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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七年正月,金陵城中多了一座酒楼食肆名唤“良地”,世人皆道此“良地”必为京城“良地”的分号,而我却始终不做任何解释,京城良地已有不少人知道为九阿哥的产业,我这里越含糊其辞越叫众人心生好奇,如此便渐渐有了络绎不绝之势。
“爷,您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宇成进来时,我正坐在“良地”守着炭盆打盹。
我也不睁眼只将身子又缩了缩,懒洋洋的说道,“花了多少银子?”
“四万五千两。”宇成好笑的看着自家主子,“爷,醒醒神,莫要再睡了,眼下这幅模样可对得起倾城一笑的名声?您这里三成外三成的都快赶上端午节的粽子了。”
“唉,你说今年金陵的冬天怎么就如此阴冷呢?”我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活动着略感僵硬的手脚,“莫说粽子就算现在将我裹成蚕茧也是愿意的,只要能暖暖活活的就好。”
“奴才还以为,爷若是听了眼下的这个花销会心疼的出一身汗呢!”宇成将公文放到我手中,眼中满是揶揄之色,“奴才去华堂支银子时,可是见识了掌柜的那一头冷汗呢。”
将公文取出细细看去,那一方官印格外刺眼,这轻飘飘的一张薄纸竟然值四万五千两?!还是官家好挣钱啊,写几个字盖个红印,给你个食盐贸易许可,这雪花银就滚滚而入,可比在户部当差舒坦多了!
“为什么要心疼?羊毛出在羊身上,今日我的投入,来日自叫他们十倍奉还。”我冷哼一声将公文扔在书案上,“正月十五之后,你就遣人慢慢将掺了四成杂质的官盐铺到市面上去,不用太过显眼越慢越好,咱们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官盐生意一点一点拿捏在手里。”
“奴才明白。”宇成见我如此亦不敢再做调笑,神色顿时带了几分肃穆,“那么良地是不是还要大量囤积私盐呢?”
“这一个月保证正常供量就行,不用刻意而为,我自有打算。”都说民不与官斗,可若是官与天家斗呢?!谁赢谁输我却没有十成的把握,唯有按照价值规律走下去,姑且一试吧。
一个月后,自我手中流出去的官盐已将杂质减少至三成,40文一斤的价格渐渐有了取私盐而代之的势头,这不免引起两淮最大暗桩李煦的注意,只是一时还探不出我的虚实,惟有按兵不动守势以待。
“爷,这两天有不少盐商私下里打听咱们的来路,奴才已经遣人仔细应付。”宇成恭顺的禀告,“奴才不知道爷下一步将作何打算?”
“咱们在背后玩的时间太长了,是该好好透口气,也好让大家认识认识,不然就当真可惜了爷的这身气度。”望着窗外渐起的春意,我的嘴边挂了淡笑,再有个把月此事便可见分晓。
秦淮河畔,良辰,最富盛名的秦楼楚馆,我临窗而坐细细品着香茗,耳边是名伶舒缓吟唱的昆曲,身后传来敲门声,宇成上前开门,“敢问内里可是唐公子?”
“你是何人?”宇成回问。
来人恭顺答道,“我家主人姓李,冒昧而来想拜会唐公子。”
该来的总归会来,这李煦终是耐不住性子了,并未回身只淡声说道,“宇成,请李先生进来吧。”
片刻,便有人行至近前,“在下李煦冒昧拜访,万望公子莫怪。”
轻笑一声站起身回礼,“唐隐见过李大人。”眼前人此刻着了一身墨色常服,面容俊秀,虽然已是四十岁上下,却也应得一句长身玉立。
李煦眼中略有吃惊,却终是一闪而过,“唐公子好眼力。”
“李大人好手段,唐某隐于此烟花之地大人都能寻来,难怪这两淮盐务尽在大人掌握中。”我开门见山不带半分虚言。
李煦闻言面色微怔,“既然公子如此说,那我这里也要赞公子一声好方法,短短月余就将官盐紧紧控制在手中,就连在下也是无可奈何。”
“大人客气,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天家赏了这口饭吃,唐某又怎能让旁人分了自己碗中的羹汤?!”我虚让一下,自己却已经落座,并不去管李煦的脸色,“只是唐某不明白这苏州织造何时做起盐务来了?!大人此举就不怕落个欺君罔上、中饱私囊的口实?”
