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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宁这一病,就是整整一旬。
期间虽然有数次清醒,但再也没有像第一次时那样清楚地与人交流,而总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看他这副昏睡模样,段正歧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给亲傻了,又或许是许宁还在自欺欺人,借病逃避。
然而睡再久,伤势总有康复的那天。
许宁是在一阵花香中醒来的。
他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窗外飘来的淡色花瓣,费力地抬头望去,便能瞧见院内的紫藤已经姹紫嫣红,团团簇簇,垂下的枝条犹如天女手中的柳枝,随风轻点,送去芬芳。
他清醒的时候,段正歧并不在屋内。大概是因为睡得实在太久,许宁的思绪有些迟缓,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用枪指着段正歧,还逼人放走了张习文,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段小狗手中了?
正这么想着,门已经悄然打开,说曹操曹操到,穿着便服的段正歧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他显然没想到许宁已经醒了,两人眸子对上,段正歧愣了一愣。然后便冷着脸,将药碗放在许宁床边。
许宁注意到他的手指被烫得有些发红,显然是药刚一熬好就等不及地端了过来,片刻都没有耽搁。一想到这里,许宁心下就是一片柔软,他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段正歧却转身扔了一样东西在他面前。
许宁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没看完的一本书,书角还有他的标注。
可这书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被他放在家中吗?
像是为了给他解惑,不等他询问,段正歧已经写好了字。
【你的行礼我已命人收拾好,尽数搬了过来。】
【若是有什么遗漏的,再差遣人去补买。】
【槐叔也被我安置到别处,等你痊愈,我可以安排你去看他。】
三句话写下来,不到片刻时间,却已经把许宁心中的柔软抹得分毫不剩。
他压下心中的怒意,抬头看向段正歧。
“你什么意思?是要把我囚禁在这里,还是拿槐叔做质威胁我?”
段正歧拿起笔,想写什么又停住了,反是低头凑近许宁,俯身注视着他,轻轻一笑。
【你不喜欢?】
【可惜你拒绝不了。】
“说”完这句话,段正歧像是宣布占有了自己领地的雄兽,终于满意了,伸出手抚向许宁耳畔。
然而却被许宁一巴掌打了下去。
读完唇语的许宁,真恨不得自己“听”不懂他的话。他看着段正歧这一副强盗做派,偏偏还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心中就是一阵恼火。
哑儿如何会变成这模样?什么时候强取豪夺、恃强凌弱,在他眼中成了天经地义的事?而自己以前费尽心力的教导,全都化为泡影!
可接着他又一愣,想起自己的教养不过数月,两人的分离却有十年。
活在这吃人的环境下,段正歧被磨砺成现在的性格,他该如何置喙,又去置喙谁呢?
想着这些,许宁心中的恼意逐渐淡去,转而是更多的无奈。他抬头看向段正歧,就见到这哑巴被他打了手,正抿着唇紧紧盯着自己。他眼中满是恼怒,像是蓄满了全身的力气,就等许宁说出什么刻薄的话之后回击;又好像被人戳中逆鳞的困龙,许宁只需再轻轻一用力,就能瓦解他所有的防线。
色厉内荏,不过如此。看见他这样,许宁也是气不出来了。他抬起右手,就要向段正歧挥去。
段正歧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等了半晌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动静,却听到一声嗤笑。
“怎么,以为我要打你?”
段正歧睁开眼,就见许宁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我已经好久不体罚学生。不过就算要打你,你现在都是将军了,难道还要闭眼在原地等着挨打吗?你都不知道还手,哪怕是躲让的吗?”
被许宁问了,段正歧愣愣杵着,好像对于许宁的伤害,他从来没有想过避开甚至是反击。就像那天被许宁用枪指着,他也没有动弹一下。
许宁叹息一声,伸手抚过段正歧耳侧,轻轻摩挲着。
“我说过不会再生你气。”
段正歧心下微震,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看向许宁,好一会才伸出手,扣上许宁抚摸着自己的右手。又过了一会,忍不住蹭了蹭。
许宁失笑,看他这模样,只觉得这果然是那个会为了一株月季就吃醋的小哑儿。
只是当年段正歧年纪小,生气了顶多是拔拔花草,作弄作弄小孩;现在他可是个大人物,一旦动怒脚下就要抖三抖,动辄就是一条人命。
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心中委屈难过了,才会做出这些发泄的事。
许宁抚摸着段正歧头顶,轻声道:“你把槐叔送走了,我正好安心。最近金陵不太平,我担心他跟在我身边受连累。至于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不生气,因为我本就想着要来找你的。”
这句话段正歧才不信,找我?那日要是我没有及时赶到,怕你就是跟着张习文走了吧。想到这,他扣住许宁的手更用力。
“正歧——”
许宁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松开手,认真看着哑儿的双眸。
“我知道你我有许多误会,但是离开天津之时我就想过了,一定要与你开诚布公谈一谈。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态度,你也告诉我你想做的事,把所有的误解都一一理清,好吗?”
