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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他?”庄楚站在高地上,盯着下方懒散地靠在高台柱子上的武惟扬转头问苏北秦道。
转眼过去一月,天气稍显暖和,因而苏北秦终于得到武惟扬的应允可以到后山的操练场观看士兵操练,他虽不是用兵上的行家,但看着这日益增多的人数心里着实安心不少。
苏北秦身着大氅,带着兜帽,一张被寒风吹久了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几缕乱发划过眼眸,他微微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目,此时的武惟扬已经摸出一包小鱼干开吃了,在外人眼里他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痞子样,苏北秦笑了笑道:“他的性子是懒散自负了些,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之前我没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暗暗准备,如今军队扩充之后,他更是亲身示范,每日早起陪着士兵一起操练,虽说模样不靠谱,但实则上下的口碑都不错。”
对于这些,庄楚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曾经跟随过武惟扬的父亲定安王,那时的庄楚早已声名在外,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却被定安王的治军用兵之道深深折服,自此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正含义,只可惜定安王英年早逝,留下只有十岁的唐泽武。
说起唐泽武这小子,并没有受过定安王多大的教导,且年纪轻轻,然用兵手法却极其老道,十三岁时便击退突厥大军,凯旋而归,当时庄楚虽已身处岭南,对此也有所耳闻,所以在苏北秦说起惟武王时,除了有一部分定安王的因素,更多的是庄楚也想对传闻中的惟武王一探究竟。
庄楚这些日子在无人寨好吃好喝,身上穿着苏北秦令人给他加急赶制的冬衣,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烁烁,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嗤笑道:“你小子净捡好听的说与我听,这般处处护着他,对你有甚好处?”
苏北秦难掩唇边的笑容道:“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不过说起收买人心,这小子倒是很有一手,”庄楚脸上带了丝别扭的神情,显然不愿意在苏北秦面前夸赞武惟扬,“之前我还住在那茅草屋里的时候就听闻过这无人寨,道是打家劫舍从不向普通百姓伸手,在遭遇天灾的时候,还会开设粥铺接济百姓,在百姓中颇有一个好名声,前几月的暴雨,更是给无人寨赚足了口碑,但行事却颇为低调,便是如今的招兵也未曾引起太大的波澜,钦州比起相邻的琼州和崖州可要安稳许多。现下一想,这小子大概是很早就开始谋划想要策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深谙此道,因而选择从百姓下手,这样长年累月地积攒出一大群拥护者,等到要起兵时就不怕招不来人。”
苏北秦点点头道:“他便是这样一人,立下了目标该做的便一定会做到,且手段机敏圆滑,倒不似他本人如此气人。”
庄楚望了他一眼道:“你有时候也应当学学武惟扬,做事灵活些,别跟我似的死心眼,最后走上一条与自己意愿背道而驰的路。”
苏北秦静默了许久,缓缓应道:“记着了。”
“庄先生,师爷,”殷不在在远处同他们招招手,然后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二位原来在这儿啊,叫我一通好找。”
殷不在也是位自由散漫的主,苏北秦还未见过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因而问道:“殷兄,出什么事了?”
殷不在看了看远处的武惟扬,道:“不若二位先生先去帐篷里坐一会儿,我再去唤来老大一起说?”
苏北秦点点头,与庄楚一起来到帐篷,帐篷内的火炉燃了许久,因而比较暖和,苏北秦正欲褪下大氅,那厢武惟扬已掀开帘子,快步走到他旁边,双手一接又重新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小心着凉。”武惟扬道,嘴边还有未擦干的小鱼干油渍,油腻腻的双手随意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苏北秦忍了忍笑,顺了武惟扬的意思裹着大氅坐下,转向殷不在道:“殷兄这急急忙忙的,到底怎么了?”
“方才收到探子的回报,说是琼州的那股流匪已经蠢蠢欲动,整装待发了。”殷不在回道。
庄楚冷笑了一声,一脸不屑道:“羽翼未丰,就想起兵,恐怕还没走出几里远就已被官府剿灭了。”
殷不在摇摇头道,脸色凝重道:“不,他们是朝着钦州的方向前进的。”
苏北秦怔了怔,两道浓黑的眉微微皱起,思量了半响道:“这萧疏林到底作何打算?若真想掠夺物资以壮军队,理应选择崖州那小股流匪,不仅距离近,也因着崖州的势力弱小,更容易打败,现下他却先取道钦州,再转回崖州,不是多此一举么?”
