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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声看过去,见黑暗中走出一人,矮矮胖胖,其貌不扬,身穿粗布衣裳,赤着双脚,腰间别着一把柴刀,他手上还牵着一辆牛车,车上载满了木柴,显见得刚从山上打柴归来。酒馆老板见着这人,叹道:“这位大哥,你好好砍柴就是,何必火上浇油。”
这人哈哈一笑,说道:“打架好呀,有热闹可看。”他拔出一柄单刀,一扬手,朝少年丢了过去,说了声,“接着”。少年不暇多想,伸手接住,入手沉重。矮胖汉子说道:“你的刀断了,就用我这把。”
毛永健骂道:“哪里来的家伙多管闲事!”他有心想要上前,看到矮胖汉子虽是生得矮小肥胖,往那一站,不知道为什么便有一种大家气度,让人心中凛然,不敢冒犯。
顾廷玉眼见的横生枝节,也不知这矮胖汉子究竟什么来头,心中烦躁,喝道:“动手吧。”他将手中的木刀一挥,刀身颤动不已,越颤越快,脚下步子一滑,飞身上前,木刀前伸,朝少年劈了过去。
他这一招有个名堂,叫作“避实击虚”,语出《孙子兵法》,所谓“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用兵如是,格斗技击亦复如是,总要避敌之实而击其所虚,只是到了顾廷玉手上,更进了一步,要以己之虚实不定纷扰敌之心绪,使之疲于应对,以至于门户洞开,则虚实之分不由敌而由我。因是之故,他这一刀劈出,刀身颤动,一变为二,再变为四,转眼之间变出十数柄木刀,齐齐地劈下,只是哪一刀为实、哪一刀为虚,却是殊难判断。
少年虽是凭着一股子武勇,强自支撑,待见到他使出这种高明的招数,不由得心生惧意,单刀扬起,试着一拨,却拨了个空,眼看着木刀朝自己的膀臂斩下,正在惶急当中,却听得矮胖汉子突然喊道:“左转,伏身。”他不遑多想,身形左转,往下一伏身,就躲过了这一刀。
矮胖汉子更不停嘴,连声喊道:“右弓步,单鞭,凤点头。”他喊一声,少年便跟着动一下,他喊得快,少年动得也快,转眼之间,顾廷玉已经砍出了十几刀,虽是刀势如风,少年却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开去。到得最后,顾廷玉还想再砍,矮胖汉子大笑道:“第一招打完了。”
顾廷玉又急又怒,低吼一声,木刀缓缓刺出,却是“断流刀法”中的“乘风破浪”那一招。他一刀戳出,一股大力袭来,虽是一柄木刀,却是凌厉异常,少年哪敢硬接,转身要退,矮胖汉子突然喊道:“左箭步,撩刀势。”少年想也没想,左脚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的单刀往上一撩,顾廷玉怪叫一声,手中的木刀缩了回去,又猛地手腕转动,向下刺了出来,戳向少年的肩头要穴。
矮胖汉子又喊了声,“右虎步,滑刀势。”平常来说,从左箭步转到右虎步,需将左脚后撤,再将右脚平移拓开,颇费周折,却见得少年猛一转身,左脚一划,转为了左虎步,刀就递到了左手,反手一记滑刀势,却是借身形反转之势,变左为右,变右为左。矮胖汉子见了,大叫:“有趣!”少年已是一记反手滑刀势使出,顾廷玉又是怪叫一声,木刀急忙缩了回去。原来矮胖汉子见机得准,每每看准了顾廷玉使气发力的关节,招呼少年施招应对,正所谓截击中流,击其必救,顾廷玉若是强要出刀,不免成了自己伸手出去,任由少年砍中之势。
他连着戳了数刀,每一刀都被矮胖汉子喊破,眼见得这两个人一个喊话,一个施招,将他一招“乘风破浪”破解于无形,不由得肝胆俱裂,耳中只听得矮胖汉子呵呵笑道:“第二招打完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腹之间隆起一块,木刀划了一个圆圈,将少年周身罩住,封住其退路,手腕翻转,木刀笔直地劈了下来。这一招未见得如何花哨,却是“断流刀法”的最后一招,叫做“劈波斩浪”,单要以内力破敌,方才与赫连勃交手时,他本要待耗尽赫连勃内力之后,使将出来,一举将龙雀刀击落,此时施展出来,恨不能一刀将少年的手臂斩断。
少年见他气势汹汹,刀势如虹,哪敢硬接,身形急退,可是哪里躲得过,眼看着木刀劈落,顾廷玉的眼中露出凶光。就在这时,矮胖汉子纵声大笑起来,声音洪亮,如洪钟大吕,听者无不耳中嗡嗡直响。顾廷玉脑中电光石火一般想到一个人,脸色大变,手中的木刀不由得一滞,矮胖汉子突然喊道:“前仆步,划刀势,截刀势。”少年依言而动,向前一个仆步,单刀荡了开去,就势提起,往下截落,说巧不巧,正好砍在了木刀之上。顾廷玉正值心神涣散,内力不聚,戏台上所用的木刀可经不住柴刀一劈,顿时断为了两截。