“唐公子可是将这两淮事务弄个清清楚楚了?”李煦闻言并不生气,反而气定神闲的坐到我对面,自顾自取了茶盏慢慢品起来。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我见他如此反倒多了几分好奇。
李煦却并不答我,直到一杯香茗品完这才抬眼看来,“两淮事务纷乱复杂,个中因由请恕下官不能相告,唯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的好才干好手段若是葬送在这江南之地岂不可惜?!”
“大人这是忠告还是威胁?”淡淡笑意始终挂在脸上,一双凤眼却有了几分凌厉,到底是皇家子弟这不怒自威的气度还是有的。
李煦笑而不答自袖拢中取出几张银票推至我眼前,“这里五万两银票,加上公子在盐务上所赚应该很可观了,下官请公子暂离南京城,待到来年风光旖旎之时,自会请公子游尽江南美景。”
眼光扫过面前的银票,我嘴角带了一丝不屑,“区区五万两还入不得在下的眼,两淮盐务既然有这多因由在内,也就不差唐某这一个外人再搅上一搅,所谓混水摸鱼当如是。”
“你!”李煦闻言彻底变了脸色,却依旧语气平缓的说道,“公子说笑好本事,既然这敬酒吃不得,那就怨不得他朝吃罚酒了。下官告辞,有缘再见。”
“自会再见,不送。”我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是个人物,虽有恼恨却依旧可以如此进退有度,即便是恐吓之言也说的这般彬彬有礼。
李煦拱手而去,我却出声相阻,“大人慢走,您忘了东西。”
李煦回首看我,复又将眼光转到桌上的几张银票,微微一笑抬眼四望,“所谓混水摸鱼当如是,那公子这混水下官也想趟一趟,银票就当下官入了良辰的股份吧,有官家入股这里必定生意兴隆,更上层楼!”
心中一凛,面上却未见分毫,“那唐隐就多谢大人美意了!”
“自家买卖,唐公子何谢之有?”李煦朗声而笑,快步向外走去。
“唐某不送,承大人贵言。”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风水轮流转,庄家轮流坐,晚生受教。”
李煦脚步微滞并未回身疾步出了良辰,口中却低声而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可惜了这一身才华。”
“爷,这李大人是如何知道良辰是您的买卖?”宇成面有忧色,“若是收下这银子岂不是……”
“无碍。”我原本就对这烟花生意不感兴趣,更不愿被人知道九阿哥竟会靠此营生,既然有人愿意做我的挡箭牌我又不顺水推舟?
“看来他还不知道爷的身份,不然绝不敢如此跟您说话。”宇成将银票收起,“不过……奴才最怕这笑里藏刀的主儿,爷还是小心为妙。”
“有人已经开始着急了,咱们眼下静观其变就好,不要乱了自己的分寸。”我倚窗而立眼前满是秦淮河静静流水,只可惜映了灯红酒绿失了颜色,“一出手已经是李煦,那后面的人自然是个不好惹的。”
“爷,要不要动用暗卫去查查?”宇成听我如此说也心有不安。
“暂时不用。”眼神虽然流连秦淮之景,心思却飘忽起来,“眼下还不是时候。”
“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宇成上前将外氅替我披上,“这里……终究是好说不好听。”
我扑哧笑出声,“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规矩了?难得你不要我去这里去哪里的。也好,今儿真是有些乏了,回去暖暖活活的睡上一觉,后面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呢!”
出了雅间顺着回廊慢慢走去,只觉初春夜风拂过脸颊竟有了丝丝暖意,果然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啊,再等些时日这里的事告一段落,我可要去瘦西湖好好瞧瞧。
忽然自花厅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那随曲而歌的空灵之声,叫我禁不住停下了脚步,细细听去竟有了一睹芳容的好奇心!进了花厅只见侧首的纱帐之中端坐着一个青衣女子正抚琴而歌,微风习习撩动纱帐竟看不清女子面目,只惊鸿一瞥却觉室内已是暗香浮动,“但不知是如何一个花容月貌?”
“公子此话甚为无礼,我家姑娘可不是以貌侍人的庸脂俗粉。”身边立着一娇容侍女,听我如此说禁不住出言抢白,“也不是胸中无墨半点多的脂粉客能欣赏的!”
