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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歌慢舞的大厅中忽然音乐骤停,灯光大亮。宾客们一阵错愕,却见方雅笑吟吟的站在台阶上,从从容容的向大家致起了欢迎辞。谭央回过头去看,正打算将手从舞伴的手中抽出来时,就觉得有人抓着她手臂猛地一用力,她与舞伴拉远了距离,一时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拉她的人的怀中。谭央有些生气的转头去看,就见毕庆堂大为光火的望着她。谭央没见过毕庆堂发怒的样子,一时没了主意,毕庆堂攥紧她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三步两步的出了舞池。
毕庆堂的步子大,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的谭央小步跟着很辛苦,害得她心里也是一阵窝火,气恼的说,“你放手,放手啊!”毕庆堂也不听她的,从房子的后门出去,这才站住脚,松了手,背对着谭央也不说话。谭央心里也生着他的气,恼怒的看着他的背影,一语不发。
按平常来说,一般女人耍的小手段,使的小脾气,那是邀宠的心计,毕庆堂看得明白,也是乐于成全,愿意去哄的。谭央不懂这些,可她有一种极纯净的机敏,那是一种介乎于大人与孩子之间的智慧,所以她的笑闹嗔怒也都带着孩子气的任情任性,让毕庆堂不禁带着疼爱去体会去包涵。她也会没了分寸的触了他的霉头,可他不计较,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她是真心恋着他的,所以这底线也就随之无限的放宽放远了。谭央今天惹恼了他,这恼怒却来源于妒意,也来源于他对自己掌控这个小姑娘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让他大为光火的是,他不便于承认自己的嫉妒,那是对他胸襟的否定;他不甘于承认自己的心虚,那是对他尊严的否定。他是真的动了气,换了别的女人定会使尽浑身解数的去讨好他,在谭央这里,毕庆堂不求讨好的手段高明与否,他要一个台阶下,可这些,谭央又不会了。
瑟瑟的寒风中,两个人一声不出的僵持了很久,穿着薄薄旗袍的谭央是又气又冻,索性转身要开门回屋里去,才伸手去拉门,毕庆堂迅速回身用手按住门框,挡住了谭央的去路。“让我回去,我冷!”谭央直视毕庆堂,倔强的大声说道。看着她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毕庆堂气得牙根都痒痒,做错了事,她倒有理了!憋在心里多时的话,一时间冲口而出,“我教会了你跳舞,你倒是和别人跳开了!”这句话一说出口,他恼怒自己沉不住气的同时,心里倒有些轻松了,原来潜意识里,他竟这么希望听到她的辩解。
谭央脸上的执拗气恼顿时换成了孩子气的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凭什么只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同别人跳舞吗?你们那样要好,你的家便是她的家了!”谭央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然后异常伤心的别过身去擦眼泪。毕庆堂登时愣住了,片刻后哈哈大笑,“小妹,原来你是在气我啊!”谭央对毕庆堂的反应是又惊又气,“你还笑!”毕庆堂连忙去抓谭央的手,急急的解释,“小妹,小妹!我和方雅姐的确是很要好,那是因为,她差一点儿就成了我的继母。这房子原是我父亲的,我也住在这里。她跟我父亲没名每份的在这里过了两年,父亲过世后,我就搬出来把房子给她了。你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毕庆堂耐不住的边说边笑。
谭央听罢又是欣喜事情的真相,又是赧然自己的误解,想笑又尴尬,脸上还挂着刚刚的泪珠。毕庆堂看她这样子,自是爱怜,便掏出手帕为她去擦眼泪,还不着痕迹的柔声问,“小妹啊,刚刚和你跳舞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叫,叫王…”谭央眨了眨眼睛,“叫王浩哲!”
毕庆堂嗤之以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叫王抑扬,舞都跳了,你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谭央气馁,“他说了,可我没用心记罢了!”