矮胖汉子又喊道:“太极步,劈刀势。”到了这时,少年更不多想,脚下一个盘旋,身形回转,手中单刀重重劈落,随即发觉,这一记劈刀势下去,竟要将顾廷玉的手臂斩断,大吃一惊。他武功平平,可无法如顾廷玉那般收放自如,情急之下,脚下用力一点,原本一个太极步变成合身撞在了顾廷玉身上,柴刀到底收势不住,在顾廷玉的手臂上一划而过,鲜血就流了出来。这个时候就听得矮胖汉子笑道:“第三招也打完了。”
少年看到顾廷玉面如死灰,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心底歉然,说道:“我不小心伤着你了。”他言语恳切,听在顾廷玉耳中,却是天大的讽刺。顾廷玉暴喝一声,骂道:“小畜生,你找死!”他劈手将单刀夺下,一脚将少年踢翻在地,提手中半截木刀,朝少年心口直戳了下去。
忽然间一条人影快如鬼魅、迅如闪电,蹿到了顾廷玉的身后,长笑声中,顾廷玉发出一声惨叫,血光迸出,一条手臂飞到空中,手中依然紧紧握着半截木刀。到这时,众人才看得清楚,正是矮胖汉子飞身上前,夺下柴刀,将顾廷玉的一条手臂斩了下来,就见他横刀而立,眉头扬起,说不出来的霸道凶悍。
少年惊呼道:“你为什么出手这么狠!”矮胖汉子咧嘴轻蔑一笑,说道:“老子看他大言不惭,偏要教训他一下。他既是说三招赢不了你,便不再用刀,留着那条手臂可也没用。”顾含璋见得亲爹受重伤,心如刀绞,怒喝一声,飞身上前,并掌如刀,一记手刀直戳矮胖汉子的后心,恨不能将他戳个对穿。
矮胖汉子目中凶光一现,狞笑道:“老的打不过,小的就行了吗?”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反手一抓,抓住了顾含璋的手腕。顾含璋觉得半边身子一麻,动弹不得,被矮胖汉子举到了空中,喝道:“看老子把你的胳膊扭断。”他手上正要用力,少年惊道:“不可以,你放了他。”
矮胖汉子眼珠一转,心念闪动,笑道:“你这个娃娃倒是心肠忒好。”他将顾含璋重重地顿在地上。顾含璋委顿在地,惊得说不出话来。到这时,顾廷玉再无怀疑,捧着断臂,强忍剧痛,问道:“尊驾觉得我‘金刀门’的刀法到底如何?”
矮胖汉子略一沉思,问道:“我问你,刀是什么?”顾廷玉心中茫然,不知他问之所问。矮胖汉子笑道:“刀者,斩也。运刀之时,总要心无旁骛,了无挂碍,舍弃一切,挥刀斩之,方能奏功。最后一招你若不是心生惧意,又怎么会输?”他看了顾廷玉一眼,语气略略缓和,说道:“你资质尚可,用功又勤,只是索要太多,终究与刀法的真谛相悖,想要升堂入室,成就一代宗师,却是比登天还难。”顾廷玉听得身子疎疎发抖,也不知是断臂处疼痛所致,还是心中失望已极。
矮胖汉子扫视了场上众人一眼,冲着酒馆老板一抱拳,朗声说道:“老哥,柴火砍好了。我这就走了。”酒馆老板一怔,失声说道:“怎么才来就要走了?”矮胖汉子哈哈笑道:“聚散无常,本是人生常态。今日一别,怕是今生无缘再见,老哥好生保重。”酒馆老板听他话里有话,吃了一惊,正要说话,矮胖汉子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说道:“你且跟我来。”他也不等少年说话,拉起他飞身而起,几个纵跃就消失在沉沉黑暗当中。
酒馆老板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惘然若失。一条人影悄悄到了他身后,来人低声问道:“他就是那个人吗?”酒馆老板回头去看,来的是赫连勃。原来他终究心有不甘,去得不远,复又折回。
酒馆老板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十年前,我在虎牢山下遇到他,当时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救他回来,调理了两个多月,才渐渐康复。他和我说,他在山上与一个对头斗了七天七夜,虽是受了重伤,终究赢了人家半招,他又说他平生与人打斗无数,唯有此次最是酣畅淋漓,十年之后,必要与那个对头再打一次。”他看了看天,恍然说道:“一转眼,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赫连勃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悄悄消失在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