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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再也没有出现过,唯有一次,他托牛头马面捎了一封信于我。
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两块刻成鲤鱼形的木板,木板上还刻有三道线槽,用绳捆绕三圈,然后再穿过一个方孔缚住。我虽有听说过这种“双鲤”信封,却从未瞧见过,总是有些许好奇。
我摩挲着那粗糙的表面,久久不敢拆开来。
我怕他写些什么关怀的话语,让我又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我紧握着那封信,最终将它密封于自己的首饰盒夹层内,发誓永远不拆开。
瞧着外头的虚影,我终是叫来牛头,沉默了许久,向他叮嘱道:“请你帮我向阎罗少爷道声谢,也同时帮我转达这么一句话——我敬他犹如哥哥,届时小妹还有劳他多多照顾。”这句说得有多么虚情假意,唯有我自己知道。
牛头讷讷地立于一旁,待我说完才回答。“阎罗少爷闭关修炼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无法出来。”
挂于嘴角的微笑僵住,手指微微缩紧,却随即放松下来。
“是这样啊,那便算了。”我干笑了两声,让牛头退了下去。
牛头为我关上房门,房内又只剩我孤身一鬼。我坐在桦木绣花圆凳上托腮凝思,千头万绪萦绕在脑间。
终是梦醒,我缓缓踱步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那瓶通透晶莹的玉瓶,里面是半瓶无色无味的泉水。
它并不是普通的泉水,而是可以忘记烦恼忧愁甚至于情爱的忘忧泉水。它与忘忧香有个决定性的不同,那便是忘忧泉水并不是抹去使用者所有关于烦恼忧愁甚至于情爱的记忆,而是稀释那份记忆。也就是说,使用者还是能够记住自己记忆中重要的某个人,而对那人,却是再也找不回那份感情,也不会想起自己心动的瞬间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小半瓶忘忧泉水,是我之前救治好了一名顽疾缠身百年老鬼后,他硬要塞给我的谢礼,当时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如今却是有了作用。
我嘲笑了一番,紧紧握住那柳叶瓶的细短颈。
其实我同样也有忘忧香,只是我却不愿用它,毕竟,我还有些许私心,希望自己还能记着那个人,即便忘却了那份情。
我缓缓扭开瓶塞,抿了一小口,随后一饮而尽。
果然毫无味道……
从今往后,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弹指间,已是两百年。
酆都城——鬼街。
我带着牛头马面霸占了整条街,浩浩荡荡地向东市走去。我能猜想到,在街边看着我走姿的鬼内心的复杂,毕竟,在幽都,还真没有哪个女鬼走路是如我这般蹦蹦跳跳,毫无章法的。所谓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这可是女子走姿的体统啊。
其实罢,我活了百年,早就将这项本领忘了,哪还会管这些所谓的规矩,就像我每日帮那些男鬼诊断病情,我也从未拎根细绳,隔空诊脉。哪还要那么麻烦?都活了两百年,论年龄,我都可以当他们的奶奶了啊。哪还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
我毫无羞耻心地那么自在地走,可不管那些鬼的目光。
本来萧条的西市最近渐渐繁荣起来,这应该是由于又新进了一批鬼。而原本繁荣的东市却渐渐落败下去,让鬼唏嘘。
从前熟识的一些鬼、事、物已经不再,一去不复返。
两百年来,我亲眼看到这里居住的鬼居民一批一批地来,又一批一批地离开,只是自己,却一直呆在这里,从未离开。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呆在这里了,只是心底的某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有个重要的东西遗落在这里,拿不走也得不到。
我常常问自己有什么好留恋的,还不如直
“有生意好啊,不像我这店生意惨淡,年年亏损。”看得出来,颜良是打心眼里为我贺喜。
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了他的道贺,寒嘘一番,这才忧心忡忡地问:“你果真准备投胎去了吗?”