毕庆堂自是开心却又无从表达,只有狠狠的掐了掐谭央的脸,笑骂,“真是个小笨蛋。”
乌云散尽,情也更加的浓烈了。
舞会结束,毕庆堂带着谭央正要回去,方雅却捧着一个雕花的红木盒追了出来,一定要谭央收下来,说是见面礼,这种盒子谭央见过,是旧式女子装首饰的,而这个又颇大,料想是极为贵重的,便固辞不受。看着她们推来挡去的,在谭央身后的毕庆堂忽然开腔,坚定而短促的说了两个字,“收下。”谭央一失神的功夫,方雅就把红木盒塞到了她的怀里,还抚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快拿着吧,不然有人要恼了。”
谭央无法,只得抱着红木盒坐进了车里,车走在路上,毕庆堂示意谭央打开红木盒看看。谭央小心的打开盒盖,外面的路灯不算亮,晃在盒里,却让人眼前一阵的眼花缭乱。上下满满三层,赤金点翠的整套头面首饰,有种咄咄逼人的威仪气势,可样式却是典雅端庄的。满目的头面首饰,随着汽车的行进,颤巍巍的彰显着它们久被桎梏的华美,看得谭央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毕庆堂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这是我曾祖母做诰命时的二品夫人头面,我父亲本想娶方雅姐的,将这套头面给了她,没想到父亲意外过世了,婚礼也没来得及办。”
谭央将盒盖缓缓扣上,似乎明白了这其中的深刻寓意,自然是幸福难言又忐忑不安,“大哥,这个,要我拿着吗?”“不是方雅姐都送你了吗?”“要不,你替我先保管吧。”毕庆堂很意外的皱眉问,“为什么?”“我怕放我家里会被贼偷了去,这样贵重的东西。”毕庆堂揽着她的肩轻笑,“放心,没人敢偷!就是偷了,一天之内也能原封不动的给你送回来!”谭央询问般的看向毕庆堂,毕庆堂朗声大笑,一本正经的说,“大鱼吃小鱼嘛!”
三年前的玩笑,他还一直记得,他的心那样大,也许她所占的位置比她自己料想的,要重要的多。她安静的搂着红木盒坐着,那幸福感比这一盒贵重首饰所带来的承诺还生动的多。
承诺与感觉,恋爱中的女人究竟该相信哪一样?前者未必真实,后者也不一定虚幻。真与假掺杂较量着,这是现实生活中爱的真实面貌与惑人魅力,这样的爱,虽不纯粹,却依旧动人。
毕庆堂看谭央一个人沉浸其中的样子,便俯身笑问,“怎么?和大流氓一起,后悔了?”谭央笑着看了她一眼,顽皮的学他三年前的样子,用手摆出了枪的形状对着毕庆堂的胸口指了指。毕庆堂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好狠心啊!说,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谭央一阵羞赧,眼珠一转,笑着答,“杀人罪嘛。”毕庆堂松开手,坐直身体,拍了拍谭央膝头的红木盒,若无其事的回答,“不对,比那严重多了。”谭央佯装不知,羞红了脸。
早春的一天,毕庆堂来学校接谭央,她一上车,毕庆堂就告诉她,临时有急事,他要去一趟香港,明天就走。“要去多久?”“三五个月吧。”毕庆堂想了想,有些无可奈何的回答。谭央听见这个消息,猛然间回转不过来,僵在那里了。毕庆堂本来就情绪复杂,心里不怎么舒服,看到谭央这个样子就更难受了。他紧抓住她的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司机问,“毕老板,要去哪里啊?”“小妹,想去哪里?”毕庆堂柔声问。谭央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毕庆堂叹了口气,说是先去吃饭吧,然后再看电影。
食不知味的一顿饭,突如其来的离别,虽然两个人都尽量说话玩笑去掩饰各自的纷乱心绪,可太过牵强的欢笑让离别又凭添了一丝怅惘,他们都在挣扎着寻找一个出口来突破这令人气闷的氛围。
美国好莱坞的电影,轮廓鲜明的异国俊男美女用属于西方的豪放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爱。谭央盯着银幕,看着故事里男男女女的光影,每个动作都清晰,却偏偏看不分明情节。毕庆堂也是心绪纷乱,进来时还忘记买栗子干果什么的了,这部电影又是很受欢迎,影院里满满的人,嘈杂的叫人听不清彼此的话语。他暗自懊悔自己出的看电影的主意,也只有枯坐着,等着电影放映的结束,散场之后,紧跟着,便是离别。
电影到最后,是个大团圆的圆满结局,恩怨纠葛,战乱离散,历尽劫波的男女主人公相拥着忘情亲吻,那么长那么火热的吻,让观众都觉得难为情,觉得窒息。谭央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个画面,电光火石之间,这一幕直击谭央的心扉,她一阵心颤。自那次教她跳舞后,两个多月中,毕庆堂对她再也没有过什么逾矩的举动。谭央的心里多少也明白,这是他对她的呵护,是恋人身份以外的呵护,于是他甘愿违背自己的意愿去纵容她的年少无知。
然而新式的情侣之间究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谭央她拿不准。看着银幕上深情拥吻的男女,她有些心虚的去偷望他。令她不知所措的是,她竟迎上了他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究竟看了自己多久,昏暗之中,那目光竟散发着火热炙人的光芒。
发现谭央已经洞悉到他藏于黑暗之中的浓情热望,他索性撕下黑暗的层层包裹,右手臂一用力,将谭央不由分说的紧拥入自己的怀中。抬起左手,轻轻勾住她秀气的下巴,毕庆堂缓缓的阖上双目,向谭央的唇慢慢压下去,他强压着自己的热切,想给谭央一个温柔缠绵的吻,以及,一个有关初吻的美好记忆。
这时,银幕上打出“THE END”的花体字样,霎时,影院里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