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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弥漫已至二更,众人也由最初的欢欣渐渐变得疲惫而倦怠。连夏侯凌也有些意尽阑珊的模样,斜斜歪在金黄色龙椅中,呵欠连连。
夏侯景睿领着云怀袖悄悄回到席间,刚落座,便瞧见皇后款款而来,想必她也觉得空气不够通透,所以出去透气了吧?
夏侯凌朝身姿楚楚的皇后望过去,语带怜意:“怎么样?好点了吗?”
“谢皇上关心!”皇后不着痕迹的侧避开他欲要握住她手的大手,目光似不经意的往下面一扫:“臣妾好多了。”
“怎么这样久?”夏侯凌微皱眉,温和的眸光微闪了闪。
“臣妾……睡了半晌才醒!”皇后依着他坐下来,皱了秀气的眉头撒娇道:“这酒后劲太大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贪杯了!”
夏侯凌拥握着她的肩膀,笑道:“朕也有些醉意了,看看下面的大臣,清醒的也没有几个人了。来人,上些瓜果给众位大臣解酒——”
宫女鱼贯有序的捧上冰凉井水镇着的各色水果,雪白如玉的瓷盘里盛着的瓜果犹带着晶亮的水珠,格外诱人。
皇后似不经意的张望了下:“皇上,太子还没到吗?”
夏侯凌面上立时罩上了无尽的忧伤,摇摇头,轻叹道:“唉,那孩子……”
“皇上你也别太担心,臣妾方才回来时瞧见他就在殿外呢,让人好好哄哄带进来吧,毕竟,今天他可是正主儿呢!”皇后淡淡笑着,提了桌上的酒壶,亲自替夏侯凌斟了酒,递到他唇边,娇媚道:“皇上,今儿的歌舞虽然隆重,但每回都看这些,未免觉得太刻板了,你说是不是?”
夏侯凌就着她的手喝下她亲自递与的美酒,颔首道:“确实刻板了些。内务府的人怕是日子太好过了,连太子生辰这样大的事情也敢不尽心操办——”
“皇上,别生气呀!”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抚着夏侯凌的胸口:“因为那群不中用的东西生气也不值啊,何况今天还是太子的生辰呢!等会儿太子若见了你生气的模样,还不得吓坏了呀!快别生气了,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儿,皇上可要听一听?”
她说着这话时,如丝媚眼似不经意的落在目光不停瞟向大门口的云怀袖身上,后者一无所觉,有些担忧的望着殿门的方向,双眼骤然一亮——夏侯玦在宫女的带领下,垂首走了进来。这家伙,在外面喂了半天蚊子吗?
她的反应落在皇后眼里,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游离的眼神落在神色僵冷的夏侯景睿面上,只一顿,在人察觉之前飞快的收回了视线:“皇上,太子来了呢!”
夏侯凌端坐了身体,慈祥的冲夏侯玦招招手:“来,玦儿,到父皇身边来!”
他这一生,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虽然太子不才,但他护爱与宝贝之心,却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云怀袖瞧着夏侯玦安静的坐在夏侯凌身边,依然垂首不语的与世隔绝的模样,惋惜的摇摇头,这么俊美的少年,怎么偏偏就自闭了呢?
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夏侯景睿不着痕迹的倾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淡淡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王爷关心,臣妾没事!”连忙敛了心神,低眉垂眼的回道。
说不上来心里忽然升上来的像是挫败的感觉由何而来,夏侯景睿紧紧捏着酒杯的手背,乌青的筋脉无法抑制的突跳着,但他表情丝毫不变,只声线比之方才又淡了好几分:“没事就好!”
云怀袖下意识的看向他,她怎么隐约觉得,他好像生气了?他的表情很平静,深邃眼眸依然漾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平淡的近乎平板……他一定是生气了,可,莫名其妙的他生什么气呢?
正思忖间,耳边却听得皇后娇媚的嗓:“皇上,虽说这并非普通家宴,不过在场的都是朝中重臣,君臣亲厚如一大家人呢!皇上你说是不是?”
“皇后说的极是!”夏侯凌微笑着看她:“你到底有什么轻松的好主意,快说出来让朕听听——”
“既是一家人,那臣妾便斗胆说了——”皇后掩一掩嘴,抿唇笑道:“诸位大人平时很难得带自家夫人进宫来,臣妾听闻,在座的好几位夫人都身怀绝技呢,歌姬舞姬的表演看多了难免让人觉得索然无味,皇上,咱们不如请在座的夫人们露两手给太子看看,如何?”
