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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疑点?哪里还有疑点?”云致宁咄咄逼人的逼近她,素日里的冷静外衣被狠狠撕碎开来,满额青筋暴出,发红的双眼几乎要暴突出来,脸色铁青,“他忌惮大哥手中的兵权,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情,他想方设法要夺回兵权,最后无计可施,便杀了大哥,这便是他的动机。兵符不知所踪,他始终不能放下心来,再次潜进府里寻找兵符的下落,不料被柳语发现,因为柳语认得他,便杀了柳语灭口……”
“不……不是……”云怀袖虚弱的反驳,伸手紧紧抓住云致宁的衣襟:“二哥你听我说……是,现在看似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如你所说,大哥的死,看似最大的获益人是他,可是二哥,你也说过,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如果真要杀大哥,随时有机会,为什么跑来云家?而大哥一向……对他没有好脸色的,这样的情况下,怎会半点防范之心都没有?事实证明,大哥他确实死在毫无防备之下,不是吗?”
云致宁眉头依然纠结,面色却稍霁了些。云怀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能感受他勃发的怒气已不似方才那样恐怖,歇口气又道:“锦苏追了上去,你觉得,以锦苏的身手,他存心要避,锦苏有可能追的上吗?可是锦苏偏偏追上去了,还看出了他的武功路数,甚至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二哥,你不觉得光是这一点,便说不过去了吗?”
“寻常人只怕早像杀掉柳语一样杀掉了锦苏,如何还能让她回来告诉我们那个银面修罗使用了什么武功招式?这不是存心暴露了自己吗?”她一股脑儿将心中的疑惑吐了出来,摸到了云致宁青筋突跳的大手,试探着握了住,他并没有甩开她。
“还有那三个人,如果真的也是他,那么他的动机与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分析一下让那三人闹上云府的后果,如果今天我不在或者你不在,娘势必会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倘若娘知道了这件事,她会是什么反应?”二哥如此愤怒,缘于——他帮助夏侯景睿得到了江山,而他回报他的方式便是云家家破人亡——二哥一定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会顷刻间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都给丢掉了。
“娘会伤心死……她本来就很愧疚因为误食药物害……你身体变很差,若是知道,真正的‘云怀袖’早就不存在人世,愧疚和伤心,会折磨死她,而且——”云致宁飞快冷静下来,顺着她给的思路去思考,“娘看似柔弱,脾气却是很犟的,她在气头上,一定会……赶你离开云家……”
他恍然大悟,抬眼看着直点头的她:“所以……那三个人来的最终目的,根本就是你!”
“那个人一定知道云家对我有多重要,所以他才会想出这一招来。但是这样,却正好证明了夏侯景睿的清白——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三个人的存在!”她说的很快很是肯定的模样,可是她自己心里却一点儿底都没有——夏侯景睿他真的不知道那三个人的存在吗?“我没有告诉过他关于我……云家的事情,更没有告诉他我曾经见过那三人……”
“你肯定你从来没有说过?”云致宁微眯眸,牢牢迫住她的视线,沉沉声问道。“那么,知道你见过那三人的,还有谁?”
“我,天音哥哥,还有……”吉祥客栈里那个小二,可是,听他的口气,他应该是天音哥哥的人才是……
“还有谁?”她的表情像是疑惑,又像是不确定。
“还有客栈里的一个小二……”她到底没有隐瞒,全说了出来:“但我觉得不可能是那小二,因为他是天音哥哥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对天音哥哥很是敬重,所以,应该不是他……”
可是,不是他,不是自己,不是天音哥哥……那天,还有谁知道她见过那三人?头好痛,怎样想都想不起来……
“不用想了!”云致宁抓住她不断砸头的手,淡淡道:“你们一定被人跟踪了!可怕的是,连天音都没有发觉那人的存在……怀袖,你觉得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我……”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惊愕的抬头,愣愣的望着红雾里看不清表情的云致宁。“你想说什么?”
“如果那天不是天音的戒心很低,那么,当今世上,怕是少有人能跟踪他而不被发现的,夏侯景睿便是其中之一,因此,他依然不能洗脱嫌疑!”而且,依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云怀袖整个人似冻凝了一般,无措的僵在那里,她说了这么多,绕来绕去,仍是将嫌疑绕回到了他身上。“可是,分裂娘与我或者云家与我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从此以后,除了他的身边,再无别的去处……这算不算他的用心?”云致宁淡淡看着她,淡淡的说出……对她而言犹如晴天霹雳的话来!
