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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堇无法忘记昏迷前的那一瞬,身体像被什么缚住,无情地扯着她直坠无底黑暗,不管怎么叫怎么四肢挣扎,都无法挣脱被无形力量死死控制的无助感。
昏迷了整整两日,醒来之后,她的身体出现了异常。
是一种枯竭衰老的感觉。皮肤蜡黄黯淡,身体枯瘦如柴,常常疲倦无力,对酒肉也失去了兴趣,像一个步入晚年的老人,每日就窝在后院树荫下的贵妃榻上昏昏入睡。
刘绿娆见此,常常焦急追问白深是不是因放血救她的原因,说她自觉无任何不适,可否不用再放血。白深却肃着脸摇头,淡淡说不会有事,最后扛不住刘绿娆的抗议,让杜堇休养一个月,到三月十五再放血。
杜堇猜想是白深在放血时做了什么手脚,因为他开始经常出现欲言又止的举动。
应是为了更好地完善刘绿娆的身体吧?
管他呢,实际上她并无所谓,好似没什么不能割舍的了,在得到过一个男人从少年到成年至纯至真的感情后,便感到此生足矣。
只是仍有那么点私心,那便是看到他出人头地,不必仰人鼻息地活着的那一天。哪怕是再次看到他凯旋而归,看看他身披重甲,挺拔遒劲地踞于马上的样子,也是够的。
所以,在晋阳杜堇唯一的盼头,便是等着刘绿娆带来李存孝最新的消息。
什么时候攻下了哪些城镇;李克用让他做了哪个哪个州的刺史;哪天他与谁决斗,赢得了所有将士的欢呼;又哪天,他与下属拼酒,醉倒在了树林……
听着这些有关他的事迹,杜堇脸上会出现少有的精神和光芒,整个人陷入一种似感动又似沉醉的状态。
而刘绿娆见到杜堇这个样子,却会使劲掐她手臂,咬牙切齿地狂喷。
“别给本太妃摆这种回光返照的死样!你若再敢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就让大王不准存孝回来!死也要拆散你们,不让你见到他!让你怀憾至死……”掐着骂着就呜呜地哭跑了出去。
揉着被她掐痛的手臂,杜堇心里是满满的暖意,这个感情丰富的乱|伦之妇,唉……
——
三月中旬,冰雪融尽,万物复苏,而杜堇的身体经过两个月的调养逐渐好转。杜堇邀了刘绿娆去葬兰冢,并打算告诉她,自己将会在三月尾,也就是李存孝回来之前,离开太原。
刘绿娆忽然通知杜堇,府内出了点事不便出来,让她住在葬兰冢等消息。能在葬兰冢享受一个人的自由对杜堇来说再好不过,想着他们应是处理着什么家事。两天后,刘绿娆和白深果然来到葬兰冢。而这两人一到,杜堇便感觉情况有异。
他们吵架了。
只见刘绿娆脚一落地就挣开白深的手臂,白深拉住她,说了两句不知什么,更被刘绿娆用力甩开,然后提裙朝坐在玉兰树下的杜堇奔来,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凝重。
杜堇隐约觉察出什么,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给备好的两个杯子倒上茶,招呼他们坐下:“来喝口茶吧。”
快要走到杜堇面前时,刘绿娆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在杜堇对面轻轻坐下,凝望着她而不说话。
杜堇饶有兴味地扫了刘绿娆一眼,然后向慢慢走过来的白深道:“怎么回事?你打你女儿屁股了?”可他并没有向她投来笑意,而是同样凝重不语的看着她。
“杜堇。”刘绿娆募然抓住杜堇桌面上的手,眼中的焦急和哀伤再也不加掩饰,微红的眼底很快凝起水泽:“我隐瞒了你一件事。”
杜堇定定地看着她:“你说。”
一颗泪珠滴落刘绿娆的脸庞,她颤声道:“半月前,存孝在麟州差点打了败仗,大王派存信去协助他,前几日得到消息他们两人因争执和猜疑让形势更加严峻……大王非常生气,便又派身在汉州的李嗣勋(李克用的一得力将士)去麟州……”
杜堇捏紧手中的杯子,喉咙干涩之极:“有胜就有败,很正常,他已不是往日的李存孝,这种事难不倒他。”
刘绿娆听了非但没收住势,反而泪如雨下:“我也是这么想,可没想到存信……李存信他竟向大王通报,存孝延误军事,是因为他有心放过赵王,还养了个小郎在身边亵玩!”
杜堇脸色顿然一青,又是这个李存信!
李存信实在了解李克用,知道他就算重新重用李存孝,可上次的事已在他心里埋了根,若再来一次类似的事件,但凡有一点点的可疑、一点点迹象,都不可能再宽恕李存孝。而这次,李存信将李克用最忌讳的两样东西一同制造引发,再向李克用谗言几句,如此便能毫不费力地置李存孝于死地了!
