墟势在必得,要彻底绝了他的念想,盟会才必须借赤炣一用。只要他点头帮忙,前日种种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也无须躲避修士。”
条件听上去很优厚,但是……“什么赤炣!他有自己的名字!”
鱼如水怪异地瞧了钱亦尘一眼。
钱亦尘突然有种解释无力的感觉,发现根本不能沟通,于是道:“我留在客栈的东西呢?”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成不成就看它了。
“东西?”鱼如水打了个呵欠,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包裹放在我这里,都给你拿着呢。”
那是凡人被松树精带走时落在客栈的,中间经历这么多事,说起客栈都显得非常遥远了。
折回驿站的小楼,鱼如水在乱糟糟的一间房子里翻腾半天,才找到个叠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钱亦尘死死抓在手里,用力到指尖泛白:“可以走了。”
说完很有耐心地等,等他再用什么精妙法术缩地成寸,立刻抵达七曜宗。
“我灵力低微不会御剑,咱俩走回七曜宗吧,反正也不远。”鱼如水无赖地摊手。
钱亦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作为仙门第一大宗派,七曜宗对“脸面”的在乎程度可谓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与猎人盟会还带着高傲劲儿,哪怕合作,也只是让相关人士在后山暂居。
七曜宗后山风景不错,山上浓浓淡淡一片绿,还有设下九十九重封印的水牢,方便彻底关押危险的妖怪。
钱亦尘一路走来,站在山脚的石阶下,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鱼如水拖拖拉拉在地上擦出一片痕迹,显然也累了。
“你先上山吧,我走累了,想歇会儿。”钱亦尘不擅长撒谎,掩饰地回答。
鱼如水没有起疑心,反正分离时墟的重点也不在他身上,只是担心凡人死了会彻底失去合作的机会,率先上山:“那我就先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强人所难是不对,可我性格惫懒,也不希望苍生就此毁灭。”
说完真的走了,慢吞吞地消失在石阶拐角处,比起修士更像农夫。
钱亦尘等到他彻底走远后,才小心地拿出一路捏在手里的包裹,翻找出最底下的折叠好的黄符。
山野暮色四合,黄符上透着黑。
“若有一天你无法御使天地灵气,又有不得不做的事,就把它撕开。不管目的是否正义,都能让你得到最强的力量……”
离开风水宝地时,江雀曾一脸坏笑地把符咒塞给他。
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钱亦尘摩挲了那张符咒片刻,蓦地一把撕开!
清脆的纸张破裂声,在空中转瞬即逝。
符咒里封存的是情绪,因为无力而愈发激烈的愤怒,是种反客为主的情绪。你最初催生它,到最后反而能主宰你。
始终不理睬他无理要求的天地之灵,终于被迫鼓动了一下!仓颉字在掌心流转,却不像从前那般闪烁着清澈的光华,反倒越染越黑。
人不行人道,是谓入魔。
顺天而行是修士,逆天而行是入魔。
规矩真多。
钱亦尘双眼泛起奇异的光彩,腾空而起,俯视山下种种,突然发现树林掩映间有座巨大的石钟,一丈多高,造型古拙。
就是它了!
一脚踢飞宗门的石钟,在嗡鸣的声音里,钱亦尘直接站在上面:“把贺兰玖,给我交出来!”
