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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穆枫时有苏醒,更多的时候则是昏迷,即便苏醒,也是神志模糊,只能依稀感觉有许多太医围着自己,施以药石,一会灌下去难咽的药水,一会又在各处穴道扎下银针。他看到太医们个个蹙眉不展,忧心忡忡,心里颇觉歉意。有一次他甚至模糊地意识到国主好像也来探视过,他想要张口质问,却只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引得心绪激动,又昏了过去。当他再次苏醒,他又搞不清楚那是真的,还是只不过自己的幻觉。
渐渐他苏醒的时候稍长。当他清醒的时候,在他心底郁积起越来越浓的悲哀之情。奇怪的是,他不仅不恨赵无忌,每次想起,反倒越发地觉得悲哀,甚至想起国主,也只会让他心生怜悯。有时候这种悲哀之情席卷而来,将他挟裹而去,使他每每地萌生绝望,也就亏得他内力深厚,身强体健,虽是受得极重的伤,才终于渐渐有了起色。
有一天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旷野中行走,太阳越来越近,越变越大,变成一团巨大而炙热的火球。他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突然三王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眼中流着鲜血,身上插满了箭矢,走到穆枫面前,惨笑道:“穆枫,你骗了我!”穆枫大叫一声,苏醒过来。
迷迷糊糊当中,他听见脚旁有人哭泣的声音,勉力抬头去看,竟然是少主箫炼,趴在他脚边哭泣,不禁低低地呼了一声。箫炼当他必死,正在伤心落泪,陡然见他苏醒过来,又惊又喜,说道:“穆师傅,我以为你和三叔一样,也要死了。”他想到了三王爷,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穆枫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说道:“炼儿,炼儿,你怎么来了?”箫炼凑到他面前,哭着说道:“我偷听到宫里太监在说,父皇怕三叔抢我的皇位,所以逼他自杀了。若是要杀人才能坐上皇位,我……我宁愿不坐。”
穆枫一惊,说道:“炼儿,这样的话以后再莫提起。”箫炼抹去泪水,说道:“穆师傅,我不能再让你也死了,我去找人放了你。”他喊了一声,“来人。”屋门打开,走进来一名中年侍卫,没戴头盔,露出稀疏的头发,有些冠带不整。
箫炼手指穆枫,说道:“你去把他放了。”他这话说得胆怯,听着像是在哀求。那侍卫先是有些惊讶,继而觉得好笑,说道:“少主要我放人,那也容易得很,敢问可有国主的手书?”箫炼听出他语含讥讽,腾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把那侍卫看得浑身不自在。
箫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记住你这张脸了。你也要记住,我终有一天会长大,会继承皇位,成为国主。”那侍卫吓得赶忙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却终究不敢松口说放人。箫炼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那侍卫应道:“小人名叫谢天顺,迟州人士。”
箫炼说道:“我和你做个约定,你带着穆师傅离开东关,躲得越远越好。等到我登基做国主那一天,你来找我,我保你一辈子得享荣华富贵。你可以愿意?”谢天顺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通话来,呆立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苦笑道:“干现在是个死,不干将来是个死,哪里有这般作弄人的?也罢,好歹赌上一把,少主,你拿什么做凭证?”
少主从腰带上摘下一块玉坠,交到了他手里。谢天顺掂了掂玉坠,放入怀里,轻声说了句,“你等我一下”,便闪身出了房门。过了片刻,门外有人说话,笑呵呵地说道:“谢天顺,你真有这么大方?要请我和小陈喝酒?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稀罕稀罕。”这个人说着话,咣当一声,把门推开,三个人一下子涌入房间。走在前面的是两个羽林卫,谢天顺跟在了后面,刚进得门来,就把门给关上了。
那两个羽林卫看到屋里突然出现一个身披黄袍、头戴金冠的少年,都是一惊,待看清楚这少年竟然是少主,刚想上前行礼,谢天顺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戳进了一名羽林卫的脖颈,那人一声没吭,当场毙命。另一个羽林卫见状大惊,往旁边跳了出去,手忙脚乱想要拔刀,谢天顺手一抬,从他袖底射出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在了他的脑门,也是顿时气绝。
萧炼见他突然痛下杀手,连毙两人,又惊又怒,低声喝道:“你想干什么?”谢天顺叹道:“你想要我救人,难道我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他出去?不杀了他们,怎么调换穆爷呢?”萧炼心知他所说不虚,只是看到那两具尸体,不由得心惊胆战,再闻到屋里弥散开来一股血腥味,几欲呕吐。
谢天顺剥下一名羽林卫的铠甲,替穆枫换上。穆枫手长脚长,身材高大,把谢天顺累得大汗淋漓,有心叫萧炼上前帮忙,见他站在一旁,呆若木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等谢天顺替穆枫换上了铠甲,扶着他正要出门,萧炼喊道:“且慢。”谢天顺回过头,看到萧炼从身上摸出一块铜牌,跑到穆枫身前,塞入他的怀里,低声说道:“我在寝宫外面捡到的,猜想是你的东西,就偷偷藏了起来。”
萧炼抱了抱穆枫,说道:“穆师傅,等我做了国主,你来找我。”穆枫心情激动,伤情发作,只觉得伤处疼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天顺催促道:“眼下正值侍卫换更,我或许还有机会带他出去,若是再迟得片刻,你就是现在砍了我脑袋,我也拿不出办法。”萧炼点了点头,轻轻推开屋门,四下观望,周遭静寂,远处内殿地方灯火通明,他贴着墙壁疾走,三绕两绕,走出去老远。
只要再顺着一条回廊便能走回坤元宫,他心头一松,脚下略微走得慢了一点。突然他看到前面人影一晃,从暗处走出来一个人,身形高大魁梧,虽是看不清真容,但只看那轮廓,他已经认出来这个人是谁,吓得慌忙跪倒,喊了声,“父皇”,就浑身颤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国主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又招了招手,转身就走。萧炼心知其意,战战兢兢站起来身来,紧随其后。国主在前面走得有些迟缓,萧炼想要上前搀扶,却不知为何总是心生畏惧,不敢靠近,更不敢问他要带自己去往何处。
沿途之上,有那值夜的太监宫女看到,面露惊惶之色,看到国主神情严峻,俱都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敢远远地跟随。
国主穿宫室,走回廊,一路前行,就来到了缭凤台下。只见他脚步不停,拾阶而上,萧炼赶紧跟随。缭凤台气势雄壮,直耸入云。国主走一段,停下来歇息一会,走到最后几级台阶,只是喘气,迈不开步子。萧炼看到,再不敢迟疑,赶紧上前搀扶。国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触手冰凉。萧炼吃惊不小,抬头去看,看到国主脸上的神情依旧十分的威严。
兴许是得了萧炼的搀扶,国主一下子来了精神,大步走到缭凤台上,手往下指,问道:“炼儿,你看到了什么?”萧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东关城气象万千,展现于眼前。时当深夜,明月高悬,将清冷的光辉洒下。萧炼不知他问之所问,嚅嗫地说道:“好多的房子,里面住了许多人。”
国主沉声说道:“那里就是江山,是民心。迟早有一天会由你来掌管这一切,放走区区一个穆枫,你又何必小心翼翼。”萧炼似乎看到一辆马车静悄悄地驶离了皇城,心里稍感安慰,一阵寒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