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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华勉强抑住怒气:“不关你的事,你刚回来,先去歇着吧。”
香菡看情势不对,也不大敢兜揽。自然而然就找了个理由:“那好,我去看看安人和卿远。”
她明明该头也不回直接进后堂,却在途中停了步子,向小谢和胡副将投去了匆匆一瞥。
小谢读懂了她的意思,拉着胡副将就要告辞,却被倚华冷笑叫住:“别急着走啊,怎么,点着了火就要跑,不留下来看烧的怎么样吗?”
冷澄也是怒气冲冲,虽然他根本就弄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倚华你有完没完?我们两的事干嘛牵扯上外人?”
倚华继续嘲讽:“是啊,我是内人,人家是外人,那你呢?你就听了外人的话对我这个内人指手画脚的?你凭什么?”
冷澄自觉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任倚华你……别太过分了。我只问你,我还是不是一家之主?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句话?”
倚华本来是要把手上的簪子往桌上拍的,看看又舍不得,只好拿银子撒气,手一挥就把它们挥到地下:“你是一家之主,可我偏不要好好听你说话,你能怎样?”
胡副将不知趣地仍在劝:“冷夫人,听我这过来人一句话,这当着别人的面,你好歹得给大人点面子吧?这女人啊,太有主意太拔尖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倚华嗤之以鼻:“得了得了胡大人,您什么时候不做副将,改当老妈子了?拿着我的钱过年,对我说三道四,您还挑唆着我夫君跟我充爷们呢。您也不看看您自己,打要钱这事儿起成天跟我这唧唧歪歪,您像不像汉子呢?”
胡副将也有点脸红,其实他平时也是响一条当当,最讨厌女人废话的汉子,但经过这几天跟冷家讨钱,成天威逼利诱。讲价钱开条件,自己不由得就多了些念念叨叨的毛病。好不容易要着了钱,对冷澄自然是感激赞许,对那铁齿钢牙的任倚华却是心情复杂。
想感谢她吧,她实在是尖酸刻薄的让人连句好话都不敢说,怕说出来了又被不着痕迹地嘲笑回去。明面上宽宏大量,给了钱说了软话,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她谈笑风生背后的鄙夷和排斥。想不理她吧,钱怎么说也是从她腰包里掏的。她又是冷澄的爱妻,把她冷在一边不仅是“忘恩负义”,还是挑衅。就这种矛盾心情的推动以及对“妻管严”冷澄的同情下,胡副将和小谢不由得就开始“挑拨”起来。
在冷澄这儿说呢,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也让胡副将这种“纯爷们”看不上眼。不就是从京城到这儿来当地方官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换了个待的地方至于低声下气地。觉得对婆娘这对不住那对不住吗?天下的女人要都像冷夫人那样,伶牙俐齿颐指气使,受了点委屈就自以为忍辱负重。有资格不把男人放眼里了……
那我们这群男人还有活路吗?
冷澄开始楞充义气:“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能不能?我话说的不对是我的错,可就算我错了,你也不能就这么不依不饶的吧?想吵架好好吵,别在这儿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
倚华咄咄逼人:“谁指桑骂槐?谁阴阳怪气?好好好,你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您的话哪儿说得不对呐,您说得一阵见血,入木三分。我是什么人啊?我不就是那麻烦多事儿的败家娘们嘛,您对这评价可是刻骨铭心,我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了。甭管别人私下怎么说,你要附和一句我就跟你没完,没想到你不光随声附和。心里还认同的很呐。”
脸红的胡副将想力挽狂澜:“不是,夫人,冷大人他只是顺口一说,顺口一说,那都是我们瞎说着玩的,莫名其妙被他记得了。他铁定不是故意说你的。你看看你,一点也不麻烦多事,更不败……。”
小谢在旁边压根都听不下去了,只觉胡副将这就是裹乱,分明的火上浇油。当场就拽了他的胳膊,要把他拖走。任倚华哪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当时就快步走了过去,干干脆脆地关了门。
她后背靠在门上,神情倨傲:“说我败家?是,我的确败家,就因为我败家,才把钱借给跟我没一钱银子关系的你们,就因为我败家,在京城的时候才一年多没收进来一个铜板。就因为我败家,当初结亲的时候连屋里的镜子都是破的!”
