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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紫藤已经落满了墙。到了五月,金陵便处处闻绛紫,地地是花香。
红鸾坐在二楼小阁内,轻摇着扇,旗袍紧束着她纤细的腰身,多出几分柔媚断肠。她眼角却有一缕忧色,此时天已近黄昏,她在这阁楼内望着远处的街口,像是盼着什么来人,又像怕着什么来人。
“红鸾。”
萧任在她身后道:“今日城务长官的公子来作客,你可得伺候好了。”
红鸾脸上染上淡淡笑意,道:“老板放心,红鸾定然小心伺候。”
“那便好。”
萧任哼了一声,又突然开口:“听丫鬟们说,你最近常常坐在此处,似在等什么人?”他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我劝你莫忘了身份,可不要做什么不该做的美梦。”
红鸾脸色不变,只是笑道:“我当然是在等人,这来盘凤楼一掷千金的客人,哪一个不是我的恩主呢。”
“是吗?看来你还算清醒。”
萧任最后给她留下一句话。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来往的贵人不是你招惹得起的,尤其是最近那位。”
他丢下这句不明所以的话后便离开。
红鸾一人坐在楼边,吹着街上略带湿热的晚风,嘴露嘲讽,眸色却渐渐暗了下去。
欢场内的消息向来传得飞快。
段正歧最近四处逛窑子。这已经是人尽皆知,即便是不熟悉军政的外行人,也知道金陵的来了个出手阔绰的风流人物。
虽然段将军欢场上的威名,早就和他沙场上的威风不相上下,可一连几日都这么酒醉红尘,也是难得一见。更何况现在南北局势如此不明朗,这段正歧不想着正事,竟然还有心思来寻花问柳。
于是有人便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当晚歌红酒绿,段将军照旧是流连花丛。
看到他带着那一路属下进了盘凤楼包厢,不由有人艳羡道:“这帮土匪就是有钱!连带下属都能捎进去共享美人恩,我们哪有这等福气?”
伺候段正歧的四小凤,都是盘凤楼一等一的头牌,寻常客人可是轻易见不到。
“嘿,那你可就不知道了。”有人嚼舌根,“这段小狗虽然夜夜笙歌,可都是放空枪打空炮,他这几日可没把哪个女人带回家过。”
“这是怎么回事?”
“你想啊,天天逛窑子,却从不干真章。每日虎着张脸来冷着脸回,好像有谁欠着他似的。”那人挤眉弄眼道,“听说是家里养了只母老虎,段正歧不得意,才到外面来出气呢!”
“还有这事,什么女人竟然是连他都搞不定?”
“那可就不知道了……”
流言已经传了开去,而流言背后的真相却没有人在乎。人们兴奋地谈着大人物的*,再看段正歧倒有了些怜悯,连自己的女人都拿不下,这段大炮有些名不副实啊!
大厅内,有人听着传闻,悄悄退到了暗中。
另一边,杜九很快得到了消息。
“这么说许宁与段正歧不合,是真的了。”他眉间一跳,觉得这是已然做不了假,又问,“那梁琇君最近有什么动向?”
“回禀九爷。那女人得了情报后,最近整日来回奔走,似乎是想要想法子将许宁救出来。”下属汇报道,“可属下觉得,这女人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些。”
“她之前就敢为许宁写文炮轰我,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杜九嘲笑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许宁和段正歧,竟然是这般的关系。这真是——”他言尽于此,眼神里却有几分戏谑。
在他对面,张习文端端坐着,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杜九抬头看他,“张三少不为友人辩解几句吗?”
张习文都懒得看他,只是问:“我明日就回北平,你这边的事,我不再参与。”
这回杜九倒真是奇了,他张习文特地从北边跑来,不就是要护许宁一命么,怎么现如今事没办成,却打算打道回府了。
张习文说:“国民军的游兵走寇还待清缴,冯玉祥随时能死灰复燃,我有空在这里陪你玩家家酒,为何不早早回去做点实事?”
他这话语里的讥讽已经很明显,杜九却不以为意,反倒起身说:“那杜九在此恭送三少,愿三少马到功成,一展宏图。”
张习文瞥了他一眼,推门走出去。
“九爷。”
在他走后,有下属小心翼翼问:“这张三少,就真这么走了,这就回北平了?那我们的计划——”
“走是走了,回北平那可未必。”杜九坐下来,玩弄他的雪茄,“不过他在与不在,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说到这里,他话语却是一顿。按照张习文对许宁的在意,知道自己意有所图,不该如此平静才对。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放心,对下属道:“把之前我吩咐的事再去查一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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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鸾听到消息时,手下一抖,梳子掉落在膝上。
今夜又来了吗?也就是说,又能再见一面。
她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心思,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妆,描眉,点唇,抹香,直到将自己打扮得娇俏可人了,对镜子露出一个含羞带媚的笑。可突然想到,那人看着端正正气,或许不喜欢如此娇弄的女人,又连忙擦去胭脂。最后看了眼镜中自己清秀温婉的倒影,才满意地笑了,提着衣裙去见客。
红鸾进包厢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被各色女人包围的段正歧,而是坐在他身后,不动声色的年轻军官。她敛了敛眼神,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小步轻移。
“大人,夜色烦扰,不如喝一杯酒解闷?”
