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清 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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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得已回转身,原本只想客气两句便走,却不想看到她的样貌立时呆在当场,这不是……目之所及我竟恍惚看到了自己,穿着汉服的卢芊芊!

    “你……”不知所措的看向张鹏翮。

    张鹏翮笑着回望,“唐公子可觉清尘姑娘配得上佳人二字?”

    再看过去,眼前人的眉眼与卢芊芊有□分相似,神态却比之淡然许多,举止之间更多了几分古人的舒缓,这些都是过去的我所没有的,现代的卢芊芊样貌算得上清秀,更多的则是自信与热情,不似清尘般脱俗怡人,虽样貌肖似实则神韵不同,思及此我微微一笑,“清水芙蓉,自担得佳人二字。”

    “唐公子谬赞。”清尘面露羞涩躬身一拜,“清尘有幸结识公子,还请公子移步内堂。”

    众人见清尘如此禁不住一片唏嘘,纷纷起身告辞,我赶忙拦住张鹏翮的去路,“张公且留步,既是以诗会友自然离不开懂诗擅作之人,又怎能少了张公呢?更何况清尘姑娘也不是个独乐之人。”

    清尘听我如此说,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盛情难却,张公就不要推辞了,清尘于内堂略备薄酒,还望您不吝赐教。”

    见如此张鹏翮也不便再拒,三人一起入了内堂眼前果然备了精致小吃,相继落座倒也相谈甚欢,我冷眼旁观清尘态度不卑不亢,举止做派俨然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落入这烟花之地?我这里因着容貌之故,对她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亲近,好奇心也渐渐被勾起,只道自家买卖来日必要帮她一帮。

    月上中天,三人微醺我起身告辞,张鹏翮也不便多留,清尘送我二人出了良辰,眼光却在我身上流连,我心道依着胤禟的身姿倒也不奇怪并不作他想。

    上车前张鹏翮借着酒兴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下官竟不知九阿哥如此好才情,此行少不得还要劳烦阿哥,改日下官必定登门拜访。”

    闻言我心中一惊,酒已然醒了大半,目光凛冽的看向张鹏翮,“张公此话何意?”

    张鹏翮俯首躬身,“唐公子莫要多虑,在下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但今时今日还未到时机,来日方长!”说罢返身上了车撵,不多时便驶入夜色。

    我立在月下看着车撵消失的方向,心中疑惑万分却理不出头绪,此人官居何位我竟不知?如今识得我的身份,是原在宫中见过还是得了皇阿玛的示下又或者他与李煦是一路也来探我虚实?!前两种情况还好说,若是后者那又是麻烦事一件,我的筹谋部署便失了先机,多日来的谋划岂不要功亏一篑?!

    微叹一声转身想走,却不经意瞟到身影,抬眼看去只见良辰二楼轩窗旁清尘正含笑而望,见我看她瞬间便带了几分娇羞,我心中一沉也不知刚刚的情形她看去了多少?面上却不露声色,凤眼一挑,“今日承蒙清尘姑娘款待,来日唐某必要再来拜会姑娘。”

    清尘闻言俯身盈盈一拜,“清尘拂镜焚香以待公子。”

    看着眼前人,脑海忽的闪过以前的情殇之苦,心念一转只想借着胤禟补偿一下这酷似自己的人儿,“更深露重,初春乍寒,姑娘多多保重。”这样的话、这样的关心,是现代的卢芊芊常常说给人听,而自己从没有得到过的,如今我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看着清尘眼中闪过的晶莹,我只觉酸涩难当,是不是先爱了就注定要失去自我?!

    一方锦帕缓缓而落,我抬手接住一缕芬芳沁入口鼻,高处清尘轻声说道,“赠君锦帕聊表心意,望君莫忘。”

    心中又是一番翻涌,恨不得将自己曾经的渴望此刻全都给了眼前人,口中不自觉地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唐隐定不负姑娘之意。”

    话一出口,我猛然回神,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诗是如何记起的?!脑海中隐约有个声音在说,芊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晃了晃头,难不成自己醉了?!再抬眼清尘已经回身而去,唯有一抹芳踪掠过窗影……

    将锦帕放进袖拢我返身上了车撵,沉声对宇成说道,“吩咐暗卫查一下张鹏翮的来历,另外自今日起进出沁园多留意,切不可露了行藏带尾巴回来让人钻空子。”

    宇成得了吩咐立刻下车潜进暗夜,街市上唯有车撵孤行之声,我闭目养神心却片刻不得清闲,张鹏翮?你此行所为何来?为胤禟还是为了其他事?!无论如何,此人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须要小心应付才好!

