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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中通瞧了瞧高几上的沙漏,再过半刻来钟,便是戌时末了。
再瞧了眼比他睡得还熟的汪中源,小心翼翼下了床榻,汪中通走到厢房外。
刚从里拉开门,门外两个小厮便纷纷侧过脸来。
两人正想出声,便见汪中通将食指放在唇边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厮会意,大气不敢出。
两人跟着汪中通来到西厢小院角落墙根底下,汪中通对侍候汪中源的小厮道:
“你在这里小心侍候着三少爷,中途要是三少爷醒了,你就说我去去就来,务必让三少爷在这等我回来,哪儿也别去,可记下了?”
汪中源的小厮哪敢不记下,连忙如捣蒜般点头说:
“记下了!可要是三少爷不听小的,那怎么办?”
汪中通那可是有时连汪海都会阴奉阳违的主,除了汪家大夫人,还真没第二个人能完全治住他。
汪中通想了想道:“倘若三少爷非要出院去,你就告诉三少爷,倘若他非得出这个西厢小院,那便让他来替我收尸吧!”
汪中通这话一出,两个小厮皆惊呆了。
汪中源的小厮更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话都说不俐索,最后是抖着音应了声是。
出了西厢小院,汪中通的小厮极是担心地瞧着主子,几番欲言又止,就是没胆多问。
汪中通自是晓得,可这会什么话也不能多说,还是要尽快找到汪淑惠要紧:
“你去东厢小院那边探探情况,无论看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惊慌,更不能声张,要立刻回到这里来报我,可晓得?”
小厮揣着当不安领命前往东厢小院,汪中通便在东西厢小院中间的过园廊椅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小厮惨白着脸回来了,走近汪中通时,还栽了两个跟头,脚软得跟没腿似的。
看这情形,小厮没未开口,汪中通已然晓得事情不妙,大约是汪淑惠没成功。
汪中通上前扶住小厮:“说!”
小厮手脚抖个不停,费了老劲才勉强在汪中通面前站住了:
“大大大爷!不不不好好好……”
汪中通晓得小厮是真被吓到了,可现今时间紧迫,他可没功夫听小厮在这里大舌头,不禁厉声喝道:
“好好说话!”
这厉声一喝,多少还真有点效果,小厮立刻把舌头给捋直了:
“东厢小院里的人都死了!”
汪中通扶住小厮胳膊的手不由收紧,掐得小厮生生作疼。
可小厮这会也没察觉,对于在东厢小院里看到的情景,他是恐惧万分:
“大少爷!真死了!真全都死了!东厢小院里里外外都躺着人!身上都是血!”
汪中通问:“你可有去探探他们的鼻息?”
小厮惊觉一慌,竟是忘了这一环节:
“没、没有……”
汪中通松开小厮,让小厮站稳后道:
“东西厢外面也有不少我们汪家的人守着,东厢小院里应当会有两个人,院外也该有两个人,再出去便是东西厢外了,你也莫慌,我想着他们应当没死,见血也不过是让他们昏过去了,你从过园出去,直走到东西厢外面去,看看可还是一样的情况?记住了,这回你要还是看到横七竖八躺着人,你要上前去好好探探他们的鼻息,看到底死了没有!”
小厮愣着,没什么反应。
汪中通叹了口气,拧成个川字的眉心却半点没松开:
“别怕,这时候尚不到闹出人命的时候,大约这种情况出了水阁,外面是一切如常,照旧会有我们汪府的人守着,且应当是半点事都没有,你只要走到水阁外见守在最外那道门的人没事,你便回来,若无其事地回来,切莫露半点慌张,可能做到?”
小厮听是听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敢应汪中通的话。
他怕应了却做不到,那坏了主子的大事可怎么才好?
像是看穿了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小厮的心思与忧虑,汪中通轻拍了两下小厮的肩膀:
“没事,你素来办事稳当,又最忠心于我,你办事,我素来最放心!”