庄楚捻着胡子看了看武惟扬,武惟扬只是蹲在火炉边烘手,丝毫没有说话的打算,便替苏北秦解释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萧疏林本名唐书林。”
他如此一说,苏北秦立即明白过来,这大概要牵扯到遥远的父辈恩怨,唐书林是武惟扬的叔叔,当年先皇登基时便密谋造反,结果被定安王击败,先皇不忍杀他,只是将他发配到岭南,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打消做皇帝的念头。
庄楚冷哼了一声道:“父债子偿,他这次全然是冲着惟扬来的,崖州势力弱小,就算他不动,也会被其他势力吞占,而钦州这边则不同,他在岭南待了这么多年,探子养了不少,大约是知道无人寨近来的动向,再等下去,等无人寨已壮大,那打起来就费劲许多,所以想趁着无人寨还在筹备阶段时来个措手不及。”
苏北秦呼了口气,面上已恢复了平静道:“倒是真会挑时候,无人寨表面上壮大了许多,可是兵甲还未全然跟上,有的士兵还只能拿着木棍充当长枪,并且有的新兵训练不足,还远远达不到上前线的要求。”
庄楚啜了口冰冷的茶水,尚有闲心地掸了掸衣上的尘土,道:“唐书林来岭南的时间要比惟扬早上十来年,他应当是来岭南时便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根基也要比惟扬深上许多,要不是他手中握着有利的形势,恐怕也不会如此莽撞地就向钦州举兵前进了。”
苏北秦望向武惟扬,想听听他的意见,然而武惟扬只是蹲在火炉旁,半晌没有动静,直到觉得两人许久没说话,才优哉游哉地站起身来,几步蹿到苏北秦的身边,握住苏北秦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揉搓着他冰冷的指尖,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北秦一听他这话就没好气,猛地将手抽回,不高兴地道:“那便这样罢,我先回山去了。”
他刚要站起来,便被武惟扬重新按了回去,武惟扬挂着一副嬉笑的面容,讨好道:“师爷如此聪慧,怎听不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呢。”
见苏北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武惟扬唯恐苏北秦再离开,一只手拽着他,一只手摸了摸嘴角,转头问殷不在道:“知州那边的事办得如何了?”
虽然知道苏北秦是故意吓唬武惟扬,殷不在还是配合地挪到帐篷门口,假装挡去苏北秦离去的道路,闻言回答道:“知州已经以官府的名义命令钦州所有的铁匠铺铸造兵器,并且贴出高价收购的告示,现在就连其他地区的铁匠也会将兵器送到这里,不出半月,便能保证全军将士兵甲供给,只是前些日子发了场大水,庄稼颗粒无收,因而物资方面还差了一些。”
武惟扬一张纯良稚气的脸硬是要板起来装成正经严肃的模样,对着苏北秦道:“师爷对我的安排可还满意?”
苏北秦的嘴角弯了弯,在武惟扬看向他的一刹那迅速收拢笑容,原本清亮的声音沉了几分,问道:“那物资的事你要如何解决?”
武惟扬见他态度缓和,圆润的双眸亮了亮,道:“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嘛。”
结果苏北秦缄默不语,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看庄楚,只是庄楚正忙着把玩手中的瓷杯,没空回答他。
武惟扬见状立即挑起眼角,不可置信道:“你不信我能打败唐书林?”
“不,我要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就不会选择跟随你,”苏北秦淡淡道,一双眸子只看着眼前火炉中升腾而起的火苗,“只是唐书林的事还有知州的事,只有我蒙在鼓里?”
“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么。”武惟扬如此说着,但是很快就在苏北秦默不作声的态度下改口道:“前两天碰到吴老,他说你近来太过操劳,本来就身子不好,如此便更难以调理,我才想着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双手被武惟扬捂得暖暖的,苏北秦叹了口气道:“好歹知会我一声,我也心安些,不过你能与庄先生好生交流,我也就放心了。”
武惟扬丝毫不顾及庄楚在场,蹭了蹭苏北秦暖和的手掌心,那模样跟撒娇时的踏雪一模一样,他笑道:“那就请先生看好,我是如何打这第一仗的。”
那眉眼映着火光,如此神采奕奕,苏北秦觉得莫名安心道:“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