    张鹏翮,字运青,号宽宇,四川遂宁人,康熙九年进士及第,选翰林院庶吉士,历任礼部郎中,兖州、苏州知府、江南学政、浙江巡抚,康熙三十六年迁左都御史。康熙二十二年担任兖州知府三年,清正廉洁,查判昔日积压疑难案件,昭雪许多冤案,释放冤民三十人;重视农桑,举办教育,百姓安居乐业,民风大变,离任时官吏百姓拦路哭留。康熙二十八年任浙江巡抚,抵任后即退还室内华丽陈设,生活俭朴,勤理政务,革除陋规恶习,严惩贪官污吏。重视教化以正民风,禁止摊派减免赋税,赈济灾民保其生活稳定。其间,社会稳定,百姓丰足。康熙三十三年任江南学政,时科举考试营私舞弊甚重,因铁面无私,公正严明,使一些考生虽持有京城权贵的亲笔推荐信却不敢呈交。他秉公主持科考,所选之才不少为贫寒有识之士。康熙皇帝褒奖他为“天下第一等人”,江南士子亦深念其节操,“每言及辄欷嘘流涕”。

    “倒是个清官。”合上手札心中暗想,都察院左都御史乃二品大员,掌察覈官常,参维纲纪,率科道官矢言职,率京畿道纠失检奸,并豫参朝廷大议,谓天子耳目可风闻奏事,并列三法司。张鹏翮此次微服而来究竟为了什么?!

    “唐公子。”身后传来清尘的声音。

    我将手札放在案上,回首望去只见清尘手捧汤盅立在三步之外并不上前。禁不住浮了笑意,真是个有眼色的人儿,也不枉我流连良辰这十数日,“又是什么?真是偏劳姑娘了。”

    “公子不嫌弃这烟花之地,以诚待之,清尘又何敢称累?”笑着将冰糖燕窝盛好递到我手中,“倒是公子不要笑清尘手艺粗鄙就好。”

    示意她坐到身侧,舀了汤汁送到她唇边,“这原本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怎么反倒做给我吃?你先尝尝,若是让我这商贾之人吃下肚岂不暴殄天物?!”

    清尘见我如此举动,神色微滞随即羞涩含去一口,“多谢公子美意。”

    看着清尘眼光流转,我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其实我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简简单单,彼此关心,过平凡的日子,年复一年相携老去,他人给不了我的,如今我却可以给眼前人,这个酷似我的清尘,也算得上聊慰我心。

    “公子,清尘有样物件想送给公子。”清尘自袖拢中取出一精致辫穗,“是清尘亲手编织,不知可否……”

    笑着将辫稍捋过来,“当然可以。”我知女人心,此刻唯有如此才能让彼此舒心。

    清尘一边细细梳理发梢一边轻声问道,“那张公也不知何许人,倒跟公子很投缘。”

    眼光掠过案上的手札,心中泛起异样,并不理会她的话茬,“清尘姑娘为何流落至此呢?”

    动作一僵,清尘眼光略带闪烁,沉吟良久轻声说道,“不过是家逢变故,无奈落难,青楼女子有几人不是如此?”

    “若是与我说,说不定可以帮姑娘脱离苦海。”我见她神思凄苦,语气轻缓的说道,“姑娘的机缘也许就在唐某身上。”

    清尘微微一笑理顺辫穗,看向桌上的汤碗,“清尘谢公子美意,可我的机缘不可能在公子身上。就如眼前这碗燕窝,公子可以舀给我喝,却终究不是我的。清尘流落烟花,见惯薄情寡性、世态炎凉,早就不敢奢望太多,惟愿平平淡淡。公子待我以诚,这一勺温暖,清尘铭记在心,却不能要求公子太多。清尘烟花蒲柳,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所以只能请公子不要对我……太好。”

    “若是我肯替你赎身呢?”我将汤碗递到她手中,“既然送给你,便是你的,只要你牢牢握在手中就不会失去。你谢我一勺温暖,那我是不是也该谢你这一汤之恩呢?”

