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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风势下,鹅毛大雪像是一支支锐利的白色箭矢射进汴京城,所到之处,一片苍白,冻气刺骨,守城的士兵抱着胸,手在上臂处不断磨娑,企图暖和身子。
紧急被拉夫充当伙头兵的厨子,踩在两尺深的积雪里,送来一桶的冷馒头,半桶的马肉给士兵们,肉是从死马身上割下,马有冻死,也有被射死,但有肉总是好的,一抬上城墙,立刻被搜刮一空,望着前方吃着烤羊,喝着热汤,养精蓄锐的金兵,士兵们一阵鼻酸。
米面、牛羊都是朝廷为了安抚金人特意送去。
「干脆把我的头砍了送给他们比较快。」
见到朝廷慰劳敌军,士兵们同仇敌慨,出现不知为何而战的困惑,却没人敢松懈,没念过书也知道,让金兵攻进城,倒霉都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皇上和大官们依然稳坐钓鱼台,而最怕的还是皇上弃城而逃,找不到正主,惹得金兵屠城泄愤。
「只要能赶快请走这些牛鬼蛇神做什么都好。」
有人说出恕宗与主和派内心的真实想法。
「放你的狗臭屁,把你的婆娘、女儿送去给金狗玩好不好?金狗就是食髓知味才会吃定了我们,再喂连骨头都会被啃光。」
贩夫走卒都懂的粗浅道理,一干大臣却像是睁眼瞎子看不见,乡愿地等着金人餍足,放大翎一马。
「靠朝廷不如靠自己,要命的话就想办法撑住,撑过一天是一天,看能不能等到援军。」
大翎军士十有八九这么想,不是为了国家、荣誉而战,相反地,他们对朝廷多有怨言,这种情绪在汴京四处发酵。
大雪最盛时,通津门、宣化门战鼓大响,金兵再一次大举进犯,从唐寅居所往城南看,血光冲天,狂风吹来无数雪花以及尸体的焦臭味,战事之惨烈是围城以来的第一名。
开封府衙役沿街敲着铜锣要百姓上城协防,战情紧绷,稍有懈怠,金兵便会破城而入。
四座城门同时烧起大火,汴京城像是烧起来似地,等城门焚毁,这座城池形同不设防,金兵很快就会到处横行。
唐寅心想,这大概便是历史上,汴京城破的关键一役,这回没有郭京大开城门,汴京能不能幸免于难?
他掷出骰子,改变既定的命运,骰子会是几点端赖运气的好坏。
为了揭穿郭京,小黑子做出牺牲,狗鼻子与破嗓子当然希望,也相信汴京能度过难关。
破嗓子特意到大街上去查看,百姓背着铁锅,拿着菜刀、棍棒,不分男女,戮力同心地城门冲去。
「少说也有个七、八万人,有这么多人在,汴京不会倒。」
狗鼻子低估了,唐寅清楚记得后世记载,害怕金兵屠城,汴京百姓总共动员三十几万人,说得夸张点,不顾不管往前狂奔,踩都能将金兵踩死,何况这一次城门紧闭,防护完整,金兵极有可能再一次无功而返,甚至一鼓作气反攻,杀得金兵片甲不留。
柔福帝姬、两位嬷嬷像是吃了定心丸,感谢上苍保佑,以大翎子民为傲。
既然胜利在望,父皇与皇兄的矛盾并不存在,她又何须远走他乡?背负临阵脱逃的污名。
唐寅一眼便看穿她在想什么,并不阻扰她回宫,只盼望她出借金令,再到码头当个门神,让他们能顺利撤出,当做通风报信,为她父皇跑腿的酬劳。
历史出现变动,但他依然坚信会朝既定方向前进。
「情势大好,你为什么还一脸阴霾?」
聪明人这时会选择留在汴京,护送她回去,等金兵一退,论功行赏,官位金银应有尽有。
在江宁共处的时间,唐寅完全展现过人的脑智,身为一个买卖人,他更懂得趋利避害,有利可图却放弃,代表他认为比起得到的利益,损失更加巨大。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是千千万万的人。」
承认唐寅判断局势有过人之处,却又不服气被看衰。
「谎言和实话妳要听哪一种?」
不称公主,便是要对她说些真心话。
「都说来听听。」
柔福帝姬喜欢唐寅这样对她。