“这……”夏侯凌为难的望着鸦雀无声的大殿:“只怕不合规矩吧!”
“皇上——”皇后拉长语调,嗓音柔媚的几乎能酥了人的骨头:“臣妾方才都说了,既是家宴,就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数的,大家无拘无束,君臣尽欢,不是很好么?”
她顿了顿,小嘴努向太子的方向:“难得太子终于来了,你也不好叫太子扫了兴呀!”
她复又笑眯眯的望着殿下:“相信各位大人都不会介意的哦?”
谁敢在这当头说自己介意啊?又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云怀袖低了头腹诽。这皇后,到底安的什么心呢?居然让一干命妇当众表演,这不是侮辱人吗?谁愿意跟歌姬舞姬相提并论呀?
果然没人有异议,皇后复又转回头望向夏侯凌:“皇上你瞧,诸位大臣都没有意见呢!臣妾很早便听闻薄夫人书法精湛,甚是钦佩呢——”
云怀袖旁边的女子盈盈起身,端然行礼,柔柔道:“娘娘谬赞,妾身只略懂皮毛,实在担不起精湛一说……”
“薄夫人太谦虚了,本宫听闻,你能以左右双手同时写字呢!今日难得一见,你便让皇上与太子开开眼界,可好啊?”皇后素手一扬,便有宫女准备好了纸笔墨砚上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人家能说不好吗?云怀袖继续腹诽,瞧着身旁的薄夫人迈着莲步走到殿中……
薄夫人双手同书一个“福”字,飘逸潇洒、行云流水的两个不差分毫的“福”字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候,博得了满堂喝彩。
夏侯凌的兴致果然被挑了起来,抚掌笑道:“未曾想到,薄夫人还有这样的绝技呢!薄大人,有妻如此,可是难得的福气呢!”
被点到名的薄大人忙起身,恭敬道:“皇上谬赞,难得拙荆这点雕虫小技能入皇上的眼!韵儿,还不叩谢皇上与娘娘——”
薄夫人大方得体的叩谢了,又博得夏侯凌一阵什么知书达礼、妇人典范之类的赞扬,安静的退了回来。她面上始终挂着宠辱不惊的微笑,云怀袖很是钦佩的瞧着她,她的宠辱不惊完全是本身的修养与阅历,当然她也能扮出来,但那份独特的气韵,却是她学也学不会的!
“皇上,薄夫人书的‘福’字,就当是给太子的庆生礼吧,臣妾让人送到太子殿中,好不好?”皇后觑了眼端坐却至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皮的夏侯玦!
夏侯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叹一声:“你看着办吧——”
此举,对薄夫人而言无疑是无上的荣幸了,但她仅是噙着清浅的笑容再次叩谢,并未因这无上的荣光而得意忘形。这让云怀袖对她钦佩之余,好感也直线上升!
皇后挥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收走了薄夫人的字,端正姿态,她淡淡一笑,关不住风情的眼眸在殿中飞快一扫:“素闻冯淑人有丹青神笔之称,今夜皇上、太子与诸位大人,应该有此荣幸见到冯淑人的佳作吧?”
被点到名的冯淑人起身行礼,来到殿中,早有人奉上了作画的一切用具。殿中安静极了,只听得见冯淑人作画声——
云怀袖悄悄看向距离颇远的云致宁,后者专心致志的喝着酒,一眼也没望过来——她泄气的吁口气,到底不是双生的,所以都没有与小哥哥的那般默契!
早就听闻皇上很宠当今皇后,果然不假呢,但宠到这般地步,让人不咋舌都不行——俨然一副她说了算的架势,皇上与太子都沦为成了她的陪衬似地——不过夏侯玦那家伙,说他不是陪衬都难!
不过一盏茶时间,一副栩栩如生的“群仙祝寿图”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自然,又是获得了满堂喝彩。得到皇上金口一番赞叹,冯淑人的夫君也颇感荣幸,原先的静谧气氛也教这一声一声的“奇哉”“妙哉”打破了,众人一个劲的恭维,恭维冯大人,恭维冯淑人,总之,热闹非凡。
夏侯玦也点头赞道:“冯淑人果然担得起丹青神笔的称号……”
殿中附和声、喝彩声齐发,一副君臣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云怀袖却越发不安了,袖中的双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她无法应付的事情……无端的心浮气躁了起来。
夏侯景睿自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握一握她袖中的双手:“怎么了?”
