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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苏北秦还未开口,武惟扬却先收敛了懒洋洋的笑意,他脸上还带着血,方才眯起的眼睛现下睁开了,不比以往那般吊儿郎当,他盯着看起来十分憔悴的苏北秦,低声道: “我不是叮嘱过师爷,让你这两天好好儿在寨子里呆着,莫要到处乱走的么?”
苏北秦敏锐地察觉了武惟扬压抑的怒气,他心中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灾民需要粮食衣物,我估摸着你们人手不够,便和秦汉他们一道下来了。”
武惟扬微微笑了笑,酒窝被掩在干涸的血迹下,这一张纯良的面孔便显得有些血腥煞气,“我几时同意过了?看样子先生这几日也未曾回去休息过,四儿和秦汉下来也就罢了,却没有人同我说起你下来这件事,看来是先生嘱咐的缘故了?”
他句句冷然,话语中的怒意便是在一旁配置药膏的吴老也感受得到,他捋了捋稀疏的胡子,默默地端着药钵出去了。
苏北秦看着武惟扬狼狈的形容,倒像是对他的怒意毫无察觉似的,他慢吞吞地过去在吴老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往冰凉的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暖了暖手,接着挑起眼角似笑非笑地看向武惟扬,“你何必这么生气?”
武惟扬顿了顿,他眼角微微刺痛,视野也因着伤口而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能分辨出他眼前的苏北秦比他离开寨子时更加瘦削苍白,连嘴唇上都泛着青紫色,一看便知身体已然快支撑不住了,他不禁有些心烦气躁,冷冰冰地道:“违抗我的命令,这一点已经够了。”
苏北秦轻声笑了起来,他瞥见武惟扬的脸色愈发难看,便停了下来,道:“我还能撑得住,倒是你,头上怎么多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武惟扬无所谓地碰了碰伤口,那伤口在发际线下一点儿,按着老吴的话说,若是再往上一些,恐怕就要年少秃头了,伤口上只是草草地洒了些许草木灰,老吴连包扎都未曾做便逃了出去。
苏北秦在那儿窸窸窣窣地找了一阵,武惟扬不耐地道:“你又在做什么?”
苏北秦拿着一些白色的布条凑了过来,“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武惟扬嗤笑一声,“你一个书生还会做这样的事?”话虽这样说,他脸上的神色却缓和了许多,也并没有躲开苏北秦的动作。
苏北秦细心地将布条一圈圈缠上武惟扬的额头,他的动作很轻,但手指却冷得好似冰块,偶尔触到武惟扬的皮肤时,武惟扬会不自觉地皱皱眉,苏北秦便尽量小心避免碰到他,待包扎完后,苏北秦正要回去将剩下的布条收好,便被武惟扬拉住了手,武惟扬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太冷了,你待会便回去,灾民安置的事情我会让知州派人去做,你不必在这里看着。”
苏北秦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他来寻吴老也是想请他给自己瞧瞧,但现下看来却是不必了,苏北秦将手从武惟扬那里抽出,道:“我去将自己的事情了结了,便上山去,倒是你,既然受了伤,也好生休息一会儿罢,毕竟师爷易得,寨主却再难寻一个出来了。”
说罢他便去穿上蓑衣,掀了帘子出去了。
武惟扬坐在帐篷中,脸上神色莫测,他先是摸了摸额上的绑带,又捻了捻手指,方才苏北秦沁凉如同冷玉一般的手指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他觉着自己似乎对苏北秦有些过于在意,但那模模糊糊的感觉就仿佛眼前的景物,看不清楚,辨不分明,武惟扬向后大咧咧地躺倒,脸上蓦地现出一个兴味十足的笑容来。
这厢苏北秦出去之后,没走两步便看见了吴老,吴老正蹲在一个简陋的棚子下,一脸苦相地研磨着药钵中的膏药。
他走过去扶着棚子的支柱问道:“吴老,武惟扬的伤要紧么?”
吴老抬眼看了看他,没精打采地道:“不过是被石头砸到罢了,与其担心他,你不如担心自己罢,看你那模样,等撑着的精气神一散,你就得躺到咯。”
苏北秦不在意地笑了笑,“又要在床上躺一阵子了吗?”
吴老见不得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将手中的药钵一放,瞪着眼睛道:“你若是真不想活了便早些说,省得我在你身上耗费那么多功夫。”
苏北秦摇了摇头,有些讶异地道:“我自然想活着,我还得好好看着这个天下的变化。”
吴老嘟嘟囔囔道:“看,看什么看,自己都跟游魂似的……”他重新拿起药钵,犹豫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同意,后来却同意了?”