云怀袖紧紧闭上眼睛,她不信——她不信他会这样做,只为了将自己留在他身边……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虚弱的扯一扯唇角,目光茫然空洞的望着不知名的一点,嗓音很轻,甚至还发颤,却是无比坚定的:“我必须,要进宫去见他——”
得知云怀袖回宫,夏侯景睿连桌上奏折都来不及收拾,转身旋风一般冲回寝宫。她终于回来了,是决定要相信他了吗?他整夜未眠,只为了追查杀害云昭逸的凶手,虽然,他知道谁的嫌疑最大,却苦无证据……
“怀袖——”以从未有过的失态冲回寝宫,便瞧见日牵夜挂、消瘦不堪的人儿安静的坐在窗户旁,托腮静静瞧着窗外,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似乎正在看飘落的枯黄落叶。走近她面前,蹲低身子与她平视,温柔注视她苍白的脸庞,满足轻叹:“怀袖,你终于回来了……”
云怀袖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缓缓转过头来,眸光平静的望过来,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听得到他的满足。她开口,却像晴天霹雳一般差点炸晕了他。她说:“我看不清你,我中毒了!”
这事她没有告诉二哥,没有告诉任何人,却独独告诉了他——她的眼睛,不是悲伤过度,而是中毒所致。二哥诊不出来,是因为那毒素,只针对眼睛而来,并不会给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怎样中了毒?她竟也一无所知——怪老头总说,人外有人,她总不信……事实证明,人外果然还有人的!
“什么?”夏侯景睿大惊,呼吸似都有瞬间的僵滞:“你说,你看不清楚我?你被人下了毒?是谁?是谁做的?你不是最擅长毒药了吗?你跟我说,要怎么样才能解你中的毒?”
他一定要将下毒的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居然敢……对她下毒!他颤着手指抚着她的眉眼,他一直以为,她眸里的灵动慧黠不见了,是伤心所致,他找出凶手为她大哥报仇后,她眼里自然会涌现同以往一般无二的光彩,可是……竟然被下了毒?!
他的焦急是认真的,他的愤怒也是真的,虽然眼睛看不清,感觉却愈发的敏锐了,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径直问道:“景睿,如果我说,我要离开你……”
“休想!”他忍着恐惧与怒气,低低咬牙打断她的话。“我决不会放你走!”
“如果……我求你呢?”他还是坚持要将自己强留在身边吗?
他倏然展臂,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双臂的力道,挤疼了她的每一根肋骨,浅吻着她的脸颊耳畔,似只要这样拥着她,他便松了一口气般,缓了语气,低低的嗓像是柔软无助的哀求:“怀袖,从我认定你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过这辈子会对你放手,你明白吗?”
从来,他想要的,便会想方设法拿到手,她如此,江山如是。他们之间,一直在付出的人是他,而他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求回报的……对她放手?
“我知道事到如今你仍是不相信我,但我敢拿项上人头跟你保证,你大哥绝不是我杀害的!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千万不要说离开。”他的神色有着凄婉的迷醉,在她耳旁,一字一字沉沉说道。“就算中毒了,就算看不见了,也请你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我从前说过,只要你说的,我便信。景睿,我多想不管不顾的……只信任你一个!”她没有正面答应他,只缓缓抬手抱着他的背脊,她真的好想像从前他总相信她一样的相信他……
夏侯景睿僵硬的身子一松,不无欣慰的说道:“怀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信我,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肯相信,相信我没有做过伤害你伤害云家的事情……”他只在乎她的信任与否。
“可是,有那样多的矛头指向你……”甚至连最有可能证明他清白的那三人经过二哥的推测以及她方才的试探……他这样强硬的不放她离开的态度……
“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证明我真的是无辜的!”再多的矛头指向他他都不怕,只要她别说离开他的话。他能忍受被人陷害,能忍受不被她信任,但,却绝对不能忍受她要离开自己。“怀袖,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你知道吗?柳语死了,她被人杀死在大哥的房间里。”她松开拥抱他的双手,将他身体推开一些,掌心向上,摊在他面前的雪白手掌上,赫然躺着一枚翠绿扳指:“她的手里,紧紧握着这枚扳指!你告诉我,这扳指不是你的——”
“怀袖——”夏侯景睿深邃的双目倏忽一跳,犹疑的垂眸瞧着她手中的玉扳指。
“你说,我便信——”她深深吸气,平摊在她面前的手掌似托着泰山,沉重的几乎举不稳手臂——说吧,告诉她这东西不是他的,只要他说,她一定信……
“这是……我的,但我并不知道它是怎么到了柳语的手中!”她用那样期待的表情看着他,跟他说,他说,她就信。他在那一刻,忽然就迟疑了。
之前,他盼着她相信他,只要她肯相信他,无论如何他都无所谓,但是欺骗她……
手臂颓然垂落,手中的扳指骨碌碌掉落在了地板上,兀自滴溜溜的转着,隐隐流转淡淡的微凉的碧光,如他此时微凉的心情般。
她缓缓垂下不堪负重般的眼睫:“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去云府?”