“没事……”她气息微有些不平,说了他也不会懂她莫名其妙的不安。“王爷不必担心!”
夏侯景睿担心的瞧了她一眼,但她很快低了头,他无法从她面上看出更多来,只得任她去!
殿中,章恭人填了一阕词,汪夫人奏了一曲《出水莲》……俱是各显神通,为自家夫君面上增光不少。
“皇上,臣妾这主意不错吧?”皇后微笑,秋波盈盈,眸光随便一转,都似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缠绵情意。
夏侯凌抚掌大笑,拉了她的手道:“只有你这鬼精灵才能想得出这样的主意来,也亏得诸位大人心胸宽广,才能容你这般胡闹……”
“诸位大人自然是心胸宽广的,倒不知,睿王爷……”她巧笑倩兮的说着,目光于是光明正大的落在了夏侯景睿身上:“舍不舍得让王妃露一手给大家瞧?”
言下之意,夏侯景睿若借故不肯,便是心胸狭隘之人了?所以,皇后是在这里等着她呢?等前边的人,将该表演的都表演完了,这才点到她的名字,若她重复了别人的表演,那就是了无新意,她这个以贤良淑德著称的王妃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眉眼一沉,却在抬眼的时候适时的将一闪而过的锐利藏在了眼底。夏侯景睿软语笑道:“臣弟无所谓舍不舍得,只是怀袖身子素来不好,眼下只怕……要扫皇兄与诸位大人的兴了!”
“王爷这就是舍不得了!”皇后含笑徐徐道:“皇上,臣妾在深宫之中,可是时常听你夸奖王妃,说她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呢!臣妾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皇上!”
拉长的语调,俨然是撒娇哀求的语气!
云怀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她口中说的人,是她吗?还是这里另外还有别的姓王名妃的人?
这皇后,她到底安着什么心呢?她很确定自己没有惹过此人——她在深宫里面,就算她想惹也没机会好不好?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抬眼望着身边的夏侯景睿,阴恻恻的目光很有些瘆人的意味——这个家伙跟皇后,他们果然是有……不知道多少腿的,所以皇后才会这么不待见她!千方百计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对,这才是皇后的目的!
“娘娘这般说,倒教怀袖不能自处了呢!众所皆知,娘娘才是饱读诗书、才高八斗的,怀袖如何担得起皇兄那样的称赞?想是皇兄平日里同娘娘的玩笑话罢了……”夏侯景睿紧紧抓住了她袖中的手,低头来看她时,低低绽出温柔的笑意。
那笑意和那手劲,像是安抚、要她别担心的意思,她怔怔瞧着,夏侯景睿这是……公然的在维护她?
云怀袖自认不是特别笨的人,如果王府里的陷害事件让她不能确定夏侯景睿是不是真的站在她这边的,那么眼下……她无论如何也该明白了,他的确是站在她这边的!
可是为什么呢?从前的他冷落她,甚至是冷眼瞧着她在偏僻的意竹堂自生自灭,虽也对她和颜悦色,却也从未这般公然的维护……到底是什么令他改变了态度?
心头泛起的,是陌生的温软的甜意,那甜意里,却又装载了太多的不安……
她有些怔愣的瞧着此时的他,而他也正看着她,明眸流盼,深情熠熠。
这样的痴望,看在皇后眼里,只差没将一口银牙咬碎,面上却是半点声色也不动,微笑恬然,宛如寒露香花:“皇上你瞧,王爷与王妃,只怕此时都忘记了是在这皇宫中了吧?这般恩爱,羡煞了我们这些旁人呢!”
“娘娘说笑了!”夏侯景睿移开视线,粲然一笑:“若说羡煞旁人,当属皇兄与娘娘你呢!臣弟与怀袖……在你们面前,也只是贻笑大方罢了!”
“你这猴崽子,就知道怎么哄朕开心!”夏侯凌似嗔责道,眉间眼里却都是笑意!
