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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你在看什么?”坐在她身边浣纱的姐姐蓝月儿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停下在黑水溪里浣纱的动作,身体前倾,挡住她的视线。姐姐神色复杂的伸出手,握住她肩膀的右手不断用力,有冰冷的水珠浸湿肩膀的衣物渗入心底,冰冷刺骨。
姐姐快速的瞥了眼走出会议大厅正要向黑水溪走来的大祭司白陵,对她语重心长的说,“玉儿,不要看,你不要再看了。”
蓝玉儿抿紧嘴角,心虚的收回注视着大祭司的目光,眼神空茫呆滞的盯着水中一团团游走飞舞的轻纱。
黑水溪名为黑水可一点都不黑,反而清澈干净的时常可以看见水底的游鱼石头。浣纱是苗疆花灯节前的习俗,每位想要参加花灯节的女孩都要亲自浣纱,为自己求取姻缘,为家人祈求健康,为族人祈求安宁。
湍急清凉的溪水冲刷着一只只在水中浸泡变得冰冷僵硬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在水里泡的发白肿胀没有知觉。水流撞击石块而发出的哗哗声不绝于耳,和着岸边的轻柔女声一同变成某种单调的曲子。
不好听,重复性的无聊音调一点也不好听。要是……要是师傅在这,一定可以让平凡单调的水声变得生动悦耳。
蓝玉儿的余光一直望着大祭司,藏在深蓝色袖子下的手指拨动着一个吊坠,咬着下唇神情复杂挣扎。她浣纱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干脆收起淡蓝色的纱布,小声抗议道,“姐姐,大祭司可以娶亲的,只要我——”
“——对,可以娶亲,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的三十五岁,”蓝月儿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用食指使劲戳着她的额头,引来旁边几个浣纱女的注目。她愧疚的低头,无言承受着姐姐的训斥却毫无悔意。
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为什么要羞耻,她坦荡荡的面对着自己喜欢师傅的心情,也接受这份单恋所带来的焦灼痛苦与嫉妒。她喜欢师傅,喜欢他躺在树上用慵懒醇厚的嗓音唱出一支支美妙高雅的歌声,喜欢他漫不经心看向她的目光,喜欢他隐藏在面具下的浅浅笑容。
好喜欢,好喜欢。
若能……独占师傅该多好,若能让师傅的目光只看向她一人该多好,若能……亲吻师傅粉色的薄唇该多好。
姐姐突然靠近蓝玉儿,抬高她的下巴,深深的凝视着,“玉儿,你现在多大。不要告诉我,你想从十六岁一直等到三十一岁!”
“姐,小声点”蓝玉儿身体一震,白净的脸颊通红一片,圆圆的大眼睛闪躲着不去看蓝月儿。她拨动着挂坠的手忽然握紧葫芦状的坠子,小心翼翼的瞟了眼在榕树下的大祭司白陵,羞怯但坚定的低声说道,“我可以等,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
“你是可以等,”姐姐叹息道,冰冷滑腻的手指在她脸上滑动着。可以感觉到发白肿胀的手指纹路在脸上摩擦时的酥-麻感。姐姐皱紧眉头,眉眼处蒙上一层阴霾看不清眼里的神色,“玉儿,族长不会等,大祭司不会等——”
“——大祭司会等的,”蓝玉儿急切的插话道,挂坠紧紧的陷入掌心。“他会等的,他一定会等的,因为……因为,”她的声音慢慢弱下来,坚信的眼神变得迟疑。
手指在袖子下抚摸着挂坠,她偏头,炽热的目光凝视着大祭司黑色腰带上藏着的挂坠。
大祭司从枝繁叶茂的榕树下走过,灼热的阳光透过绿叶将细小的金色斑点投射到白陵身穿的白色长袍上,通身泛着淡淡的白光如云端之上的仙。
他手里的狼头木杖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好似真的狼头。一头浓密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丝不乱,没有其他装饰物,只在额头戴着一个用五彩丝线镶嵌着翡翠而编制的抹额。
不同于夜晚藏身树上的慵懒散漫,白天的他谨言慎行、谦逊有礼。清俊的脸庞带着慈悲怜悯的危险,温柔圣洁可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大祭司走动的时候,可以看见从黑色腰带上漏出来的一点琥珀色玉石,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波光。那个挂坠是雕成葫芦状的,且上面还刻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小人,与她手里的这枚挂坠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了,手里的挂坠是她在师傅睡着后偷偷描下来仿制的赝品。
她屋子里可是有一堆这样的仿制品,不过大多是大型的赝品,唯有这个挂坠可以放在手心里时刻握着又不会被人发现。
“玉儿,你在听吗?”脸颊上的痛楚惊醒沉浸在幻想中的蓝玉儿,姐姐掐着她脸颊上的软肉,眯起眼睛,威胁道,“你怎么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生病样子,看来晚上的花灯节你是不想去了。那好,我们就呆在屋子里唱歌,省的你又起什么幺蛾子。”
“姐,我哪有什么幺蛾子,”蓝玉儿将手里的挂坠藏在最贴身的地方,笑嘻嘻的扑过去挠着姐姐的胳肢窝。
两人在岸边玩闹起来,带动附近的几个年轻姑娘一起在溪边打水仗。清脆的笑声时不时响起,透明冰冷的水花一次次的被扬起,在阳光下呈现出琉璃似的质感。
直到日暮西山,天色变暗。浣纱女们才弯着腰互相瞅着,站在浅水区里喘着粗气,浑身**的笑着回家。