“我说没有,你还会信吗?”那枚扳指确实是他的,上头雕刻的鸿鹄图案也是他极喜欢的,因此连着戴了两日,之后便遍寻不着了,当时也有一点遗憾,也没有往心头放去,却没有料到,这枚戒指居然会成为指控他的证据!果然,矛头都冲着他来的。
云怀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问:“我不是云家女儿的事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我……”夏侯景睿不安的看着她愈加平静的面色,不知她忽然问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原因,少顷,艰涩的说道:“是,我早就知道了——”
当时,是直觉怀疑云天音云致宁对她的呵宠态度,所以让人调查了下……那三个人一道京都他就知道了,她去见他们,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这跟杀人案件有关系么?而且,不管她是不是云家的女儿,也不会妨碍他对她的喜爱啊!
“我好累,想要休息下……”他早就知道,却从未对她提过只言片语,她还能怎样相信他?
“我抱你过去!”他说着,小心抱过她的身子,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木然的紧闭了眼睛。他的心一沉,她的信任,该是到此为止了吧!
夜已深沉,天边没有月亮,夜幕宛如被一块巨大的黑布兜头兜脑的笼罩着,沉闷的教人透不过起来。屋子里只一点如豆灯火,映的偌大的房间一片昏黄,光线处,桌椅屏风等物事倒映在地上的重重叠叠的影子,宛若可怕的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夏侯景睿静静地守着床榻上熟睡的云怀袖,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翻身踢被,紧皱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过,有时呓语两声,额头上不断的出着冷汗,他取了巾帕替她轻柔的擦拭……
窗上忽然传来两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他长眉微拢,停下手中的动作,往那方向望了望,随即回过头,将她踢开的被子小心盖妥,才起身举步往外走。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他缓缓阖上房门前,朝她投去深深的一瞥。
微凉的夜风鼓起他的衣袍,月白水纹的衣袍下摆长长曳在地上,软软拂过地面寂寂无声。鬓角散碎的发丝吹到脸上,一阵一阵的痒,他并不理会,负手而立的姿态,自是君临天下的威严:“找到了吗?”
与暗夜融为一体的辰愧疚抱拳:“皇上,他们下到山崖去找过,但是,只除了一滩血迹,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夏侯景睿身子微僵,面色微寒:“可找仔细了?”
“不是他们不尽心找只是,那山崖下,有猛兽出没,青梅宫也因此损了好几个人!皇上,依属下之见,若云天音真的被人打落悬崖,即便没被摔死,怕也被底下的野兽分食了!”辰一边说,一边小心的觑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那,还要继续找吗?”
“罢了!”夏侯景睿沉吟一阵,微扬手,沉声道:“只这件事,千万不要漏嘴了——”
“属下明白!”所谓千万不要漏嘴的意思便是,千万不要被皇后知道了。
“翠衣那边可有动静?”他抬了右手,修长的指头用力揉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就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人省心!
“属下并未发现她有任何逾越本分的举动!”辰摇头,诚实回道。“只除了帮拉肚子的小丫鬟为夏侯玦送了饭进房间里,但他们并未有任何交谈!”
若说他们有什么接触的话,他就只发现了这样一次。
夏侯景睿揉按额角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深邃眸里有精光飞快闪过:“辰,他们定然是已经发现你了……有时候,并不是非要交谈才能交换情报,不是吗?”
辰神色一黯,面上有懊恼飞快闪过:“属下大意,竟被他们发现了……”
“发现也好,这样,便也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警告他们,他已经开始怀疑了,也能让他们暂时收敛一点,他此刻除了云怀袖,没有精力理会旁的事情。“兵符还是下落不明么?”
