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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直愣愣看着惜月怀中之人说不出半句话来,倒是随他一起来的侍从中走出来一个人,缓步上前坐到了胤禟对面,“九贝子安好。”
转了眼光看他,这人年近四十,身形消瘦面有倦容,虽是侍者装扮,但那一双手却白皙干净,心中渐渐有了计较,“曹公安好。”
“不敢当啊,奴才有负圣恩,未能护九爷安好!”曹寅气定神闲,面含笑意,拱手而言,“原不知唐公子便是九爷,多有冒犯望九爷恕罪。”
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使了眼色给宇成,立刻有人上前将清尘拖到了一旁,而惜月也被押了下去,李煦见状单挪了挪脚步便再无动作,只是那看向胤禟的眼神变得晦涩阴冷起来。
“既然来了何苦站着?李大人,请坐吧!”吩咐宇成上了热茶,我自顾自的呷了一口,“孙大人,曹大人都现身了,你藏着不累吗?”
曹寅闻言一张笑脸僵在当场,而李煦更是满眼的惊惧,我也不去管他二人,缓缓送茶入口,须臾便有一人迟疑着走到跟前,“奴才杭州织造孙文成见过九爷,爷吉祥。”
“李大人好阵仗,这两位竟然肯做你的跟班。”揶揄的看向李煦,一双手却把玩起茶盏。
“九爷好手段,李某受教了!”李煦闻言面色愈发难看,话语也不再恭顺,“不知九爷要怎样才能收手?”
“收手?”我故作惊讶的看向他们三人,“这局可不是我开的,怎么李大人却来问我呢?”
“你……”李煦终是忍不住正待发作却被孙文成一把按住。
曹寅轻咳一声接过话头,“九爷,我等前来只为求和,还请九爷高抬贵手。”
“曹公,要我高抬贵手也不是不行……”拖慢语气我半眯双眼扫过三人,心中暗自感叹惟曹寅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
孙文成赶忙说道,“九爷想怎样都可。”
“那好。”我一双眼定定看向曹寅,“第一,凤梧布庄会出资帮李大人的钱庄渡过难关,不过从此以后李大人就不要再插手钱庄的生意,每年我自会派人将所得利润的三成送到府上。”
“九爷,您这是想明抢吗?”李煦冷声说道,“李某不才这大大小小二十家的钱庄,支应着多少人的吃穿用度,您说拿便拿走了叫我如何做人?!”
“不愁,凤梧布庄入股不会裁撤任何人,不过是做一些适当的调整,我也不想砸了大家的饭碗。”我不紧不慢的说道,“而且作为补偿,凤梧布庄会分一成利润给李大人,这样如何?”
李煦听了我的话,颇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求助般看向曹寅,而曹寅沉吟片刻微微颌首,“凤梧布庄生意可谓日进斗金,如此一来我这妻舅岂不是还占了便宜?”
“那曹公就是答应了?”我虽是问曹寅,余光却瞥向了李煦,果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刚刚还因为清尘怨恨我,如今有利可取便盘算犹豫起来。
“九爷,其二呢?”曹寅继续问道。
“其二,就是各位再不可插手两淮私盐买卖,从今日起从即刻起这生意改姓唐!”
“这……”曹寅眉头微蹙,脸色不虞起来,“九爷可知这背后的牵连?您这样要求……”
“若是曹公只看眼前,那刚刚所说也可作罢。”我轻笑着说道,“江河再深还能漫的过天去,我这里敢说自然有人托着,大人还是想想清楚的好。”
“好!”曹寅沉声应道,“下官就信九爷一次。”
“那是不是还有第三件事?”孙文成听完这两件已是额角挂汗,神色略带慌乱。
“这第三嘛,对几位而言也不算是难事。”我神色轻松地说道,“也和各位利益相关,便是织造府的营生。”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异常紧张,我只当看不见继续说道,“凤梧布庄虽然生意不错,可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参与过多的官家买卖,上一次托了曹大人原想趁着大选赚一笔,却被四爷拿捏了短处,只能作罢。眼下,既然我人在江南,便想跟各位大人商量一下,每季给各个织造府供货的事情。”
“九爷,想怎样个供法?”曹寅轻声问道,已然带了几分轻颤。
“我知道大人们的难处,所谓和气生财,我不插手江宁织造,可是苏州、杭州织造精绣所用布料由凤梧布庄来供如何?”