“你来葬兰冢那天,大王便准备亲自去麟州问罪,正好被倩儿得知,倩儿跪在堂前请求大王给存孝一次机会,称存孝与她已互认终生绝不会做叛逆的事丢下她,更说大王若要存孝死自己也不活……倩儿请求大王准许她去麟州责问存孝,并保证若发现存孝确有二心,即放弃婚约,任凭大王将他刑处。”
李玉倩果真是李存孝的幸运之神。杜堇舌尖泛着苦涩,勾唇笑道:“好极了,由她前去,万事无忧。”李存孝乘此与李玉倩拜堂成亲,便能轻松化解李克用的猜疑。随便一个人都知这是唯一的办法,李存孝又怎会想不到。
刘绿娆亦是再明了不过,一时也说不上话来,抹着泪想了想才道:“可存孝是个怎样的人我是了解的,以他容不得一粒沙尘的性格,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这种方法的。现在的存孝定颓丧之极,需要的是一个会引导他的人,而倩儿是个深闺娘子,什么都不懂,以这次她勇敢地站出来,必是以为存孝还会无条件顺从她,届时存孝的态度若稍有不同,倩儿定会无法理解,闹起女家子脾气,甚至会将事情弄得更坏。”
杜堇叹气道:“你想说什么。”
刘绿娆闻言,哭红的双眼随之一亮,刚说:“你也去吧。”一旁一直未出声的白深募然开了口。
“不行。”
杜堇望了他一眼,而刘绿娆却当没他这个人地继续说:“你悄悄跟着倩儿去,先让倩儿试试,若顺利你就回来,若存孝不愿意,你再出现。”
杜堇心突突地跳着,该死的刘绿娆最擅长蛊惑人心了,但自己的出现只怕会令事情更难顺利,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不行,这种时候他需要的是李玉倩,我出现会左右他的心思。”
“没错。”白深又凑上一句。
刘绿娆当他透明,抓着杜堇的手愈加用力,眼中透着十分的坚毅:“杜堇,若真的劝不回存孝,那,你们逃吧!”
杜堇讶然睁目,白深的声音急插进来:“不行!”他走向杜堇,神色肃然:“你不能带他走,这样会有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杜堇紧问。
“他注定是要和李玉倩做夫妻的。”
“注定?”刘绿娆质疑道:“我不是也注定是李克用的妻子吗?是谁不服命运,暗暗将我偷换,让我和李克用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她望向白深的眼中充满了失望:“白深,你自己一直在做的事,为何却不让杜堇去做?而且,他们现在什么都还来得及,难道你要让存孝做第二个我吗?”
白深凝视着刘绿娆,眸中闪过各种复杂,道:“他们的情况不一样,李存孝有使命在身,是要干大事的人。”顿了顿,又加一句:“杜堇本不该出现在这世间。”
杜堇忽然想起无桑和白深曾说过的两段对话。
他们的情况发展地很快,事情也偏离了预料一发不可收拾。此时杜堇急需回去弥补纠正,如若不然,你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可是杜堇呢,你不是要她恢复真身吗?若惊动了上面,知道她这个不该出现的人扰乱了一切,绝非是将她打入六道这么简单。
“究竟什么意思?”刘绿娆质问白深:“为何你总是说话说一半?你这样如何叫人信服?”
白深面露为难:“我只能说到这里,可我说的句句属实。”
刘绿娆恨恨瞪他一眼,回头继续怂恿杜堇:“杜堇,不要犹豫了,倩儿预计明天到达麟州,你趁此赶快过去吧?”
杜堇冰冷的手开始有点抖:“可是……”
刘绿娆再次紧握她的手,将自己手中的温暖传递给她:“杜堇,此刻存孝最想陪在身边的必是你。这么多年来,他仅专注于战场上,寡言冷淡总与他人格格不入,但我清楚,十三太保之中,存孝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所以,才会容易受人利用陷害。元宵晚宴上,我是第一次看到存孝笑地那么开心,不单只我,所有人都是,就连大王,当时也是看呆了的。”
听刘绿娆提起元宵那夜,杜堇的眼前便浮出杯觥交错之中,挺拔遒劲,俊逸夺目的李存孝,以及在暗无光线的假山之中,他那似要将自己揉进血肉的热烈拥吻……
仅是一瞬的闪现,深埋在内心一直艰忍的思念,此刻再也无法强按下去了。
“杜堇,或许你认为存孝将你放在比他义父较低的位置,但是,父子情和爱情是不会冲突的,只是需要时间融合。为何你不能给他和给你自己一点信心呢?在这乱世里,任何可能性都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再不会重来了……你确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吗?杜堇,你可曾想过,也许你坚持的那些根本毫无意义。”
一滴液体从杜堇的眼眶缓缓滑落,流入了嘴角。尝着那丝咸涩,杜堇问自己,可以吗?我可以给他和自己一点信心吗?
“去可以,”白深忽然道:“但是必须等过了十五。届时你就完全自由了。”
刘绿娆听了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地窜起:“白深!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我拖一个月有何损失?存孝他正在水深火热之中,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恐怕是连一日都拖不得!”她的眼中再次噙起泪水:“白深,我告诉你,你敢在这种时候放杜堇的血,我就和你恩断义绝!”
看到刘绿娆眼中的狠绝,白深知道她并非随口说说。她这爱憎分明的性格,真是几千年都没变一点。
一道声音忽然从白深脑海响起。如果你想让刘绿娆的咒语一次解开,那就替我放光杜堇的血。
白深皱眉咬紧腮帮,内心做着复杂斗争。而这时,杜堇说话了。
“白深,或许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杜堇抬头望向他:“但是,我要去找他。不是带他走,而是和他理清所有纠葛。”她的神色带着些许忧伤,却让人感觉出她说这句话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我会在十五那一夜赶回,放完了血,我就离开太原。”
刘绿娆知这已是杜堇做的最大决心,心里无奈又心疼,坐过去轻轻抱住杜堇:“你们为何都这么傻……”杜堇笑而不语地任她抱着,而一旁的白深缓缓背转了身,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如果是你,你会不绑架李存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