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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转西皮散板,袁绒蓉饰演的苏三,认了梧桐老人客串的崇公道为干爹,两人定好计,将申冤大状藏在行枷内,重新上枷准备进城受审,苏三揣测不安地唱道:「适才父女把话论,又恐路旁有人听。远远望见太原城,此一去只怕是有死无生!」
观众正期盼三堂会审,苏三和王景隆在堂上相会,想着会是谁扮演这位及时救美的有情郎?
一名家仆抱着一匹大红布,和旺财悄悄地站在台上台下交界处,袁绒蓉惊惶无措的余音未散,旺财拉着红布快跑而过,遮住袁绒蓉的身影。
唐寅趁机会,领着袁绒蓉和梧桐老人一块遁到后台。
两人合力替袁绒蓉拆下木枷,只见她气喘吁吁,疲累不堪,精神、体力严重透支。
「多亏了先生相助,今晚的演出才能这般成功,伯虎在舍下备了酒席,先生务必赏光。」
唐寅信心满满,早准备好宴席,邀请梧桐老人一块庆功。
「不敢,老朽不过尽棉薄之力,公子若真要谢,老朽有个不请之请,不知当说不该说?」
梧桐老人因唐寅高额的酬金应邀,听过京剧后,有了其他的想法。
看不清楚状况,久等不到动静的观众开始鼓噪,喊叫苏三、袁大家、桃花庵主、梧桐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万事好商量,咱们车上说。」
一切如唐寅预期,停在这,就是要观众意犹未尽,吊着他们的胃口,要乱,暴动最好,他要江宁城为了苏三炸了开。
欲知详情,请待下回分解,说书人惯用的手法,唐寅用得炉火纯青,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梧桐老人心领神会,一概听从唐寅的吩咐。
没时间更衣,唐寅牵着袁绒蓉,三人由专供伙计出入的小门,走出太白居。
六如居的马车早早候在门外,华掌柜提着灯笼为唐寅照路。
「恭喜东家,恭喜袁大家,得了个满堂彩。」
华掌柜与有荣焉地说。
「东家先行,这里有我。」
请唐寅三人上车,华掌柜留下和姜掌柜结清费用,做一些必要的善后。
「辛苦了,等你回来,我们好好喝个几杯。」
唐寅拍拍华掌柜的肩膀,嘉许他的辛劳后,指使马车出发。
车夫按照预先规划的路线,绕路专走人烟稀少的巷道,在距离太白居不远的甜水胡同口停下,接等在这里的秋香和小金灵。
「少爷你不知道太白居快被人给闹垮了。」
人还没上车,秋香拉开车帘乐不可支对唐寅说。
「恭喜公子、贺喜袁行首,梧桐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今晚奴家不虚此行。」
不像秋香那般毛躁,小金灵礼数比华掌柜更加周到,连同梧桐老人一并祝贺。
「上车再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唐寅不遮掩自己的兴奋与喜悦。
玉堂春超乎预期地成功,达到宣传京剧的目的,就待日后找齐演员,集中培训,等万事俱备,正式成立戏班,从折子戏起头,最终演上一出全本戏,让戏班和角儿名动天下,富豪权贵、平民百姓争相观看,完成他儿时的梦想,弥补母亲生前的遗憾。
现代做不到的事,他要在大翎朝实现。
「灵儿姐姐妳先上去。」
连日相处,秋香和小金灵间的隔阂已除,在秋香恳求下,小金灵开始教导秋香习舞,多了一层老师的身份,秋香对她更显尊敬。
小金灵也不扭捏,拉住唐寅伸来的手,借力登上马车,大方坐在唐寅身侧,亲昵勾住他的手臂,坐在他们对面的袁绒蓉看见了,不自觉移开视线避开这一幕。
秋香一上车坐定,车夫稳当地驱车回六如居。
车内,秋香眉飞色舞讲述唐寅他们走后,旺财撤下红布,观众发现台上空荡荡地,一片失望落寞,人人脸上如丧考妣。
这时华掌柜上台告知观众今晚表演到此为止,日后若还有演出会在六如居公布时间、地点。
不死心的观众围着华掌柜追问细节,唐寅拉的是什么曲子,袁绒蓉用的是哪种唱腔?不想空等,非要华掌柜给个准信,究竟何时会再次公演?