“臣弟可是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哄之心,皇兄一定要明察啊!”夏侯景睿抱拳,假意委屈的说道。
夏侯凌被他无赖的表情惹得直发笑,皇后却不依:“皇上,人家真的很想开开眼界,你跟王爷说说好不好嘛……”
夏侯凌拍拍她的手,为难的看了眼默不作声只当自己是聋子的云怀袖:“不太好吧,怀袖身子确实是不好的——”
“不然,请王妃小弹一曲好了!皇上,臣妾真的很仰慕王妃的,一直听你说起,却都无缘见到……皇上,你就答应了臣妾吧!”皇后不依不饶的请求道。大有皇上若不答应她便要一直求下去的意思。“何况,今儿太子的生日呢,就当是王妃献给太子的庆生礼好不好呢?”
“这……景睿你看——”夏侯凌颇头疼的瞧着夏侯景睿,一边是最爱的女人,一边是自己的弟弟,夹在中间的他,看来颇为难。
“我……”夏侯景睿还欲再说,宽大的衣袍被扯了扯。他低头去看,云怀袖静静的瞧着他,他不解其意,微挑眉:“怀袖……”
这女人,连太子都搬了出来,若她不赏脸,待会儿不定还要给爹爹施压呢!反正她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出丑就是了——她就不明白了,她是哪半边脑袋认定了她云怀袖会当众出丑?
向来她是不屑与女人较劲的,因为觉得无聊,但今天,既然她看她不顺眼,非要与她较劲,她也不能将自己当成没用的鸵鸟或者乌龟……迎战就是了!
更何况,她刚刚不小心有看到夏侯玦偷眼看她哦——
就借那女人所说,当是给他庆生了!
“王爷,娘娘盛情难却,看来怀袖只能献丑了!”她说着,缓缓起身,面向夏侯凌与皇后恭敬的行了一礼:“有辱皇上与娘娘的清听,还请多多包涵!”
转而面向夏侯玦的方向,依然是恭敬的一礼:“怀袖在此,祝太子殿下生辰快乐!”
殿中有还未撤下去的柳琴,她随手取了来,这种属于琵琶类弹拨的乐器,因使用柳木制作,外形也类似柳叶的形状,因而被称作柳琴——其演奏方法与琵琶一样。这种东西对于曾有过天才音乐家之称的她而言,没有半点难度。
端然坐下,将柳琴斜放在胸前,左手持琴,手指按弦,右手把拨子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弹拨琴弦,姿式非常幽雅娴熟。
微侧头一想,手指跟着拨动,流畅轻快的旋律在安静的连细微声响都没有的大厅中响了起来——
每一天都要祝你快快乐乐,每一刻都希望你平平安安,吉祥的光永远环绕着你,像那旭日东升灿烂无比。每一天都要祝你快快乐乐,每一刻都希望你平平安安,岁月像泉水悄悄的流,平安像那星辰永久永久……
她将歌词稍微改了改,却仍是琅琅上口,除了柳琴欢快的曲调以及她轻快的嗓音,大殿里一片寂静,静的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歌声曼妙,琴音琳琅,她只顾低头弹唱,并不看神色各异的众人。
琴音渐歇,她正欲放下手指,忽闻一缕清越的笛声婉转响起,流亮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却正是方才她所弹唱的旋律,连半个音符也不差。她惊讶的抬头去看,却见云致宁遥遥而立,执一管翠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在她的视线望过去时,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的,总觉得他似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心下有些委屈,但还是跟着他的笛音抬起了手指,琴笛相和,竟出奇的合拍,袅袅琴音,脆脆笛声,曼妙歌声,相得益彰,直听的众人如痴如醉……
又一遍后,琴音与笛声都渐渐低缓了下去。云怀袖放下柳琴,起身盈然一礼,缓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忍不住偷偷瞄了眼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的云致宁,暗自猜测自己又惹了什么祸害冷面神不开心了?
夏侯凌率先回过神来,抚掌大笑:“妙哉妙哉……这真是朕听过的最美妙的乐声了!想不到,就连云太医都深藏不露呢!云卿家,你果然好福气啊!”
“皇上过奖,这些不过是以往小妹还在家中时与微臣胡闹着弄出来的东西,实在难登大雅!”云致宁赶在云安淮之前,漫声说道。
云怀袖一囧,额滴好二哥啊,这首歌貌似是她第一次唱吧,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听到才对呀!但他居然撒谎,还面不改色的撒谎?!让别人知道他有过耳不忘的好本事是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