小厮像是脱水的鱼突然被放回了大海,大口吸气终于救回来之余,勇气更是倍增,他一点大力点头:
“大少爷放心!小的绝不会坏了大少爷的大事!”
说完,小厮猫着身一溜烟走了。
汪中通也没有在过园待着,他径自走向东厢小院。
这一路上,他只想着一件事情——希望罗恭看到他借酒报信的份上,能饶汪淑惠一命。
到了东厢小院,汪中通看着守在小院门口的两个小厮,原本都是汪家活泼乱跳的下人,这会却全都浑身是血地躺在院门口。
就像这两个小厮一样,汪中通往院里望了望,同样在厢房门前看到另两个汪家小厮,那两个看起来血流是更多,伤口似乎也更重些。
汪中通在院外门口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这两个在院外守门的小厮鼻息,在探得还有气时,他不禁松了好几口气,心中起了一点希望。
与他的小厮一样,汪中通也没有进入东厢小院。
一眼望尽的东厢小院除了不知生死的小厮,再看不到旁人。
厢房因离得远,汪中通也不是个有身手的人,耳力有限,他无法确定厢房此时除了罗恭,还会有谁?
可按着东厢小院里外横躺着的四个小厮的伤重情况,汪中通觉得应该是罗恭的人到了,那么汪淑惠这会要么就死在厢房里,要么定然早出了厢房。
隐身在东厢小院墙根下的树后,汪中通闭了闭眼。
他有点拿捏不住主意。
倘若汪淑惠没在厢房里,他这会闯进去,无疑侧面证实了汪家对罗恭的不轨意图,继而将南黎汪府往深渊推近了一步。
倘若汪淑惠在厢房里,他便是真能闯进去,那他又该如何自圆其说,该如何才能将汪淑惠完整地保下命来?
就在汪中通左右拿不定主意,而烦燥得抓头发之际,东厢小院外的一侧庑廊传来若隐若现的低泣声,细细的,压抑的,像是猫哭的声音。
却让他一个激灵过后,猛然欣喜地寻声过去。
汪中通没有猜错,他果然在庑廊一角找到了绻缩成一团的汪淑惠。
他缓缓走了过去。
汪淑惠即便哭得伤心,这会也没全然失了警惕之心,汪中通还未走近,她已然抬起头瞧向他:
“大……大哥?”
庑廊下灯笼高挂,莹亮的光芒照在汪淑惠梨花带雨的脸上,汪中通看得心疼,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
“四妹!”
汪淑惠满腹的委屈似是终于找到了喧泄的出口,从压抑的哭声突然嚎哭了起来:
“大哥!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不够好?到底哪里不够好?”
汪中通连忙捂住汪淑惠的嘴巴,将她放声大哭的哭声及时止住了,他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方低头看着被他捂了嘴巴的汪淑惠:
“四妹,这里离东厢小院太近,这里随时会有人来,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汪淑惠激动过后,也已稍微冷静了下来。
她走出东厢小院后,本来就很冷静,心里虽然难过得想死,可却知道不能放声大哭引人来。
可当看到一心疼爱她的汪中通时,她已是再控制不住了,这才委屈得一时失了分寸。
汪淑惠点头,跟着汪中通到庑廊尽头过了一个角门,两人绕回东西厢中间的过园。
汪中通道:“我让人去打听外面的情况,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待清楚了情况后,我们再回西厢小院去。”
汪淑惠道:“大哥,三哥呢?”
汪中通指了指通往西厢小院的角门:“在西厢小院里,你三哥什么都不知情,所以这情况我们只能在这园子里听听,待会回到西厢小院去,便不要再提了。”
汪淑惠自是明白,汪中通是想保护好一无所知的汪中源:
“三哥这样子……其实也不错……”
又想到自已今夜献身不成的下场,汪淑惠不禁又落下泪来:
“大哥,我的命怕是不长久了,往后你多照顾一下五妹,五妹那样子跟三哥差不了多少,我怕她最后也会成了祖母与父亲用做牺牲的棋子,我知道大哥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无用,五妹那里就……”
汪中通阻断汪淑惠丧气的话,他明白汪淑惠的意思,可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四妹先别说这些,你把你进东厢小院厢房后的情况与我细细说一遍,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既然罗指挥使没当场要了你的命,那一切便还有转寰的余地!”