和唐寅熟识的几个人,在萧千敬带领下,突破旺财的阻挡,杀到后台找正主,却扑了个空,气得萧千敬大骂唐寅不够意思。
「我和灵儿姐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出太白居。」
尽管华掌柜一再劝说,一堆人执意不肯散去,喊着要见桃花庵主和袁绒蓉。
「公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京剧真能让人疯傻的能耐,您不能一直独厚袁行首,下次轮到奴家出出风头。」
见识到唐寅创造的全新艺术引发的威力,虽然学戏的时日尚短,自诩天分不差,又在身段上占尽优势,小金灵难免想试试自己的本事。
「届时莫忘了老朽,只要老朽出得上力,公子尽管说。」
这场戏是梧桐老人急就章匆匆练就,崇公道这个角色技术要求不高,梧桐老人口条清楚,说学逗唱又是说书人的基本功,平时一人分饰两角,或是三角都是家常便饭,但实际上场与袁绒蓉对口后,他便知其中有大学问,怎么能放过渲染力远超过说书的京剧,当下决定不耻下问,巴着唐寅学习。
正愁怎么跟唐寅开口,小金灵的话正中他的下怀。
「只要大菩萨不嫌弃庙小,伯虎求之不得。」
唐寅连忙应下,精通口技,善于诠释各种角色,充分理解通盘故事,能严肃,能诙谐,摆在老生、老丑的位置再适合不过,梧桐老人算是这次公演的意外收获。
「老朽就一个天桥下说书的口艺人,怎堪公子如此器重。」
谦虚且敬老,梧桐老人从唐寅身上感觉到,与他同龄的人才会散发出的内敛气息,不像气盛轻率,有欠思虑的年轻人,和人们说的狂生差距甚大。
不说别的,唐寅带着一本玉堂春亲自拜访,调理分明阐述自己作品的优点,为何值得一讲,说服他参与演出外,更没被他长达数十年的说书经验压倒,直言要帮他融入崇公道这个角色,两人促膝长谈一整晚,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那旁人难以及之的亲和力,一下子便取得他的信赖,
「职业不分贵贱,我家少爷说了,只要用心、尊重自己所学,万般皆上品,不只读书高。」
秋香抢话说。
「啊唉,这话在车里说说便罢,给官老爷们听见了,会治妳个不敬圣贤之罪,打妳板子的。」
像是溺爱孙女的爷爷,梧桐老人摸摸秋香的头,心中暖烘烘地。
「读书能安邦定国,说书不过是图个乐,岂能相提并论。」
社会阶层严密的年代,百姓往往看低自己。
唐寅一旁听着,虽不认同,却不急于辩驳,戏子之流直到现代仍被人所看轻,但说到教化人心,宣扬理念,莫过于戏剧,一部好的电影带来的正面影响,远胜过冰冷的法律,繁琐的政策,但他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才在大翎朝推广京剧,单纯是想让这项艺术的美发光发热,纵然有可能被说成靡靡之音,只要能有一颗人心因此得到疗愈,他都会义无反顾做下去。
由着一老一小说话,唐寅享受小金灵在耳边吹送细语。
「楼里的姑娘一听说要来捧公子的场,从早上就开始梳妆打扮,推掉饭局、回绝熟客,妈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准姑娘们再看公子的书,扬言要烧了玉堂春,挖个洞把公子给埋了。」
招香楼的红牌姑娘在小金灵的号召下,来了大半以上,追着她们屁股后面来的纨裤子弟,没座位可坐,使了大钱也没人肯割爱,明天百姓说起今晚的盛况,必然会提及一位难求的情形,这件事小金灵功不可没。
「她想焚书坑儒啊。」
唐寅被逗乐了。
「公子再不成全了奴家,填了奴家身上的坑,奴家迟早会被腹中的那把情火活活烧死。」
呢喃软语,唐寅血脉沸腾,情动时,不自觉将手按在小金灵大腿内侧,若不是袁绒蓉坐在对面,手早已滑进桃源之境,拈花惹草一番。