那军官看见她,微微一笑。
“红小姐。”
红鸾被他一声轻呼喊得红霞漫上,连后面的婉拒也是差点没听清。
“我还要为将军警戒,不能喝酒。”
听见此句,红鸾看了眼左拥右抱的段正歧,笑道:“或许将军大人不需要警戒,正需要快意呢。”
她刚说完,就觉得自己说的稍显轻佻,正有些后悔,却听眼前人轻笑,道:“将军十六岁时便威名赫赫,当然是快意潇洒,无人能比。”
这话一语双关,倒让红鸾也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年轻军官正望向段正歧,嘴角微勾,眼神却有那么几分难辨。
红鸾附和道:“将军少年英雄,自然是少不得红颜知己的。”
军官:“红颜知己?顶多算是露水姻缘,知己怎谈得上?不过他既然明白女子的柔媚,又怎会……”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难解的事,眉头轻蹙。
红鸾看得心中一疼,便要凑上前去,想为他抹开眉心那一抹皱纹。
“呀,将军!”
旁边桌上却传来一声惊呼,红鸾回头望去,只见几名女子纷纷起身,看着段正歧手中碎裂的杯盏。其中最靠近他的青凤娇呼道:“这是哪个下人送来的器皿,竟然这么不经用!您没伤着吧?”
段正歧任由她替自己擦拭,目光却在空中回转,猛地向这边看来。
红鸾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那一眼,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猛兽盯上,几乎想要夺门而逃。她身边的军官却扶住她,突然起身,挡住段正歧的视线,并向那边走去。
“器皿坏了,再换一个就是。”年轻军官接过段正歧手中杯盏,“又何必生气呢?”
段正歧扫了他一眼,又扫了他身后的红鸾,冷冷一笑,正要做些什么——包厢大门却突然被人撞开!
“是哪个小子敢抢我的美人,还不报上名来!”
只见门口,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踢开大门,骄纵地看向屋内。
“堂堂金陵城内,还有人敢踩在我头上,我倒不知道是哪来的将军这么有本事?”
红鸾忍不住轻呼一声。她认得来人,正是城防长官丘谋壬的公子,丘珲。他的父亲是孙传芳的得力干将,掌管金陵城内一切大小事务,便是杜九在城防长官面前也得留几分薄面。
而段正歧虽然是皖系首脑,却与孙传芳本很不对付,如今更是身在敌营,未必就能占上风。这丘珲哪能真不晓得包厢内是谁,可他愣是闯上门来,就是仗着这些底气以为段正歧莫可奈何。
莫可奈何?可他却不晓得,这世上能叫段正歧束手无策的人,只有一个。
当下,屋内所有人还在惊惶不定,便见段正歧放下杯盏,缓缓坐了下来。而在他身侧,红鸾偷偷恋慕的那年轻军官看向丘珲,面上竟露出欣慰。
“这真是,意外之喜。”
话音刚落,丘珲身后大门紧闭,哐当一声,把这一屋人都锁在了里面。
张网想捕狼,未曾想狼尚未入网,却捞到一只野鸡。虽然未必能饱腹,但至少也可填个牙缝罢。
许宁这么想着,便看向段正歧。谁知段正歧看也不看那丘珲,只把玩着手中破碎的酒杯,半晌抬起头来,把手伸向许宁。
手?手怎么了?
许宁低头一看,只见段正歧掌心一道微红血口,不正是刚才被杯盏划伤的吗?
见许宁愣怔,段正歧更是不悦,直接将手凑到他面前。
看见没?这血,是因你而流的。
段正歧炙热的视线望向许宁,几乎想把他钉穿。
你与那女子谈情,我便为你流血。然而这等皮肉小伤,不过九牛一毛,许宁,只要你与别人欢好,对人露出半分在意,我便如焚如炙,心窍俱裂!我要让你记住,我为你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
他虎视眈眈,像是要把心内所思所想,都通过这灼灼视线,叫许宁知道。
许宁却听不见他的心声,只是看着段正歧这要发狠的模样,他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