……
贺兰玖,到底没救出来。
毕竟这儿是七曜宗,最不缺的就是珍奇法器,又因为犬妖张狂,汇聚了不少能人异士。
在一通两败俱伤的互殴后,石也雅出来主持场面,同意他们先见一面,并尊重当事狐的正当权益——潜台词是,他不同意的话,就好吃好喝地在星辰令里待着吧。
不过贺兰玖不着急,修士却不能不急,毕竟时墟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毁。
钱亦尘起初提出要求被无视,这次用了拳头谈判,果然很好使。
不过他并不想撺掇贺兰玖与修士们彻底撕破脸。事实上,盟会开出的条件还是挺让人心动的。对于妖怪来说,解决修士只是比较麻烦,但修士不敢上门招惹,这就是逍遥了。
“困住他的水牢前有九十九道禁制,为了防止囚犯逃走,隔绝了一切灵气,你的法术,在里面绝对不会起作用。”封梵作为引路人,拿了一叠符咒来见踢开石钟挑衅的人。
钱亦尘这个样子,他之前没有见过。
极端暴躁不安,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呈现怒相,和之前那个很少生气的人截然相反。
“如果你们在里面设埋伏呢?!”钱亦尘咄咄逼人地提问,警惕地避开。
“这是护身的,让你能毫发无伤地避开所有禁制,但因为禁制不同,所以需要不同的方式应对。”封梵将符咒分作两半,先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结界里没有灵气,设下埋伏也不能伤害你。”
“操,就不能开发个整合版吗,你们这些修士行不行啊,要是个瘦点的人,身上还不一定有那么多面积去贴。”钱亦尘骂骂咧咧地抓抓头发,拈起一张贴在手背上,发现没事才去贴下一张。
话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楞了一下,像是不理解现在的行为。
封梵淡漠的黑色瞳孔,一瞬间闪过无奈:“跟我走吧,水牢在山洞里,地方并不远。我反对大掌事以欺骗手段让贺兰玖毁掉时墟的方法,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劝服他了。”
说话时走得慢了些,钱亦尘突然怒吼:“你能不能闭上嘴!”
黑漆漆的山洞里刻着无数符文,间或闪过暗光,彰显存在感。
钱亦尘觉得周身霸道的灵气一层层被削弱,不安地捏紧拳头,左顾右盼时突然觉得空气中非常湿润。
那些轻飘飘的符纸,沾染水汽后贴在了身上。
山洞的尽头是个水池,看不清多深,但能看见位于褐色石台上的玉牢笼。
“前面是从凤麟洲请来的弱水,鸿毛不浮,只能用建木的叶子作舟渡过,囚牢就在弱水中央。”封梵从怀里取出一片绿叶,随手丢在闪着波光的水面上。
钱亦尘没说话。
绿叶入水并未下沉,反而越来越大,长到四五尺长才停止。这才是一叶扁舟。
“建木的叶子只能承载一个人,我在这里等你。”
钱亦尘迫不及待地跳上叶舟,无须划桨,小舟飘飘摇摇地荡向弱水中央。
牢笼里有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红衣都显得颜色暗淡几分,墨色长发四散,看不清身体到底有没有起伏。
“贺兰玖?贺兰玖!”
叶舟靠岸,其实离石台还有段距离,钱亦尘够不到栏杆,只好在外面一声声呼唤。
“嗯……”
囚牢里响起极其微弱的回应,贺兰玖不知为何抬不起头,只是伸出手虚虚向前,想要触碰他。
又重重摔下去。
伸出来的左臂上,多了两道深深的黑色伤痕,像是弄伤后被火烧过,不流血,只是狰狞。
“我……”钱亦尘立刻看到伤痕,突然忘了自己来干什么,“我会会来救你的,江雀那里应该还有办法,你多撑几天!”
都这样了,还要说服他吗?
叶舟轻轻一荡,载着他远离弱水中央的石台,返回岸边。
“你不是要见贺兰玖?”封梵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是钱亦尘一言不发地无视他直接离开,让人觉得很蹊跷。
钱亦尘扬长而去,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
封梵追了几步又转身,登上叶舟靠近石台:“他是不是情绪很不对劲,居然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你的手,怎么回事!?”
囚牢里的妖狐翻身而起,把乱发拨到肩后,得意亮出手上的伤痕:“我自己割的,他越来越讨厌你了。”
脸色白皙健康,声音饱满有力。
“……”
封梵深深气息,顿了片刻问:“你刚才,就没觉得他不对劲吗?”
“急躁冲动,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是因为……我……”贺兰玖说着说着,嘴角笑容慢慢收敛,“刚才我好像,他身后多了个一模一样的虚影?是真的存在,还是我隔着发丝遮掩所以看错了?”
这种会在身体附近出现淡色人像的法术,他只见空狸道人用过,而且那时候对方已经走火入魔。显现的也并非人像,而是承载了不同情绪的……
“那不是虚影,而是不稳固的魂魄。”封梵盯着石台边缘,“钱亦尘入魔了,和大掌事还有七曜宗的弟子打了一场,炽火之灵烧了半个大殿,然后进来见你。”
贺兰玖的脸色顿时比真受伤了还难看,青里透着沉沉的铅灰……
“那就再顺便问一下,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