车内昏暗,但唐寅和小金灵的举动全进了袁绒蓉的眼里,两人彼此看上眼,干柴碰上烈火,做出些羞人的事在情理之中,她身为女人也得承认小金灵有着令男人难以抗拒的本钱,换做他人,根本忍不到中秋月圆,仅止于耳鬓厮磨,唐寅的自制力超乎常人,袁绒蓉却看不惯,他对小金灵流露****的目光。
气闷地,掀开小帘眺望天上的星辰。
唐寅注意到,拍拍小金灵的大腿浇熄燃烧中的欲念,屈身坐到袁绒蓉身旁。
「担心吗?」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王姨会不会吃了秤**铁了心,不计后果,卖了袁绒蓉再说,而古往今来,因为色迷心窍,泯灭良心,败家、误国的男人不计其数,洪大官人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十成不至于,七、八成的把握伯虎还是有的,即便此计不成,我们可以另寻良策。」
唐寅要袁绒蓉安心,间接地传达,此事他会管到底,不会半途抽身。
除了赠诗那一晚,唐寅和袁绒蓉相处,即便像现在这样的狭窄空间同侧而坐,必然维持一拳的距离,从不越矩。
认知自己拥有出色,叫人想入非非的样貌以来,袁绒蓉期待的便是男人对她的敬重,庞修群一度做到了,因此得到她的一颗心,可惜那只是精心的伪装,骨子里,庞修群和那些觊觎她身子的男人没两样。
唐寅是第二个不带遐想面对她的男人,眼神清澈如镜,彷佛不懂男女之事的孩童,单纯直白,但方才他还在她面前与小金灵小意温存,不禁让人觉得,他非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是单独不对她使坏作乱。
曾经袁绒蓉瞧不起小金灵,觉得依她的条件,不该在一群俗不可耐的男人间游走,一席红被浪不止,糟蹋了一身舞艺,如今竟然暗中思量,自己有哪点比不上她,引不起唐寅的邪念,怀疑起做为女人的魅力。
「公子多虑了,妈妈固然爱财,但若要赔上苦心经营的潇湘院,变成他人的笑柄,她是万万不肯的。」
依袁绒蓉对王姨的了解,唐寅这一计会让王姨气得五脏翻腾,投鼠忌器。
「我家妈妈,夜心阁的颜妈妈全是王婆带出来的,她们之间有着剪不开的恩怨,潇湘院要是真被逼得关门大吉,王婆会抱着一颗大石跳进秦淮河自尽。」
小金灵认同袁绒蓉的话。
「那不就得了,一方不卖,难道另一方还想强买不成?」
秋香压根不怀疑唐寅出手会落空。
「不过王婆心胸狭窄,袁行首帮着外人对付她,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是小金灵第二次给予袁绒蓉提点,过去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找碴,不再揶揄调侃,小金灵像是换了一个人。
「船到桥头自然直,真能逃过这一劫已是万幸,绒蓉不敢奢求太多。」
收到对方释放的善意,袁绒蓉欣然地收下,两人本就没有深仇大恨,心一放宽,相处起来并不困难。
「有公子在,王婆敢欺负袁行首就是自讨苦吃。」
小金灵全心全意信赖唐寅。
想讨得男人欢心,嘴巴要甜,高高地捧起,让他觉得自己重要且独一无二,激起他的保护欲望,女人便能从中予取予求,青楼女子都懂得这个道理,这些话不过是不带真心的应酬话,当了真,就等着成为火山孝子,待宰的肥羊。
应该左耳进右耳出的话,却刺痛着袁绒蓉的耳朵,并非是因为虚情假意令她生厌,相反地,小金灵话说得无比赤诚,她是真把唐寅当做无所不能的大丈夫,看着他时,眼睛放出的光彩之强,照得袁绒蓉难以直视,多看、多听一秒,都让人倍感不适。
「再捧就摔下来了。」
唐寅捏着小金灵脸颊,阻止她说下去,他想捏,小金灵索性鼓起腮帮子让他捏个够,粉红、涨鼓鼓地的小脸,看起来可爱极了,唐寅怕弄痛了她,松手在上头摸了一把。