苏北秦怔了怔,便明白了吴老的意思,他难得腼腆地笑了笑,道:“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原先我不知道他是谁,而武惟扬一看便知是一个肆意妄为甚而自私至极的人,因而我不想与他为伍,但后来……长谈之后,我发觉他虽然有着许多不适合作为君王的地方,却有一点难能可贵。”
吴老正要追问,却见四儿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他绑腿上满是泥水,身上也狼狈不堪,“先生,秦汉说米粮已分得差不多了,问您该怎么办?”
苏北秦便向吴老道了别,匆匆离开了。
吴老发了会儿呆,愁苦地揪了揪胡子,眼角瞥到那头帐篷里钻出一个人来,头上白色的布带一下子便被雨打湿透出里头的血色来,他叹了口气,一面捣着药膏一面自言自语道:“那臭小子有什么好地方,左右不过是犟得跟牛似的。”
寨子中的粮食虽然储备丰富,但这几天也已然告罄,好在武惟扬的确如他所言,让知州开仓放粮,同时加紧让灾民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苏北秦做完了手头的事,便也当真乖乖地回了山上,只不过回宅院时那陡峭的阶梯着实令他力不从心,而用轿厢上下却又太过危险,最后还是秦汉背着他,将他小心翼翼地背进了宅院。
这场大雨不停歇地下了五天六夜,才在第七天午间慢慢停了下来。武惟扬满身泥泞,脑门上的白色布条早已变成土黄色,脸上的血迹也已经被雨水冲掉了,横一道竖一道尽是泥痕。
他与知州将后续的事宜安排妥当,让寨子中大半人回去休息,剩下一些把后头的事收个尾。让秦百川在旁边盯着点,便也回了寨子。
他看着精神尚好,但伤口处却又热又涨,一跳一跳地发疼,一旦放松下来,连脑袋也有些晕晕沉沉的,他心知定然是伤口发炎了,却懒得管它,只想好好睡一觉再说。
但一跨进宅院,正看见四儿费力地将天井里水池中的锦鲤捉回池子中去,想来是大雨时池水上涨,鱼儿便逃了出来。
一看见四儿,他便想起了苏北秦,便扬声问道:“四儿,苏先生呢?”
四儿一转身看见武惟扬,顿时抖了抖,他还不知道武惟扬前日里已经在下头与苏北秦碰过面了,此时十分心虚,因着苏北秦终是撑不住了,到现下都还在床上昏睡未醒。
武惟扬见四儿嗫嚅着不敢说话,眉头一挑,心下便猜到大半,他的脸色原本便差,此时更是阴沉下来,唬得四儿连手上的鱼挣掉了也不晓得,只小声道:“老……吴老看过了,说是睡两天便好了。”
话说到后头轻得几乎听不见,武惟扬冷笑一声,“那他睡了多久了?”
四儿想了想,低下头去,回答道:“快两天了。”
武惟扬皱了皱眉,转身便走,四儿瞧了瞧在脚边跳来跳去的锦鲤,咬了咬牙,连忙跟了过去,他晓得老大难得生气,若真的发火了,现下的苏先生可吃不消。
却没料到武惟扬压根没有往苏北秦的院子里头去,他径直进了自己的院子,只对身后的四儿道:“帮我拿些干净衣物出来。”便进了里间。
四儿在外头备好衣物,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便见武惟扬出来了,大约是简单地洗了个澡,头上脏兮兮的布带也取了下来,下头的伤口被暴力地清洗了一遭,狰狞地横亘在额头上,伤口处皮肉稍稍外翻,被洗得泛白,看起来十分吓人。
武惟扬将衣物穿好,从抽屉中取出一盒药膏来,在那道伤口上随手糊了一些,也不包扎,任伤口大咧咧暴露在湿漉漉的空气中,他喝了一口桌上的冷茶,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额头伤口的四儿道:“待会去多领些炭火回去,他现在受不得冷,跟厨房说,这两天多炖些汤水,恐怕他醒来时也吃不下什么,你这两日也莫要到处乱晃了,好好照顾苏先生罢。”
四儿愣愣地应下了,武惟扬见他还傻乎乎地立在房间里,便不耐地皱起眉来,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回去罢。”
四儿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出去了,他走出去好远,才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老大撞坏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