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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在池乔期已经完全懂事了的年纪,乔朵曾经谈起过那天,她说,在那一刻,她只觉得,那个在她怀抱里低声啜泣的女孩儿,就是她的女儿。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就像是失散多年后再聚。
却又比那还要浓厚的许多。
现在的池乔期,回想起所有之前的时光,仍是坚定不移并且温暖异常的觉得,乔朵带给她了太多。
给她一个家,一对疼爱她的父母,教她道理,陪她长大。
带给她了包括简家叔叔阿姨在内的好多疼惜她的长辈。
带给她了一种她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还带给她了一个,池乔期在现下这一刻,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的人。
久久的僵持之下,简言左还没有半分要把车开走的意思。
绿灯已经开始倒数的读秒。
后面的车子滴滴的鸣笛声响做一片,一声接着一声的长鸣混杂着不耐而急促的短鸣。
刺耳而嘈杂。
侧面的后视镜中,已经隐约的看得到后面的车一辆辆拐了方向,带着愤怒的低鸣绕过车旁,飞快的消失。
而他们,却始终,不动。
在简言左依然不见动摇的坚持中,池乔期终于妥协的开口。
“简哥哥。”
下一秒,赶在绿灯转黄之前,简言左流利的穿过十字路口。
车子开过积水,溅起一小片水花,然后重归于寂静。
车里,却异常的气压起伏。
简言左直视路面,并不看她,声音却逼的她无所遁形。
“壳壳,你要记得,从你七岁那年我就告诉过你,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就永远不要去尝试。”
这是池乔期的死穴。
从那时起到现在,他一直都知道。
池乔期从小就不惧怕危险。
乔朵跟池锦原每次在不管是用怎样严肃的表情跟她强调完,也不管每次她听训的表情是多么的认真。只要是大人不在身边,她老毛病扭头就犯。
最危险的一次,是她一个人趁着池锦原跟乔朵不注意,一溜烟的从窄小的栅栏缝隙里钻进了跑马场的赛道。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在最后一遍巡检时发现她,她一定会被狂奔而来的马匹踢飞或者刮倒,然后把小命儿彻底的交代在一群奔马连续的踩踏中。
那次之后,一向惯她的乔朵也几乎被气蒙,生生的关了她一个月的禁闭。
早上池锦原开车送去上课,晚上乔朵开车再接回来,禁止一切外出活动。
池乔期终于意识到自由的美好,对比一下自由跟认错间的相关关系,池乔期终于悔悟,认错态度好到让乔朵不禁去反省自己的狠心。
蔫蔫的消停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池乔期终于盼到解禁的那天。第一件事儿,就是瞒住父母,约了同学去看足球。
年少的池乔期,对这种挥汗如雨、耗心耗神的比赛很有热情。
虽然乔朵一再强调说人多的场合让池乔期尽量远离,可是总认为自己已经长大的池乔期怎么可能会听,哪怕一点?
票是池乔期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她在事先偷听了池锦原跟乔朵之间的对话,知道他们在这天恰好去接手一个大的研究项目。
这就代表着,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虽然只有半天的空闲,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好的多。
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有大人陪同,混进场去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池乔期说谎的本事一流,面不改色的跟着前面的一位大人进了场。
同行的小朋友就没那么幸运,被拦下来反复问话却没有很好的回答之后,垂头丧气的朝着池乔期回头张望的方向挥了挥手。
池乔期虽然觉得遗憾,但是却也只能跟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走去看台。
心里只想着等下一定要用从池锦原的书房偷出来的相机多拍几张照片,等到周一上课的时候给那个没能进得来的小朋友看。
如果有人去看过那场比赛,就应该会记得,那天的体育场,爆发了近二十年来,国内最大的赛事冲突。
在看台最前的池乔期也没能幸免。
其实在冲突一开始的时候,池乔期并没有觉得害怕。
只是后来的叫骂声越来越来大,场面越来越混乱,池乔期被挤在人堆里,推来搡去,连方向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时候,池乔期才开始觉得恐惧。
她身子小,被稍微的推搡一下就得踉踉跄跄的几步才能站稳。即使这样,手里的相机还是在被推搡的一瞬间,摔飞了出去。
池乔期下意识的蹲□去捡。
手臂却突然被人拽住。
回头,简言左饱含怒气的脸映入眼帘。“你不要命了么!”
池乔期的全部精力只留在那个滚落看台的相机上,全然不顾简言左的责问,挣扎了两下,竟然还想继续之前的动作。
人实在是太多,简言左也根本没想到池乔期还会坚持。
就那么一瞬间,池乔期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摇晃了下,眼看就要倾倒。
简言左下意识把她护进臂弯。
撞击好像就发生在下一秒。简言左只觉得左肩像是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左眼眉骨偏下处的一阵钝痛。
甚至都来不及去确认怀中的池乔期是否伤到,简言左半低着身子,终于捱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随后,跟随简言左一起来的朋友终于赶到,把他跟池乔期分别扶起,几个人拥在一起,跌跌撞撞的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逃离。
等可以彻底的喘口气的时候,最先尖叫起来的是跟简言左一起来的一名女同学,“言左,你的眼睛……”
简言左这才用手去碰了一下丝丝拉拉的疼着的地方,反手一看,斑斑的血迹。
那一刻,简言左竟然破天荒的没先去关注自己是否有毁容的危险。
而是抬眼看着明显已经吓坏的池乔期,静静的,一言不发。
池乔期哪见过这种场面,本来就害怕的要命,这样被简言左看着,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刚一张嘴,就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那天,是池乔期有史以来的记忆中,哭的最惨的一次。
可是,哪怕她哭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抽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吐出来的情况下,简言左都压根没去安慰分毫。
跟着简言左一起来的同学实在看不下去,劝了几句,余下的话,仍是被简言左一脸冷气逼了回去。
那天的简言左在那一刻,有着十足的威慑力。
他没有狰狞的表情,也没有怒吼或者是喊叫,却偏偏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之后,他也硬是连同学递过来的手绢都没接,不顾血流了半边脸颊,就这么隔空看着池乔期,“知道错了么?”