    闻言,清尘目光盈盈看向我,“唐公子,清尘乃罪臣家眷,在册官妓,终身不能脱出妓籍。这些年承蒙嬷嬷照拂,已清倌身份示人,可是总有一天……”

    “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我笃定的说道,“有钱就好办。”

    清尘微微摇头,站起身伫立窗前,“那又怎样,我的父母兄弟还在苦寒之地受折磨,我又怎能独善其身?不走了……若他日有了造化能走,便要坦然的从良辰的大门走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最后一句透着股傲气,果然是官家小姐才有的气度,也不枉她父亲一番教导,“既然姑娘自由思量,我也不敢强人所难。”

    “宇成!”我朗声唤道,“去吧老鸨叫来。”

    不多时,良辰主事崔嬷嬷便晃了进来,“不是唐公子有何吩咐。”

    “自今日起,清尘姑娘再不见外客,你也不用安排她接客了。”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放在桌上,“你看可是够了?”

    崔嬷嬷取过银票,神色如常的说道,“唐公子出手不凡,只是……清尘姑娘是在册官妓不能脱籍,她的安排由不得良辰,要看衙门口怎么说。”

    “那个不用你操心。”我将“孤倚”名章摊在掌心,“加上这个,嬷嬷总没话说了吧?”

    崔嬷嬷见此物双眉微蹙,眼带疑惑的看看我又看看清尘,随即恢复如常,“既然公子开口,我这里自没有问题,清尘姑娘的事但凭公子做主。”

    “你且去吧,有事我自会唤你,有劳嬷嬷了。”我抬手示意她出去,崔嬷嬷欲言又止,微叹一声转身离开,眼神却快速在清尘身上掠过。

    我收好印章,起身来到清尘身边轻声吟诵,“浮家万里傍江干,两袖清风去住难。恋阙相如频作赋,思乡张翰独凭栏。关河岁暮风尘苦,鸿雁秋深雨雪寒。待盼春明催北上,又将仆仆走长安。”

    清尘不解的看向我,“公子,这首诗……”

    “可听过?”我狡黠的看向她。

    “这不是当年的江南学政、浙江巡抚张鹏翮,张大人的诗吗?”清尘越发不解,“公子怎么想起这些来了。”

    “你这是近在咫尺不相识啊。”我笑着捏她的鼻子,“一个真才子立在身前都不知道。”

    清尘双眉微蹙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位张公就是张鹏翮?!”

    我笑着点头,“可不是,我这里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将案上的手札递给清尘,“里面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清尘接过手札却并不去看,“公子又是如何查到这些?”

    “我一个商贾之人,若是没些个消息怎么能顺风顺水?做生意嘛,求财不求气,这些不过是保我趋吉避害的手段罢了。”手指点着手札,挑了眼眉,“还是那句话‘有钱就好办’。”

    清尘见我如此扑哧笑出声,“公子平时看着儒雅至极,唯此时带了市侩之气,不过冷眼瞧着还是这样好,有些人气经看些!”

    “这样才好嘛,多笑笑!不是虚疑委蛇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世间没有什么事过不去,很多眼前看似千钧的事,经年之后再看也不过是轻如鸿毛。”此言既是说给清尘亦是说给自己。

    清尘闻言渐渐收了笑意,将手札递回给我,“张大人为人正直不阿,清尘对他闻名已久心中钦佩。感谢公子信任,清尘没什么要看的,也没什么想看的。”

    将手札放到烛火之上引燃,我笑而不语,余光却掠过清尘淡定的神色,直到那灰烬落在地上,这才抖抖衣袖向外走去,“天色不早,我回了,明儿再来看你。”

    “公子慢走。”清尘俯身一拜。

    我没有回身只抬手挥了一挥,眼中却渐渐起了寒意。不看?是真的不想看,还是心有顾忌不敢看?!我是烧了张鹏翮的手札,你却不知道,我怀里还有一份手札……是关于你的……

    清尘起身看着胤禟的背影,嘴边的笑意再不见踪影,手绞着绢帕眼神却随着那辫穗而动!试探还是信任?公子,清尘该如何对你?

    回转身推开轩窗,呼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眼角有清泪滑落,“天地多情且复苏,寻青踏马意多徐。相逢就借东君便,一咏一怀正当涂。”头抵在窗棱之上,心却有了冰封千里的凛冽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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