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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味相投,引为知交,狗鼻子少不了要替牛贵说情。
既然已经内定,又能给老员工一个面子,唐寅乐得做这个好人。
金子还是让牛贵收下,由他去分配,给多少钱做多少事的道理亘古不变,只身闯进随时会兵戎相向的龙潭虎穴,不给点奖赏说不过去。
「我看东家想收,却没有收他的由头才做个筏子,东家千万别误会,我狗鼻子绝不是那种人。」
牛贵一走,狗鼻子立刻为自己开脱。
「他天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行骗的人我见过无数,老牛或许还不够炉火纯青,但他是真把自己当成要扮的那个人,你看他昨天在马上那股煞气,多像从尸山血海爬过的人。」
夸张了,唐寅选中牛贵,是因为他是当过兵的,又精于索贿,十足贪得无厌的兵痞样,狗鼻子该去看看眼科。
「然后呢?」
唐寅歪着头,冷看狗鼻子还能编出什么说法。
「东家是要作大事业的豪杰,用人自然要不拘一格,广纳人才,养老牛不会吃亏。」
「鸡鸣狗盗之辈亦有大用的一天,但我可没有孟尝君那么富有,养不起食客三千。」
唐寅不耐烦,掐着拳头,关节咔咔作响,就要动手。
「我看,因为你们睡过,以后还打算一起睡同个女人吧?」
在唐寅步步进逼下,狗鼻子退出船舱,人靠在船边:「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会让娘们裤衩左右,不是……真不是……不……是……」
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后来根本不敢与唐寅对视,最后关头才说了:「在汴京码头他是最后一个上船,冲杀也是跑在前头,养一个血性仍在的汉子东家不吃亏。」
这才说到点子上。
唐寅收拳,顺道在船周围巡视了一遍,船以全速航行,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江宁,一去一返,见证了一个朝代的灭亡。
北翎行至末路,等南翎朝正式定都杭州,将会有个畸形的太平盛世诞生,富贵荣景甚至远超过北翎,唐寅布局大致底定,未来可预期能过上人人称羡的豪富生活,却郁郁寡欢,战场上那些为了保家卫国,流血流泪的兵士,摇撼他坚若盘石的心志。
腐败的王朝亡了就亡了,忠贞善良的普通人不该傻傻牺牲,唐寅尚且有此感触,简泰成、狗鼻子、破嗓子,这些属于这个时空的人想必更加难忍。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闭口不谈,不在伤口上洒盐,就像破嗓子说的,五十万禁军都如土鸡瓦犬,他们这几个有个鸟用,小黑子改变的最多,话变得极少,忧伤的眼神里燃烧着压不住的愤慨,估计还没从震撼中醒过来,唐寅且由着他去,相信时间会让他好转。
靠近江宁,船队一分而二,匠人们继续前往杭州,唐寅等人靠岸返家。
在唐寅财力支持下,北通船行并掉其他船行,码头这边现在是北通船行说了算,封锁消息并不难。
李师师艳名太盛,给人的联想太多,趁早送走最好,她在江宁找到居所前,唐寅预备将人安置在桃花坞。
江敏儿与李师师姊妹相称,同舟共济过,临别前免不了一番叙情。
在狗鼻子、破嗓子护送下,载送李师师、贴身侍女,以及一干家私的车驾,连同这趟路的战利品,缓缓离开码头。
这时江敏儿才请唐寅到车上一聚。
让丫鬟到车外等待,江敏儿向唐寅行了抵地大礼,彻底服软。
唐寅安然受了这一礼。
「想我自诩阅人无数,懂得儿郎心性,到头来仍是如弃妇般被丢在汴京里,拳拳心意尽付一场空。」
悲凉的自嘲,不可一世的女子低下高傲的脖子。
「江大家不用妄自菲薄,天家子弟自不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王爷心中未必没有你,他是天命所至,在家国面前,只能儿女私情暂放一旁,等王爷安定下来,必然会派人四处寻找妳。」
最是无情帝王家,在权势面前,父母反目,兄弟相残,露水的姻缘何足挂哉,康王固然凉薄,江敏儿又付出过几许真心,不过是投资失败的不甘心,何必惺惺作态。
唐寅不说破,好言相劝,却是存着别的心思。
「找了又如何,在世人眼中敏儿怕已是残花败柳,悠悠众人之口足以将所有待在汴京的女子逼到死路。」
江敏儿说得是,在吃人礼教下,即便侥幸逃过金兵蹂躏苟活下来的女子,也没人相信她们的贞洁,届时不知会有多少女子被逼着以死明志。
康王胸襟再大,在礼教压力与群臣的环伺下,江敏儿永无出头之日。
「未必然,所谓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江大家垂青并有心辅佐王爷,借着相濡以沫,取得王爷宠爱与信任,再慢慢以润雨细无声的方式影响世局是对的,却过于曲折,在那些权臣心里,江大家的所作所为流于阴私,有名有分的王妃一旦干政,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一个外室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先生教我。」