「说这些都还太早,等过几天,看看他们的反应再来定夺,这几天大家辛苦了,待会儿放开地吃喝,天塌下来,也留到明天再补。」
秋香第一个赞同,她饿坏了,小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唐寅让她全权负责晚上的家宴,她徇私订了一只大江楼的脆皮烤全羊,这羊费时费功,不分拆着卖,一买就得是一整只。
去年五谷大帝千秋诞辰,唐寅订了一只做为庆贺,羊肉脆嫩多汁口齿留香,每当想起,秋香总馋得口水直流,唐寅说要举办宴席的当天,她风风火火地,乘车到大江楼下订,算算时辰,羊差不多已经送到,她要趁热大快朵颐。
小金灵知道秋香归心似箭的理由,配合地喊饿,征得唐寅同意后,开口催促车夫赶路。
到后院门口时,大江楼的伙计正准备离开,秋香闻到他们身上的烤肉香,欢快地抛下众人,逐香而去。
唐寅看了直摇头,为了管教不周,请梧桐老人多见谅,有三个孙子,独缺孙女的梧桐老人,一见秋香就中意,秋香怎么看怎么讨喜,一味地帮着她说话。
「担心受怕一整天,妾身也觉得饥肠辘辘。」
袁绒蓉也跳出来维护。
「她迟早会被你们惯成刁奴,骑到我头上。」
唐寅假意生气,脸上笑意不减,顺着话,邀三人入席。
宴席摆在花园里,一头褐红色油亮亮香气四溢的羊,型态完整串在一个木架上,等着身为主人家的唐寅切下第一刀,厨娘便能接手分切给宾客。
「再不给妳吃,有人要说我虐待苛刻下人。」
唐寅接过秋香手上的片肉刀,象征性在羊背上划了一下。
「你们秋香姐想吃哪一块就让她吃哪一块,她要吃得下,整头都给她也无所谓。」
调侃地秋香,却显露出对她的溺爱。
厨娘是秋香亲手挑选的,年过三十,生的孩子比秋香大上两岁,在这后院照样跟着其他人称呼她一声秋香姐,识相得很,看秋香直盯着羊后腿,刀子利落卸下一大块的磨裆肉,切成好入口的大小,美美地搁在盘子里交到秋香手里。
也只有在唐寅治下的后宅,会出现下人比主子先食的事。
袁绒蓉和小金灵习以为常了,梧桐老人看得目瞪口呆。
「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喂饱了,过两天就把她给卖了。」
唐寅一边替众人倒上桃花醉,一边数落抱怨秋香的不是,秋香埋头猛吃思思念念的美食,没心没肺地说:「那我得多吃一点,卖相差,卖不到好人家。」
「吃慢点,小心噎着了。」
看秋香狼吞虎咽地,唐寅也不管主子威仪,提醒她小心。
桃花醉烈,不适合顺气,桌子备有香甜温和的果子酒,袁绒蓉正要倒上一杯送上前。
「妳是饿死鬼投胎吗?这里会有人跟妳抢吗?」
小金灵笑骂了一句。
「喝杯酒缓缓。」
手上多了一杯果子酒,招手要秋香过来。
秋香憨笑地走近,接过酒喝下,小金灵拿手绢替她擦拭嘴上的油渍,看上去他们俨然是一家人。
被排除在外的孤单感涌上,袁绒蓉心头一酸,轻轻放下酒杯时,唐寅发话:「把妳绒蓉姐那一杯也给喝了。」
一杯显然不够,秋香嘻嘻笑笑地来到袁绒蓉跟前,伸手讨要酒,被唐寅贴心的暖意包围。
「再喜欢吃,也得细嚼慢咽。」
帮秋香拍背,轻声叮咛,袁绒蓉爱上这种家的归属感。
「灵儿、绒蓉妳们帮我看着这个贪吃鬼,别让她吃坏了肚子,这时间要我去哪里找大夫。」
放任出事,不如找人盯着。
小金灵一声遵命答应下来,让秋香坐在她和袁绒蓉中间,两人像是保姆似地,一个夹菜、一个喂食,不曾有过的待遇,秋香一开始无法适应,但很快地接受如同母亲般的呵护,从小就失去母亲的孩子,格外贪恋这种感觉,耍了一回小孩脾气,嫌黄豆芽不好吃,鱼煮得太老,等小金灵、袁绒蓉温言规劝,又马上听话地吃下。
气氛和乐融融,唐寅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不久华掌柜也来到加入宴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