“姐,这件怎么样?”蓝玉儿回到家就换上新装,她舔着干涩的下唇,神情紧张的站在姐姐面前等待着她的评价。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绣莲纹的窄袖褂子,衣服上的丝带垂在下-身的黑色百褶裙上。裙裾上有着一寸寸的皱褶,在昏暗模糊的烛光下像是起伏不定的海底沟壑。纤细的腰肢仅用一条深紫色织锦腰带束起,不起眼的地方挂着葫芦坠子。
蓝玉儿心情本就紧张,在姐姐面无表情的打量目光下忐忑不安的揪着编成一个个小辫子的头发。她没有多少饰品,只在头上插了一枚枫叶银簪,一片片的枫叶上刻满师傅的名字。
“姐?你说话啊,怎……怎么样?”蓝玉儿着急的凑近蓝月儿,询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
“玉儿长大了,”姐姐笑的略微惆怅落寞,她转身,从竹床下找到自己的桃木锦盒,打开后,拿出里面一对莲纹银圈给蓝玉儿戴上,“以前那么小的手腕,现在都能戴上这银圈了,走吧,去晚了可就没有好东西了。”
三年一次的花灯节为沉寂冷清的苗疆带来一丝生气与活力。从山上向街道俯视着,便可以看见花灯节所处的街道是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橙色银河,宛若银蓝色丝带的黑水河环绕着街道,薄薄的一层乳白色水汽在晕黄的月光下流动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的往前移动,十分缓慢的向前游走,有时还会有一小队人逆流而上。欢闹的人群笑着、闹着、玩着,五彩的灯光在清风的挑逗下摇曳着烛光,使五彩的烛光投射打行人脸上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蓝玉儿手拿糖人小心舔着,左手被姐姐拽着。她左顾右盼,眼睛一直望着前面。“姐,你看着泥人像不像大祭司,”她扔掉没了糖浆的糖棍,高兴的拿起泥人转身想让姐姐看看。
拽着她手的是个不认识的男人,他身材挺拔纤瘦,透着股乖僻阴沉的气息。穿着一件黑色短褂,两臂与胸前皆绣着五彩莲纹。两排扣子的最下面挂着一个琥珀色的小型烟袋。浓密黑亮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深蓝色的锦带绑起,脸上带着一个红色恶鬼面具,眉眼隐藏在阴影下面。
蓝玉儿惊叫一声,尴尬的扯着嘴角用泥人挡住面孔。她后退几步,撞到摊位,慌忙向摊主道歉。
“这个才不像大祭司,”男人走近蓝玉儿,嗓音懒洋洋的带这些未睡醒的沙哑低沉。他伸手,动作迅速的抢过泥人猛地摔在地上,“这个才像。”
“喂,你这人……”蓝玉儿嘴笨,说不出骂人的话。她恼的眼角发红,气鼓鼓的捡起泥人碎片,撞开男人往人群跑去。
一口气跑出拥挤的人群,黑水溪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心里的憋闷没有消去,她握紧葫芦挂坠一遍遍的唱着师傅教给她的曲子。等到暴躁愤怒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她长舒一口气,到黑水溪岸边的摊位上买了一只莲花形的花灯。
点燃花-心中的蜡烛,橘黄色的火苗伴着清风舞动,将蓝玉儿手里的白纸染上暖意的橙色。手心里琥珀色的挂坠似渡上一层蜜色,她咬紧下唇,下定决定,在纸上写下愿望。
还没来及写上自己的名字,几个打闹的小孩撞上她的胳膊。来不及反应,手里的花灯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掉到黑水溪里。湍急的流水卷着花灯向下游飞去,蓝玉儿只要想到下面是师傅居住的枫叶林就心惊胆颤的只想遁地而逃的冲掉。
她慌手慌脚的站起身,跟着花灯在岸边跑。余光瞥见一抹白影,猝不及防下一头撞上前面的人。鼻梁与那人宽阔坚硬的胸膛碰撞,蓝玉儿都可以想象到鼻梁断裂的清脆声。
她眼泪汪汪的揉着鼻梁抬头,瞬间眼泪干涸,脸颊爆红。
大祭司白陵微笑着俯视着蓝玉儿,他身姿清瘦挺拔,穿着白色短褂,两臂还有胸前都绣着黑色莲纹。两排黑色扣子的最下面挂着琥珀色的葫芦吊坠,及腰长发用一根黑色锦带绑在脑后,清俊的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你就那么怕我?”白陵眼神黯淡,微微低头,温热的没有一点茧子的手指轻柔的揉着蓝玉儿酸痛的鼻梁。他神情局促,目光四处移动的低声问道,“我还以为玉儿……或许是我的错觉。族长选亲那天,你会去吗?”
“不知道,”蓝玉儿按住狂跳的心脏,小声呢喃。她舔着干涩的嘴唇,两手背在身后纠结在一起,试探性的说,“大祭司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记得自己从未对大祭司说过名字。再说……再说我去不去都与大祭司没有关系吧?”
“你希望与我没关系?”白陵绷紧下颌,眼神孤寂,一字一顿的说。他大步走近蓝玉儿,轻揉着鼻梁的手指慢慢下滑,但从鼻梁滑落嘴角的时间足够蓝玉儿阻止。
她没有阻止,她怎么会阻止呢,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你……你这是答应了?”白陵眨了下眼睛,眼里的冰霜褪去变得水润朦胧。他神情恍惚有些做梦般的不确定感,放在蓝玉儿嘴角的手指颤抖的厉害,连带着她也开始浑身颤抖。
“我答——”
“——玉儿!”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声打断蓝玉儿的话,她身子一抖,惊讶的看着满脸怒意的姐姐。
她一把拽住蓝玉儿的手拖到偏僻的地方,神情焦虑,按住她肩膀说,“玉儿,你被选为族长的第四夫人。你不可以等大祭司了,玉儿,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