池乔期哭的满脸都是泪,听见简言左问,连个简单的字眼儿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泪眼婆娑的点了头。
简言左终于达成目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道理钉进池乔期的脑袋,“从今以后,明知道是错的事儿,就永远不要去尝试。听明白了没有?”
池乔期彻底长了记性,大张着嘴,声音嘶哑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扑在简言左那个女同学的怀里哭的上接不接下气。
就算池乔期已经知错,简言左仍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任她一路从体育场哭到医院。好脸色都不给一个。
池乔期被简言左的同学带着,怯生生的跟在他后面,看医生给他安排手术。
期间的空挡里,简言左给家里打了电话。
池乔期在一边听着,甚至都忘记啜泣。
她压根就不敢想象,一会儿四个大人都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或者,会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甚至一怒之下把她送走?
这一刻,池乔期对天发誓,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绝对绝对会呆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做家庭作业,死也不去凑这个热闹。
那天,池乔期最后的记忆,是简言左在临进手术室的门前,瞪着眼睛交代她的一句,“等会儿乔阿姨问起来,就说是我带你去的,听懂了没?”
之后,池乔期屡次回忆起这个并不美好的片段,总会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一刻,简言左的脸,应该是充斥着警告跟严肃的,可是,每当她认真的去回忆,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总是简言左满含温情的眼神。
那般的包容。
那次手术,简言左的左眼角偏上,眉骨偏下的位置,缝了六针。
大人们的精力都放在了会不会留疤这个问题上,对待池乔期并不伶俐的谎话,竟然丝毫没有看穿。
面对她哭的满身是汗的可怜模样,也只以为是因为心疼她的简哥哥。
杜落微甚至还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了好长一段时间,直称简言左没事儿,就是碰破了块儿皮。
池乔期就这样,阴错阳差的躲过一劫。
却从此不敢再去看球。
如果非要说这次的事儿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池乔期自那一天起,有了个能治住她的人。
这一点,乔朵也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她非常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况。
于是,在那时的池家,每当大人说什么话池乔期不听的时候,乔朵总会搬出简言左来。
“池乔期,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你还是做不到,我就请你简哥哥来亲自跟你说。”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
简言左眼角上的疤痕,也随着年月的增长,淡了许多。
池乔期对他的惧怕,也自然是减淡了很多。
但是,这仍然是池乔期的死穴。
从那一刻到现在,简言左一直知道。
他了解那时候的池乔期,就像了解另一个自己。
甚至,更甚。
而现在,以前那个会在他身旁撒娇耍赖的小女孩儿,明显的有了自己的坚持。
简言左依旧开着车,思绪却早已翻滚到沸腾。
或许,是自己太着急了?
可是谁又能理解,当得知原本预定的航班没有按照既定的时间到达的消息时,他几乎失控的情绪。
这是他在把她弄丢后的六年里,唯一一次离她最近的时刻。他找寻了她这么久,甚至不敢想,若是再次错失,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或许,这一别过,下一次再见面的时间,遥遥无期。甚至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错过,永无交集。
他面对过太多的风浪起伏,但是却不敢去设想这万一的可能。
那是他唯一,还坚守着的希望。
他从夜晚等到白天,从上午等到下午。
忐忑不安的像他第一次去演讲、去比赛、去做每一件对于当时的他来讲都无比重要的事情。
或许,还要紧张的多。
怕司机错过接机,又不能太明显的亲自去机场蹲守,他思前想后,终于找了下棋的借口,去老爷子那边等。
他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全身心的倾注到棋盘上。排兵布阵,进退帷幄,眼见着这盘棋终于有能赢的机会。
手肘却在下一秒钟,硬生生的拐了地方。
只因为,冯妈在门口,轻轻的一句话,“先生,池小姐到了。”
他从四岁起跟随父亲下棋,十七岁起跟老爷子对弈至今,仍无胜局。
这盘棋,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有可能胜过老爷子的机会。
却被他生生的放过。
他迫不及待的要见她,半秒都不愿意多等。
于是,他步步紧退,眼见着老爷子步步紧逼。
在老爷子全面逼迫的重压下,生平第一次,他没觉得有分毫的压力。
反而,在输掉的那一刻,忍不住的,心情莫名的轻松起来。
终于见到她。
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抿嘴,微笑。眨眼,不安。
他略略的低头,滑过她一袭素净的衣裙,听见她有些柔软的声音,“简先生好,我姓池,是Lean教授介绍来的。”
那一瞬间,他有些失望他们见面的地方不是在国外,否则,哪怕是在人流穿梭的街头,他也可以毫无顾忌的,给她一个拥抱,亦或,是一个亲吻。
可以亲昵的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在她耳边叫她,“壳壳宝贝,好久不见。”
而不是,在刚刚那一刻,连想为她披个外套都要在思考再三之后放弃。
他们的见面,注定要在平静跟疏离中开始。
一句简单的简先生,已经足够让他冷静。
威逼利诱,也只能换来她之前只有在跟他闹别扭时才会叫他的称呼。
或许这六年。
他错过了她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幻想过好多次,自己有这样一个陪在身边的人。
陪我疯,陪我闹,然后看着我慢慢长大。
即使在很久之后,我们没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