“这……”孙文成面露难色,看向曹寅,“曹公,如此一来咱们可怎么向京里……”
“九爷!”曹寅虽是大声唤我,却分明阻了孙文成的后话,我也只当听不到,“曹公何事?”
“江宁织造府所出精绣一半用凤梧的布匹,另一半九爷不要插手。”曹寅眼睛直直看向胤禟,心中不住感叹这皇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世故老道,看似风轻云淡却件件点在了要害之上,“而苏州、杭州织造亦是如此,九爷不亏,可凤梧的利润我们要再拿走二成。”
轻击双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官场纵横这多年,难怪皇阿玛如此信任他,“曹公厉害,我这里刚刚拿了李大人的钱庄,您便分了我的凤梧布庄。也罢,咱们各取所需。”
“多谢九爷!”
曹寅起身一拜,却被我托住,“曹公客气,胤禟虽是皇子却终究不过晚生后辈,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九爷……”李煦见状迟疑开口,眼光看向不远处的清尘,“可否将婉真的尸身赐还。”
“李大人,你怂恿索哈伤我在前,让清尘露我行踪在后,这些胤禟还没有与你计较呢。”冷哼一声并不去看他,“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恕不远送了。”
孙文成闻言赶忙上前拉了李煦便走,李煦痴痴看向清尘虽不愿离去,却终究没能坚持,愤然跺脚疾步离开。
曹寅拱手想要离开,不想胤禟却出了声,“曹公请留步。”
“宇成,替我送送二位大人,我这里还有些事想与曹公说。”曹寅闻言回首,看着胤禟气定神闲的吩咐着,心中忽的泛起不安。
宇成赶忙上前将李煦和孙文成送了出去,我与曹寅坐定自有侍从上前换了酒菜,笑着取过酒壶斟满曹寅面前的酒杯,“曹公尝尝,这可是皇阿玛自京城赏赐下来的。”
曹寅微微颌首拿起酒杯浅尝即止,“九爷,还有何吩咐?”
“这个就当赔个不是。”说着自袖拢中取出一叠银票推到曹寅面前,“胤禟想要您一句实话。”
曹寅取过一看整整六万两,神色顿变心道不好,自己在江南经营这多年,竟然不知道华堂会是九爷的生意,如此一来这实话只怕不好说啊。
“曹公和李煦这多年叱咤江南,怎会被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压垮呢?而且两淮盐务油水之大就连孩童都知道,你们这都是填补了什么缺口?”我见他神色有变,索性开门见山。
曹寅此刻再看胤禟只觉自心底泛起寒意,这九阿哥到底想要什么?自己领了密旨却没能护他周全,李煦自作主张已让自己分外头痛,如今寻上门来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刚还觉得这九爷颇为世故,各取所需也就各自便宜,可如今看来自己倒像是送上门的鱼肉,有了任人宰割的感觉!难怪范承勋那里得了信却按兵不动,这一次倒是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到这里,曹寅虽有几分踌躇,却下定决心这不该说的决计不能说,眼前之人并不比那人好对付,与其另起炉灶新开张,倒不如守着固有的来得好些!
“曹某人这些年支应开销不过是内眷亲戚所累,劳九爷费心了!”曹寅故作无奈状,“李煦虽是文弱之人,做事却颇为义气,有时更是呈了匹夫之勇,所以这些年倒是替他填补了不少。”
“噢……”我心知他有心搪塞,便抬手一挥,宇成带人自外而入,将两大箱东西放在地上退去,我起身将其中一个打开,“曹公看看,可认得这些?”