“是,属下的人在朝廷各官员府中暗查过了,没有半点风声!属下大胆猜测,只怕,兵符还在云家!”辰挺直身躯,坚定望着他:“皇上,不如让属下潜进云府找找看,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兵符一日未能找到,皇上便一日不能心安。找出凶手的事情都可以缓一缓,唯独这兵符……若是落在有心之人手上,只怕,又是一场乱了。
“不必!”夏侯景睿想也没想:“最近,我身边的人都要避嫌,明白吗?”
他眼下是最大嫌疑人,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变成了嫌犯,若让云府的人发现,只怕更是说不清楚了!
“属下明白!”辰恭敬道,并不问原因,是深到骨子里的忠心。“翠衣她……真的背叛你了吗?”
“十之八九!”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直觉认为,翠衣已经不能信任,“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辰有些难过的离开了,他依然站在原地,翻飞的衣袍沾满了秋凉的气息……
云致宁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进了宫,一夜未眠的夏侯景睿只嘱人不准吵醒沉睡的云怀袖,便赶到了御书房,云致宁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
撤走了房里伺候的人,他才淡淡开口,嗓不可避免的带着沉哑:“二哥这么早进宫,有什么要事吗?”
“尽管怀袖说你是凶手这件事疑点还很多,但我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我云府里发生的事情,与你脱不了干系!”云致宁一点儿也不迂回,直视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道。
“朕知道,在朕不能拿出真凭实据之前,你跟怀袖都不会相信朕是清白的!二哥该知道,我们曾合作过,朕的为人是怎样,相信二哥还是有些了解的!没错,杀了云将军夺回兵权是最快捷的方法,朕也的确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因为云将军是云家的人,因为朕知道云家每一个人对怀袖的重要性——二哥也该知道,怀袖对朕的重要性。这件事,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她伤心,那么朕便决然不会去做!”他开诚布公的面对云致宁,跟他谈要比跟怀袖谈好太多,他可以更理智,而怀袖,只要她一蹙眉,他的心便跟着揪了起来,如何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冷静谈?
而且,云致宁肯找上他,肯这样坦白的同他摊开来说,说明他心里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云致宁冷凝的眸定定瞧着他,似要分辨出他每句话的真伪一般,半晌,冷然道:“如果不是你,有可能是谁?”
或许在一开始知道怀袖竟然对自己隐瞒的时候,他是很火,不管不顾的认定凶手就是夏侯景睿,可是怀袖走后,他想了许久,的确,疑点太多,虽然矛头都是指向他,却并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他。就算那枚扳指,也有可能是别人偷了后诬陷他的……
所以,他一早赶来,便是想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
“夏侯玦——”夏侯景睿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来,没有错过云致宁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但只片刻便恢复了冷静。他露出由衷的钦佩的神情,若是寻常人听到这样的答案,失声尖叫还是好的了,但他仅是瞬间的错愕,便冷静如常,这份超越常人的强大心志,如何能让人不佩服?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并不一味反驳,只扬眉沉声问道。夏侯玦,那个看起来羸弱的,风一吹都会吓得不知所措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他呢?能那样轻易的杀死大哥,能当着他的面轻松的灭掉那三个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少年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怜惜在一起。
“我只是苦无证据证明,他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事实上,他的功力,也许在你之上!”至于,这么多年,夏侯玦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学就了这样一身功夫,他也不知道。“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想到揭穿他真面目的办法!”
所以,他的严密监视,还是不够严密的——
“可是,他没有理由杀死大哥!”就算,夏侯玦这么多年一直像他之前一样是假装着的,但,他没有杀大哥的理由,因为大哥本来就是拥护他的,甚至,打算豁出去了为他抢回王位,这些,他应该是知道的才是。如此,他为什么要杀掉大哥呢?
“有!”夏侯景睿静静看着云致宁,他的面色虽然依然冰冷,至少,不再像是刚见面时如同融不化的坚冰了。“嫁祸于我,就是他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他杀了大哥就只为了嫁祸给你……”虽然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他这样做,不是太亏了么?杀掉一个衷心拥护他的人,于他,却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甚至还帮他除了劲敌。而且少了大哥这样的好的助力,他以后想要扳倒夏侯景睿,不是更难么?