“放肆!”宇成闻言大声喝道,“也不看看……”
“无妨!”我抬手拦下宇成,笑着看向她轻声说道,“这样说来你家姑娘自是冰清玉洁,才情一等一的人物了?”
“那是自然。你且抬眼看看,如今这花厅之中可都是江南的才子俊杰。”小侍女上下将我打量一番,虽甚为无礼却也带了几分娇态,“公子不请自来,实在是唐突无礼!”
“唐某初至贵地,但不知你家姑娘是个怎样请法?”我语带调侃的说道,“我这里也好行个礼数,免得叫人说嘴。”
“今夜我家姑娘起了诗社,能够应题者方可入内,能堪翘楚者可与我家姑娘秉烛夜游。”那丫头神情倨傲眼中满是不屑的看向我。
宇成见状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爷,这倒是奇了,自家的营生竟然有人向东家说教起来了,左不过是个清倌儿却弄得犹如深闺小姐似地,羞也不羞?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饶是小声却还是让那丫头听了个大概,立刻涨红了脸指着宇成骂道,“你这人说话怎的如此阴损?你家主子若是正经来这里做什么?!还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可是羞也不羞?!”
闻言我禁不住朗声笑起来,这丫头倒是个有趣之人,饶是护主心切却也将自家姑娘骂了进去,“我不正经,来这里的都是不正经的人!”
此话一出,那丫头也知道自己失言,一时竟窘着红脸再说不出话来,“你们……”
我们这里的喧哗牵了众人视线,那帐中佳人亦停了琴音看过来,“惜月,莫要无礼。”
“姑娘,他们……”小丫头满脸委屈的转回头,“无礼还欺负人。”
“定是你言语冲撞,才让公子出言相戏,还不道歉。”女子声音轻缓而出,我竟觉得依稀间仿佛在哪里听过。
“我……”小丫头斜眼看我眼中满是愤愤之色。
“无碍的,倒是在下唐突搅了众位雅兴理应告罪。”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在下姓唐名隐,北京人氏,初到贵地实在是不知规矩,姑娘莫怪。”
“公子多礼,奴家今夜起了诗社,以文会友但凡识得诗文者皆是清尘的座上之宾。”帐中女子微微颌首,“公子若是不弃,可依题赋诗,方可入内。”
“不知今夜何题?”见她如此说,我也不好再退让,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请姑娘指教。”
“惜月。”女子轻唤出声,“将题目告知唐公子。”
“是。”惜月恭顺答道,复转身看我,“今夜之题‘咏春’。”
‘咏春’?拳术行不行?!原创的诗词我这一时半刻也做不出啊!心思急转忽的想起四爷的一首诗,“天地多情且复苏,寻青踏马意多徐。相逢就借东君便,一咏一怀正当涂。”
“好诗,唐公子果然好才情!”身侧有人起身轻击掌心,“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抬眼望去竟是江船之上与我搭讪之人—张鹏翮,“张公,别来无恙,小弟有礼了。”
“早就说公子好才情,今日再见更觉此言不虚,难得有缘可否与公子笑谈片刻?” 张鹏翮转向纱帐,“清尘姑娘,今晚翘楚是不是已经有了?”
“自然有了。”清尘起身行至纱帐前,“当是眼前这位唐公子。”
“既如此何不请姑娘现身一聚?”张鹏翮朗声说道,竟透着几分豪爽,“既在‘良辰’又应着眼前的‘美景’,何不凑个才子佳人的彩头?!”
“张公说笑了。”我只道这人想借着由头一睹芳容,所以出言推脱起来,“唐某还有事在身,恕不多陪,就此告辞了。”
“唐公子既赢了这诗会,又何必推搪,莫不是瞧不起清尘姑娘?” 张鹏翮将我拦住,笑着说道,“以诗会友可与风月沾不得半点关系。”
“张公,你这是……”我直觉此刻尴尬万分却无理再拒,心中暗道自己糊涂鲁莽,何苦借他人之诗,做这卖弄取巧之事。
“唐公子,清尘有礼了。”身后传来轻缓声音,清尘姑娘已不知何时到了身后。
我不得已回转身,原本只想客气两句便走,却不想看到她的样貌立时呆在当场,这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遇到他的劫数了,亲们拭目以待啊!还是老话了,喜欢的亲请收藏,收藏的亲请拍个砖、灌个水的好吗?也让草青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