段正歧眼中流露出犹豫,显然有些踌躇,甚至是不信任。
“我不会问你机密的情报,也不会教你做为难之事。”许宁补充,“我只是觉得,既然上天叫我们重逢,就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再彼此误会、疏离。正歧,暂且搁置这些争议不行吗?你是锁的住我,困的了我,可是你要再浪费多少时光,才能让我的心走近你?我们又还有几个十年?”
段正歧不禁动容,仔细打量着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许宁松了口气,正色道:“还记得我让张三传信给你的话吗?”
段正歧当然记得,就是那封信让他动了回金陵的心思,而信里流露出的许宁的想法,也叫他心神动摇,捉摸不透许宁。
“不记得也罢,我就再与你说一遍。”
许宁以为他忘记了,放低声音道:
“段正歧,我问你,这江南的另一半山河,你还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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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领完了今天的十鞭才从刑房出来。他疼的呲牙咧嘴,又想着因为自己办事不力,这鞭子得一直吃到许宁醒来才罢休,心里就是一阵懊丧。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是他一时大意,让许宁一人去赴了鸿门宴还差点送命,他会有今天吗?
现在想想还是小六说的对,碰上许宁的事,就半点不得大意。因为只要事关许宁,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将军随时都可能会发疯。
谁叫这许先生,是自家先生的心头肉呢。不过想起许宁,张三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听丁一说,许宁这一次为了放走张习文,可是把老大给得罪狠了。这下一连小半月都没有下床,谁知道是因为伤势严重,还是被段大将军“整治”得下不了床呢?
张三不无得意地想:“就我们老大那龙精虎猛的,许宁这小身板也吃不消啊。”
“哦,吃不消什么?”
“当然是夜夜笙歌、*得——许,许宁?!”
张三错愕张大嘴,看着好整以暇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人。
“你你你怎么出门了?”他赶紧抬头向许宁身后望去,“你是偷跑出来的?我就当没看见,快点回去,省得一会被老大抓住还要连累我受罚。”然而下一秒,他看见许宁背后的人,顿时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
段正歧从许宁身后缓步踱出,眼刀飞向自己的得力干将。
当做没看见?原来他就是这么在许宁身边办事的,怪不得会害许宁受伤。
“老、老大……”张三憋屈,“我去领罚,再加十鞭。”说着,就要低头回刑房。
“哎,等等。”却被许宁失笑地拉了回来,“谁要你去挨鞭子,有人说要罚你了么?”
张三抬头看向段正歧,只见段将军稳稳站在许宁身后,浑然一幅听凭许宁安排的表情,顿时心里就不好了。他诧异地看向许宁,这家伙手段通天吶,才多久功夫就把老大给收拾服帖了,以后还得了?
许宁哪想到他在腹诽什么,问:“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那天你告诉正歧我要去找他,这消息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张三摇了摇头,“我不敢随意泄露消息,只有你我和李默,还有那日在老大府上的人知道。”
许宁与段正歧对视一眼。
“好。”许宁微微一笑,“张山先生,还要麻烦您再替我去办一些事。”
“你说你说,不敢当不敢当。”张三被他喊得浑身哆嗦。
“首先,麻烦你去找我的朋友梁琇君,告诉她我被困此地,不得自由的消息。另外,你们将军这几日会频繁外出,还要劳烦你去金陵的欢场,叫那些老板们做好迎客的准备。再有就是……”
许宁越说,张三嘴巴张的越大。
这是什么情况?许宁不仅要当着老大的面私会红颜知己,还亲自把老大送去寻欢作乐。这、这两个人是彻底闹翻了吗?不对,闹翻了还能这样在他面前好好说话?
他询问般地向段正歧投去视线,却见自家老大一直注视着许宁,眼睛眨都不眨,哪里有空注意他。
哎,嫁出去的老大不由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