夏侯景睿缓缓摇头,双肘抵在书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修长漂亮的十指拱成漂亮的尖塔:“虽然我并没有打算要与云将军兵戎相见,但并不代表,我惧怕云将军的二十万大军,而夏侯玦他显然也很清楚,倘若真的发动战争,云将军未必胜得了。所以,他索性将云将军杀害,顺手取走兵符,这样一来,既嫁祸给了朕,又得到了二十万兵力。”
“而嫁祸给你,依然是与他父亲同样的用意,便是要云家恨透了你,与你为敌互相残杀……”云致宁这样心细如发的人,夏侯景睿只要稍微点拨,剩下的,他自己便已经想到了:“那么天音的商行,也是他暗中动了手脚,因为他知道,天音若是也成了你的助力,他便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了!而离间娘与怀袖,则又是因为什么呢?我知道了……”
就是他对怀袖说的那句话——你从此以后,除了他的身边,再无别的去处——这是他当时怀疑夏侯景睿的用心时说的。那么眼下看来,如果不是夏侯景睿而是夏侯玦……那么,他也十分了解怀袖的性子——因为大哥的死,怀袖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回到夏侯景睿身边,云家暂时也容不得她,所以,她唯一的去处,不是夏侯景睿身边而是……夏侯玦身边。如果真是这样,他又想对怀袖做什么呢?
杀害柳语,确实是因为柳语认出了他——他当时只认为柳语认出的人是夏侯景睿,为了不暴露自己而杀了柳语。断然想不到,如果真是夏侯玦潜进大哥的房间里……柳语自然也是认得他的。
若他的这一系列猜测是成立的,那么,夏侯玦的心机,真真是深沉的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怀袖还将他当成朋友,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甚至保护他——回想起发生在王府里她哄他从床底下出来的那一幕,他仍是不敢相信,那样的夏侯玦……
他怎么忍心利用欺骗怀袖?她是真心的对他好,若被她知道,她所做的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怕的欺骗,她该多难过啊!
听云致宁提及云天音时,夏侯景睿本平静如无风的湖面的眸忽的荡起一阵涟漪,他缓缓放下手,将手边的茶盏道云致宁面前,微垂眉眼,思索着要不要将云天音的事情告诉他!
还未作出决定,云致宁淡淡开口问道:“你没有告诉怀袖吧?”
他摇摇头,微扯了扯唇角,那笑容,很是苦涩落寞:“依你对她的了解,她会相信我这样空口无凭说出来的话吗?”
“那么,我又如何要相信你这样空口无凭说出来的话?”云致宁飞快反问,漂亮浓眉飞快一拢,似真的很不解。
“二哥若真的不再信任我,今日便不会进宫来找我了,而是直接问我要怀袖,然后带她离开我身边——”也幸好云致宁的冷静,他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轻叹一口气,为难的摇了摇头:“只可惜,目前我没有半点证据能证明杀害云将军的人是他不是我!”
“目前,我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你!”云致宁不疾不徐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的话,虽然不无道理,但没有证据来支持,他自然不会全然相信。牢牢迫住他的视线,沉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在不能抓到他露出马尾之前,我还真拿他没有办法。”这事儿说出去,估计没人会相信吧?毕竟,众人眼里的夏侯玦,只是一个不说话,甚至看到陌生人便会转身逃开的胆小之人……
云致宁微一想,便也明白了他的无奈,淡淡道:“不管怎样,不能让他伤到怀袖!”
“当然!我绝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她一根手指头!”他的声音沉沉,语气坚如磐石,微拧的眉心与紧抿的薄唇更是充分的说明了他的决心。
听了夏侯景睿这样的保证,云致宁的微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伸手端了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神情极认真的瞧着袅绕在眼前的轻薄烟雾,半晌,淡淡道:“我还是认为,怀袖在你身边并不安全!”
“二哥,怀袖除了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若连他都护不了她的周全,那么,还有谁能?他云致宁么?
神情微冷,却又瞬间恢复如常,斟酌一番,才开口道:“事实上,有一件事情直到现在我仍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为了你的安全,我想也由不得我不说了!”
他的神情无端的凝重起来,害云致宁也不禁正襟危坐起来,放下茶杯,警惕的眯眸:“什么事?”
“事实上,在云将军出事的头天夜里,有人看到天音被人打下了雁鸣山北面的那片断崖。”他本想说的委婉一些,只是思来想去,这样的事情,如何委婉的起来?便索性直说了!