汪淑惠怔怔地看着汪中通:“真的?”
汪中通点头:“相信大哥!”
汪淑惠将经过与汪中通述说完后,她在过园里廊椅坐了下来:
“大哥,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子?他明明……”
汪中通道:“罗指挥使不是一般的男子!这世间的男子有多少能与他一般,不过十九岁便已贵为京中锦衣卫衙门之首!”
汪淑惠凄凄一笑:“是啊,他不是一般的男子,他说……我连给他做妾都不配……”
汪中通叹了口气:“四妹,那原本就不该是你能想的!”
汪中通又将汪老夫人过整寿时,汪京玉在书房里与他、汪京琼、汪中源所说的其中一件有关罗恭的事情说了出来。
汪淑惠听后,睁大了一双美目,不可置信道:
“大哥是说……他连六妹都瞧不上?”
汪中通道:“罗指挥使说是早有了心上人,只待时候一到,便将人娶进罗家,连皇上都说做不得他的主,叔祖父只好作罢,为此,六妹似乎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汪淑惠再不作声,连泪都慢慢收住了。
倘若连贵为殷国公府小姐的汪淑君,罗恭也瞧不上的话,那她不过是一个南黎汪府的小姐,罗恭又怎么会瞧得上?
她还用了那么卑劣的手段想让他就范,那样为了心上人而婉拒了皇上好意,婉拒了与殷国公府姻亲的罗恭,又怎么会不恼极了她?
他说她连妾都配不上的时候,该是恨极了她吧。
汪中通见汪淑惠没有再哭,反而是怔怔地发愣,他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转身走出庑廊,汪中通到庑廊外花架下的石桌旁坐下,眸落在过园园门。
再过了片刻,他的小厮便回来了,汪中通迎了上去:
“怎么样?”
小厮果不负所望,已探得情况:
“正如大少爷所言,东西厢外的各院各园里也横倒了不少我们汪府的人,没有死,都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的,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那些伤口都一个样,都是鞭伤!小的不敢滞留太久,探得水阁外我们汪府的人都没像水阁里的人一样被鞭昏过去,而是像平常一样好好地守着门,小的看一眼便赶紧回来了!”
汪中通舒了一口气。
这便好。
这就说明罗恭的人确实到了,且清理了一番水阁内的汪家人,而水阁外的汪家人并没有清理。
不是罗恭的人没能力清理,而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造着假象。
刚才汪淑惠就说,罗恭确实已然中了招,媚]药再加上让罗恭无力的薰香,罗恭此刻定然只能躺在厢房里无法移动。
可既然是罗恭的人到了,为什么不干脆出了东厢小院?
罗恭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
那么那个目的会是什么?
汪中通努力掏空心思地想着,可想了半天,他也没能猜出罗恭的下一步来。
他焦急地在花架下走来走去,手背在身后,一脸急色。
汪淑惠早听到了小厮所报情况,她缓缓走出庑廊,在汪中通身侧停下:
“大哥,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我没事的,如今这般模样,死了也好……”
汪中通皱起眉峰,语重心长道: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统共就我们四个嫡亲的孩子,你三哥是个直肠子不理事的,五妹又是个单纯不经事的,只你我可为母亲分担一些……你也不是不知道母亲在祖母那里的艰难,祖母一直怨愤母亲不是个担得大事的,倘若我们再不济事,那待你我一倒,你以为祖母会念及母亲为南黎汪府所操劳的这些年,而不打起让父亲停妻再娶的念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