冷澄气得面色通红:“这回轮到你翻旧账了是吧?”
倚华绝不示弱,高声答道:“对!我这回还就翻旧账了怎么样。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我还怕跟你说这些,不如今儿个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来我们算算清楚,究竟是谁败家谁过分,谁对不起谁!”
胡副将冷汗都流下来了,小谢暗自后悔,怎么没早点把他扯走,搞得两人齐齐落到这等尴尬境地。
冷澄死死盯住任倚华,眼睛里直要喷出火来:“夫妻这么多年,为了几句话,你就要跟我算账?”
倚华话一出口,也隐隐有些后悔,可是有外人在侧,她决不能输人又输阵:“算账又怎么样?我们之间那些事儿,早就该理理清楚了。”
冷澄几乎要咬牙切齿,说话也越发不管不顾起来:“任倚华,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非要理理清楚不可?自打到西北以来,你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什么事一不顺你的意,你一不问二不管,直接就跟我撂脸子。说到底,你还是看不上我是吧?嫌我如今落魄,没钱没势没地位,连个得力的人都找不到。真是……我早该想清楚的,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甘于清贫?要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们还不如……。”
他还没说完,脸上就先挨了一耳光。直直打在右脸上,力道不大声音却不小,清清脆脆“啪”的一声,落在所有人耳朵里都震了一下。
倚华的手收了回去,还颤个不住。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偏偏话说的坚定:“冷子澈,我若真是你说得那种人,早在你贬官罚俸的时候,我们就该夫妻缘尽了。”
她微微眯上眼睛,声音有些艰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为人做事,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你不如自己想想,从到西北以来,不甘于清贫的,一直放不下的,自觉矮人一头的,到底是谁?是我任倚华?还是你冷子澈?”
冷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呆呆看着面前的人,眼神茫然而痛苦。
“这镇州的官衙真不是人待的,我以前在家还不觉得,到了这儿才明白家里的好……。”
“害她从京城辛辛苦苦到这里来,元是我对不住她……。”
“正是这个理儿,她们几个在京城的时候,只要有钱,那日子必须得过得讲究。尤其是倚华,她本就是宫里出来的,见识广,要求多,以前在京城让她出去拜拜佛,逛逛庙会,怎么着还能消遣……。”
这是他自己说的话,心心念念都是对不住,家里好,自己做错,委屈了她。听起来是做小伏低的缠绵,实际上自卑和自责若隐若现。
“小美人别心急,等大爷出去逛够了就回来找你!”
“所以说呢,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有赢的心,只要舍得花代价,自然就能赢。与其嘲笑别人,还不如回头看看自己,看看别人做到的自己能不能做到。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要的是用自己的心驰骋整个天下,可不仅仅是骑在马上,驰骋个疆场就足够的。纵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未必就比不上你们。”
这是她的话,潇洒大方,时而鼓励时而嘲笑,满满的都是爱意。
原来,真正想不开,放不下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两人都沉默下来,小谢也不敢贸贸然挪动步子,胡副将更是进退维谷。忽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倚华揉了揉眼睛,低着头开了门。
香菡带着甜美的微笑进来,端着茶水:“夫人,这是新泡的茶,您品一品。大人您也尝尝……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倚华闷闷地答道:“没怎么,我心里烦,不想喝热茶,晾凉再说吧。“说罢就转身往里屋走。
冷澄伸手要抓她的胳膊:“对——。”
倚华避闪开来:“别再跟我说对不住,我不想听。”
冷澄苦笑:“那我该说什么?”
倚华顿了顿:“冷子澈,有些事,你要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跟别人说再多“对不住”也是枉然。何况——。”
“你跟我说对不住,根本没必要。来西北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你对不住的,只有你自己。”
冷澄还是固执地要去拉她的衣袖,倚华只是不肯:“我们还是彼此清静下来,好好想想吧。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吵架就翻旧账,翻到水火不容吗?这根本就和外人无关,这儿”她指了指胸口,意味深长:“这儿还扎着两根刺呢,刺儿一天不拔,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
冷澄执拗:“我觉得,刺儿已经拔了,只是还剩着枝桠而已。”
倚华轻笑:“是吗?我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