“你说什么?”云致宁深邃的目光忽的一跳,声音又紧又涩,整个人僵在椅子上无法动弹,面上的神情,是无以复加的惊痛。
“据说,也是被‘银面修罗’……也就是我打下去的。我已经派了不少人下去寻找,只是除了一滩血迹,一无所获!”夏侯景睿诚挚的看着他僵凝的模样,嗓音里不无难过:“这件事,我是万万不敢告诉怀袖的,若非担心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二哥你,我想我恐怕也不会将此事告诉你……”
也是担心他知道了,会忍不住告诉怀袖,又害她伤心的无法自拔——云天音与她的感情,与云昭逸的,自然又格外不同。
“难怪……”半晌,云致宁僵滞的身体颓然一软,仿佛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一般,软软瘫在椅子上:“难怪我派去送信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二哥,千万保重!”夏侯景睿真挚的看着他,隔着书桌拍拍他的肩膀:“云家现在,全靠你了!”
这种骤然失去亲人的感觉,他也有过,所以,他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只是,若他被击垮了,整个云家,便是真的垮了——怀袖怀了身孕,又中了不知道什么毒,失去云昭逸的悲伤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而云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也已经彻底的打垮了他们,如何还能撑得起云家?
所以,云家能倚靠的,也只有云致宁了!
云致宁凄然一笑,目光再无之前的清明深邃,迷离的落在书桌上的一点:“我自然要好好保重……我再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我云家任何一个人!”
只剩爹娘,只剩他与怀袖了……若他再有什么不测,他无法想象,年迈的爹娘,年幼的怀袖,会处在何种凄凉景象里。他绝不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
云致宁走后,夏侯景睿又赶紧回到寝宫里,云怀袖果然已经醒了过来,正与他派去伺候的宫女起着冲突,神情很是愤怒的样子。他忙上前,将气的满面通红的她拥进怀里,一边拿眼神瞪神情惶惑的宫女,一边安抚的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询问:“怎么了?生这样大的气,是不是这宫女伺候的不好?来人,将她拉下去……”
“算了,让她下去吧!”云怀袖不无烦躁的皱着眉,在他怀里胡乱挥挥手。那小宫女有什么错,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
双手平摊在他胸前,妄图与他的身体错开一些距离,仰头望着他,目光与常人一样,丝毫看不出她的眼睛看不清:“我要回家!”
“不行!”他温柔拒绝,语意却十分坚定:“云家现在已经不安全,你不能回去——你留在宫里,告诉我,解你中的毒需要些什么,我让人立刻准备了来……”
“不用费心,对方并非狠到让我永远看不见的地步!”她淡淡说道,神情有些颓丧的动手推他,他稳如泰山般,纹丝不动,她于是更加沮丧,“这种毒名叫碧丝血雾毒,只有刚出世的,我的孩子能解……所以也别想其他的办法了,因为根本就是徒劳!”
夏侯景睿瞧着她苍白面上的平静神色,不知她的意思与自己所想的一样不一样,遂问道:“刚出世的婴儿怎么能解毒?莫不是……”
“用他的性命换我一双眼睛,就这样简单!”她咬牙,狠一狠心说道,小手却不自觉的,温柔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夏侯景睿面上有片刻的僵凝,深邃的目中有什么飞快翻滚而过,片刻,他伸手将抗拒的她再次拥进怀里,将她的头紧紧按在他沉稳缓慢跳动着的胸口处:“孩子可以再有……”
这人,还当真了吗?说的这样凄惘沉痛的模样……她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受不住让他这样难过——她当然明白,他对腹中的小生命有多期待,而她狠心告诉他说,她将小孩生下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解她中的毒……想要看他难过,他真的难过了,她又不舍了。
他心里,有没有骂她最毒妇人心?小手握拳,似嗔还怒的捶打他胸口一记,淡声道:“不过是需要他一点儿血罢了……”
夏侯景睿微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难掩狂喜的低头看着她:“真的?孩子没事?你也不会有事?所以你刚刚……你故意骗我的?”
“谁让你不让我回家?”她只是想略施薄惩,哪知听见他那样的语气,她自己倒先不忍心了。
夏侯景睿朗声大笑,紧紧揽着她的力道,恨不能将她镶进自己的骨子里去……她心里有怨,他知道,她故意那样说,是想让他难过,他也知道,可是后来,她自己又主动澄清,是不是说,她其实,是舍不得他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