曹寅起身一望顿觉脊背发凉,人一软便坐回石凳,额角有冷汗淌落,暗自叫苦不迭,这些没眼眉的蠢笨东西怎的将这些物什拿来当?“九爷!”
我将最上面的掐丝珐琅贡瓶拿起,自顾自说道,“前儿审了库房的名册,竟发觉这华堂的内库比起户部库房一点儿都不逊色,竟然还有御赐上品,曹公要不要看看其他的东西?”
“不用了,九爷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曹寅知道今夜左右是躲不过了,唯有轻叹一声泄了气势。
“这些年所进款项都去了哪里?”我将贡瓶放到曹寅眼前正色问道。
曹寅眼光自贡瓶扫过,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除了支应皇上的体己,更多的便是送到了东面。”
“东面?”我心下一凛,脱口而出,“毓庆宫?!”
曹寅未应我的话茬,垂了眼帘低头不语。
我自知失语,尴尬之余只能轻咳数声,“曹公可甘心?”
“曹寅区区江宁织造,虽有密旨直上的权利,却也要在两江立足。”曹寅此刻倒是恢复了几分沉稳,“更何况两江上有总督,下有巡抚,哪一个不是背靠大树?我这一身荣华虽仰仗皇上恩泽,可总要顾念一家老小,里里外外总有不醒世的混账,少不得还要卖人情世故,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听他这番话倒也透着几分诚意,胤禟眼下到底还是一个少年,此番行事如此看来倒有些莽撞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多谢曹公直言。”
曹寅摆了摆手,微微摇头,“九爷莫谢,曹寅倒要劝您一句,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也要知道老虎的厉害才行。”
缓步出了凉亭,曹寅抬手指了指清尘,“九爷想要敲山震虎,目的虽已达到,却不该罔顾性命。这西林觉罗婉真本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也算得上一个清官,只不过得罪了京里的人,便落得个获罪抄家的下场。李煦虽然行了栽赃嫁祸的卑劣之举,可心里却并不好受,使了不少银两护她周全,不过是因为九爷的步步紧逼,无可奈何之下才让她来试探。”
“不是我害她,是她作茧自缚。”我起身走到曹寅身边,“原本以为曹公手下暗探遍布两江,所知之事定会比我多些,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九爷此话何讲?”曹寅不解的看向我。
我轻笑一声,回头看他,“人命不分贵贱,胤禟也不是嗜杀之人,更何况她还替我挨了一刀?!可事不过三!其一,清尘与索哈之间并不是那般简单,清尘很清楚索哈的来路,她怕是受人嗦摆以为我要害李煦,所以借索哈换取我的信任,只是后来索哈的举动超出了她的预期!”
“其二,她不该在我救了她之后出卖我的行踪,让你们寻上门来,更让歹人有机可乘!”我忽的抬首环顾四周,“既然有胆来,就莫要藏头露尾的!”
话音刚落,只见四周一下子涌进许多兵勇,为首的竟是身着常服的江西巡抚硕哈托,“曹公别来无恙。”
曹寅蹙了眉却并不开口,反而退后一步与我并肩而立。
不理会杀气腾腾的众人,我继续说道,“其三嘛,她所中的毒却是她自己下在酒里的,我不过是让她自食其果罢了!她实在不该在我心存不忍之际,为了保住李煦而罔顾我的性命!”说到此我长吁一口气,侧首与曹寅说道,“有劳曹公看场好戏。”
曹寅错愕的看着我,须臾竟有了然之意,不禁笑着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曹某眼光短浅小瞧了人,九阿哥果然好谋算。”
“唐公子使得好手段,片刻之间便叫这两江换了颜色!”硕哈托面带笑容,眼中却是杀意正浓,“只可惜算盘打得过响,反误了自己性命。”
“硕哈托,你明知道我是谁,如今却唤我唐公子,你以为如此你就能脱了干系吗?”我环顾左右,朗声说道,“你可不要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今夜为了见曹公,唐公子撤了所有暗卫,留了方便与他们,却也给了老夫便利。”硕哈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如今你可是插翅难飞。来人,将他的火信给我下了!”