「谎话是吾皇天纵英明,知人善用,天下归心,触怒天威者,终将自毙。」
酸溜溜地嘲弄,听得柔福帝姬一阵眉紧。
她认识的唐寅会发科打趣,却会维持风度,不逾越分寸,这般尖酸刻薄还是第一回。
「慎言,是我才能容忍你这么说,换做任何一个宫里人,包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显感觉到唐寅的不同,那张素净,不染人间烟火气,宛如石头雕像的脸出现喜怒。
「法不传六耳,信不过妳就不会当面说,妳的父皇和皇兄是怎么样的人,妳心里有数,实话便是,再好的盘面,交到他们的手里也会被下崩了。」
外头精诚团结的一幕,唐寅脑里浮现后世常听到的一句话,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钞票。
就在刚刚,一个粗使婆子的两个儿子,被救国气氛感染,向狗鼻子借了两把钢刀,拜别双亲后,慷慨就义去了。
命根子不走了,粗使婆子又岂能偷生,夫妻决定不走了,一家人同进退,陪着儿子上战场,帮儿子挡刀也行。
说了些恩德来世结草衔环的话,粗使婆子挺着一对**去拼命,剎那间,整间宅子氛围大变,似乎留下来的人都是无君无国的鼠辈。
若非经历黄河口一役,见识过恕宗的反复与无能,狗鼻子、破嗓子早持刀登城,杀他个八百回合再说,为这个把人当猴子耍的皇帝卖命不值当,可惜知道的百姓太少。
人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是错还是对,但看见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往一个深不见底的坑跳下,他仍动容了,才会逞口舌之利,发发牢骚。
「唇寒齿亡,皇兄再胡涂也不会做出不利于大翎的事,这是他的天下。」
父亲、兄长懦弱,立场摇摆不定,心力全用在操弄权术,这些年君臣离心,百姓怨声载道,尤其在对待金人,简直有求必应,如同儿皇帝,她在深宫也常感叹,为何吴家出不了象样的男儿,太祖南征北讨的气势荡然无存。
但这天下是他们吴家的天下,胳臂往外弯的事,她吴嬛嬛做不来。
「所以殿下确定不跟我走?」
唐寅像是吃了炮仗,满嘴火药味。
气唐寅讲话夹枪带棍,却又没有底气,不敢自信满满为皇兄担保,父亲和兄长干过的蠢事一箩筐,连自家人都心虚。
哼地掉头进屋,无言地默认唐寅所言句句在理,一个女儿家,终身幸福比国家情怀来得重要太多,她真怕被皇兄出卖,古来弱国都用和亲换取和平,为国牺牲远嫁蛮夷的公主不胜枚举,她不想成为下一个。
暴风渐歇,霜雪暂缓,天际透出亮光,晨曦降临在半毁的城门上,金兵退到箭圈之外,十余万人,百万斤的血肉为盾,金兵的刀砍钝了,人也累坏了。
当金兵遣使入城言明愿意议和,汴京城百姓的欢声高唱入云,久违的凯歌翻腾,响彻每条大街小巷。
去接李师师和江敏儿的马车刚停定,胜仗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居所。
「刚才有人说什么来着?」
得意洋洋,吴嬛嬛将皇家仪态抛得好远,咂嘴说道。
「有忠贞为国的百姓在,任何外患都不足为惧,大翎必能长治久安。」
李师师的出现,刺激了她,隔着车厢叫嚣:「不像某些见异思迁的女人,辜负我父皇对她的一番情意,只顾着自己逃命。」
李师师没现身,由江敏儿代替她发言,不管汴京情势如何,她都会遵照皇命离开,直到皇命令她回返,一如上回船只未到江宁,她又被慎宗召回那般。
吴嬛嬛听了就有气,觉得这不过是她的推诿之词,情若坚贞,即便父皇驱赶,她也不能走,儿郎们以身殉国,女郎们要以身殉情。
唐寅不以为然,玩物就该有玩物的样子,绝对服从主子的命令,李师师的作为恰如其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