听了这话,本来的好气氛便也没了。他有点惨然地笑道:“原本认识的鬼都差不多离开了,我一个鬼孤苦伶仃实在是寂寞,虽然舍不得你,但果然还是准备投胎去了,兜兜转转将近一百年,也该回人间了。”
鬼都这样,只要想不通透,不愿投胎转世,酆都大帝是不作强求的,留下来当个鬼差,也算是为酆都城增加鬼口,让酆都城不再那么孤寂也是挺好。
当然,若是想明白了,愿意投胎了,也是不会强求他留下。但若是有人从中阻扰,妨碍魂魄自己选择去或留,即使魂魄本身的决定与那人不谋而合,也是要遭五雷轰顶的罪责的。
不过,想来,也不会有谁会那么做的罢。那样,实属是傻。
我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颜良,终是一句也没说。明明是为了不愿再受前世生老病死、爱恨贪恋嗔痴之苦的人,在这一百年间便也就想通了,可见,人间的魅力是有多大。
我笑,道:“那么就祝愿你再也不会遭受爱恨之苦。”前世的颜良,便是被爱人背叛而惨遭谋害,追其缘由,他未告知,却也知晓那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响,随后轻声道了声:“谢谢。”
我笑,笑他过于客气。
依旧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我有些惋惜,却不去阻拦,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过问。
我在前方走着,带着牛头马面用一辆推车载着一车药材回了医馆。
然而,才刚刚进了医馆,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错愕,反应过来后便不带好气地问:“你怎么来了?”牛头马面很自觉地将药材运进后院,单独留下了我们两鬼。
谈话继续。
眼前的那鬼,戴着一顶黑色长帽,上面那“正在捉你”四大大字荒诞可笑,一脸凶相,内穿黑色高领布衣,身披黑色纱衣,衬得他那黄肤色竟有些白皙起来。
没错,那鬼便是世人皆知的黑无常。
他朗声,靠在木桩旁边一脸凶相地看着我,虽然我知道他的表情一向如此,“怎么,我就不可以来了?”
别看他一脸正经的模样,其实根本就是小孩子性子,外加简一个麻烦精。我挑眉,道:“怎么,今日不带着你那吓人的长舌来了?”
“嘿,原来你喜欢,早知这样,我便带出来多好。”说完,黑无常适时的做了一个无奈状。
我看的直翻白眼,说起来,我跟黑无常的孽缘已经接近一百五十年。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了他,不过是抢了他一点生意不是?合理适当的良性竞争难道不是更有利于今后的发展么?天知道他为何总是来找我麻烦。
唔,这里没有天,或许这是个原因。
唔,对了,这家伙其实也算是半个大夫,只是诊金乱开,已经没几只鬼去找他看病了。
我心中在想些有的没的,那里却是因为我的沉默而开始慌乱起来。
“嘿,你可别不说话啊!我今天就是来讨个说法的!”黑无常终又是恢复了之前市侩小人的样子,而一开始那翩翩君子的样子就如同过往云烟付之东流。他一手叉腰,指着我道:“快点把这个害人不浅的医馆给关了!”
我不理他,自顾自走到了抓药柜边。那边还聒噪不断,啰啰嗦嗦的像个女鬼。
唔,这似乎有些侮辱女鬼。我突然想。
我一边想,一边听,一边动手在那里分配药材,准备接下来去给东市的李老头送去。其实大夫是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但是我却愿意这么做。
手下活儿不断,过了一会,我打断了那边依旧聒噪的黑无常,道:“我去送药了,怎么,还要跟着?”我料定他会跟着,这种事情都已经延续一百五十年了,简直没有一个头。
果不其然,我刚一问出口,他那边就跳了起来。“当然!我可不能让你再去祸害鬼。”
我心道,今天又要被李老头误会了。
我刚一出门,黑无常就在我身后片刻不离地跟着,我把他当做空气,自顾自身后,一寸不离我周身三丈远,好像我是她娘亲似的。可是,其他鬼都不这么想,反而认为我们俩是一对情鬼。
起初我有解释,可是越描越黑,也就懒了,反正两个当事者都没这个意思。
黑无常完全不懂男女情爱这种事情,每次其他的鬼拿这事调侃,都可以简单掀过。听别人讲我刚送药走到医馆附近,黑无常在后面道我又残害李老头,我应付着,快到医馆,我敷衍了黑无常一句,刚回过头,就看到牛头已经等在医馆门口,左顾右盼,甚为急切的样子。
视线与之相交,我疑惑,他却立刻跑来,道:“阎罗少爷出关了,他说要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