“不劳!”我伸手将腰间的火信取出,扔在硕哈托脚边,“这玩意儿爷还用不着,将人带过来吧!” 此话一出便有侍从将捆得结结实实的索哈架了出来。
“姑父!”索哈见了眼前的阵仗,禁不住惊呼道,“姑父,您这是作什么?难道想要累了九族不成?!”
“住口!”硕哈托呵斥道,“不成器的混账东西,若不因为你,老夫怎会如此?当真可恨!”说罢,竟取了左右的佩刀,直愣愣砍了过来!
我手疾眼快一把将索哈向后拖,饶是如此还是一刀劈到了索哈的小臂,“姑父~”索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伤口,神色灰败起来。
“哪个是你的姑父!”硕哈托气急败坏,“坏我大事者,死不足惜!”
我蹲□将索哈扶正,“这便是你想回护的人?连你的性命可都不顾啊!你可看清楚了值也不值?!”
索哈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此刻竟满眼绝望,口中喃喃自语,“为何?为何?”
“硕哈托,你今日前来只为取我的性命是不是?”我站起身平静的说道,“你可想好了!”
“哪里轮得着我想?”硕哈托将佩刀扔回给身边人,取了锦帕擦手,“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
“你就这样有把握?”我冷声说道,“你以为我撤了暗卫就只为曹公等人?!你又怎知我今夜等的不是你呢?!”
“唐公子,在下早知公子心思细腻,你莫不是在等这个?”硕哈托自怀中取出一物什,嘲讽的笑道,“可他不会来了!”
月光之下,硕哈托手中的玉牌正泛着幽光,那正是我遣去传召两江总督的信物!心慢慢沉了下去,这玉牌既然在他手里,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范承勋没见到,要么范承勋见到了装作见不到,无论结果怎样,他都可置身事外!
“果然是个老狐狸!”我十指紧握,心中暗生愤恨。
“谁说他不会来!”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这里闻声禁不住笑出声来,“张公,真是及时雨啊!”
硕哈托诧异的回转身,眼前范承勋气定神闲的跟在张鹏翮身后走了过来,气势立刻没了七八成!“范大人!”
“硕哈托,这里可不是江西,还轮不到你撒野!”范承勋几步上前,劈手就是一个耳刮子,“带兵入城,你眼中可还有本官?!”
“大人!”硕哈托没提防,踉跄几步跪倒在地。
“硕哈托你还真是聪明,一面让自己内侄来探我虚实,一面又让惜月怂恿误导清尘,让她以为只有除了我才能护李煦周全,而一面又在李煦面前装的小心谨慎,不愿牵扯过多!”我走到硕哈托身前,将那玉牌取回,“只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范大人,他是你的治下,你看着办就是!”我起身看向范承勋,“救命之恩,胤禟记下了!”
“下官不敢!”范承勋赶忙上前行礼,“不知九爷到了金陵,多有怠慢还望九爷恕罪。”
“这里哪有九爷?”我笑着看他,“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
“是了,这里只有唐公子。”范承勋会意,赶忙改了称呼,“下官自会好好严惩这厮,多谢唐公子!”
“范大人且回吧,这一夜波折颇多,在下还真是有些累了!”我不愿过多应酬,惟愿此刻清净些才好。
“下官告退。”范承勋赶忙行礼告退。
不多时,一干兵丁撤了个干干净净,我拱手上前,“多谢张公及时相救,胤禟感激不尽。”
张鹏翮笑着托住胤禟,“唐公子,今日可算不得张某及时,是有人急不可待拉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来救火的!”
说罢,张鹏翮便扭身向园外看去,我顺着望过去心中满是疑惑,却见一人长身玉立踏着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出来,草青又断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