若说刚刚的一拜是出于对不念旧恶的真实感谢,那么江敏儿的第二拜,则是发自内心最深刻的渴望。
唐寅这一路的表现太耀眼了,与之争辉根本是傻到了顶点。
她款待过的一个胡商曾经说过,最苦涩的果实,永远是自称智者的人吞下,那时候,她还大言不惭回说,连果实成熟与否都看不出来的人,没资格说是聪明人,想不到话就应在她的身上。
眼睛够雪亮,就不该与唐寅争胜,姿态放低,柔软一些,就能唐寅和睦相处。
江宁的人谁不知道,风流才子唐伯虎,对女子最是温柔小意,说是同工同酬,家里女仆跟家丁拿着同样的俸银,却只有女仆在小日子来时能躲懒休息,其实根本是多情使然,变着花样照顾小女子。
是她让这颗多情种子长出带刺的荆棘,最终刺伤了自己,今天荆棘开出玫瑰,唐寅还亲自摘下递了过来,她怎能不欣喜若狂,感激涕零。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江大家脱出汴京重围,跋山涉水找到康王爷,又捐出千金,悬赏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两名贼首头颅,江大家重情重义的美名传扬天下后,康王爷怎敢轻怠你这位红颜知己,那些大头巾又有何话可说。」
阴谋不如阳谋,江敏儿思维从一开始就错了,认为女人只能以寄生方式,一点一滴侵蚀控制男人这个宿主,从没想过站在幕前来,掌握主动权。
后世所有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薄情郎,娶的老婆哪一个是忍气吞声的小女人。
带着子女到开封府告陈世美的秦香莲,臭骂包拯官官相护,终于让陈世美死在铡刀下。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破罐子破摔,让负心汉李甲人财两失。
取得了名分就占得了道理,除非男人不要脸皮,便得认真对待,此时康王想来已经在李纲等人的扶持下,准备继承大位,他丢不起,也不能在天下人面前丢这个脸,一定得善待江敏儿。
「兵戈四起,人海茫茫,敏儿一个弱女人如何能找寻到康王殿下。」
「如无意外,康王爷人正在河北相州举起王旗,号召天下兵马与义士,伺机夺回汴京,江大家现在去正是时候,唐某愿借江大家行船一艘,派护卫随行,这回在寿州的收获全做为资助,以江大家的名义猎买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的项上人头,就不知江大家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去一趟相州?」
没有一个快渴死的旅人会拒绝一个装满水的囊子,就算唐寅送来的只是一张通往绿洲的地图,无论路途上有多少险阻,江敏儿也会毫不犹豫接过,何况唐寅附带给了一整组冒险装备与人手。
「敏儿今天才知晓什么是运筹帷幄中,掌握天下事,先生真神人也,有此本领,先生为什么与我同去,康王殿下求才若渴,定会以国士之礼对待先生。」
一口一句先生,将自己视为需要聆听教诲的弟子。
「说了几百回都没人信唐某,唐某生来最厌恶庙堂上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匡世济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操,就只想做个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的骚人墨客,帮江大家只是求一个问心无愧,结个善缘。」
再多说就不美了,相信江敏儿都能懂。
江敏儿双手交迭,贴在额上,一下、两下、三下,连三拜后,张亮美目,镇重地说道:「恩必重报,先生今日之助,若敏儿他日得偿所愿,自当回以千倍万倍,先生但有所求,绝不推辞。」
她不是扭捏的人,坦然收下馈赠。
想要富贵安宁,她何须冒着风险陪康王上京,如今又有了筹码,还有胜率、赔率更高的赌局,她要连本带利赢回来。
北通船行规模扩大后,招募不少新船工,制订明确轮班制度后,一下一上,船工无缝接轨,饮水食物补给完毕后,便可马上启程。
混江蛟侯通继续在运河和鬣狗般的水匪纠缠得不了多少好处,不如让他们护送江敏儿去相州,反正唐寅都要付一大笔的酬金,不用白不用。
如此一来简泰成又得随船同行。
终年行船,离家几个月家常便饭,也放心不下师兄。
在他的指挥下,一个时辰不到,一艘快船准备就绪。
「护卫康王爷前往相州的武节大夫韩世忠,韩将军,是唐某故友,江大家若需要帮助可以试着找他,不要太为难的事,想来他会给予方便。」
玄学中最奇妙,最吸引人的莫过于未卜先知。
能知前五百年、后五百年,料尽兴亡事,助人趋吉避凶的神算,万胜将军,不畏死的悍卒。
三者让统治者选择,神算必然是首选。
每回这种人出世都会成为众人竞相招揽的对象。
譬如说诸葛亮。
事实证明,诸葛亮真像传说中的那么神奇,三国争霸最后的胜利者就不会是曹魏,但这并不影响刘备对他的狂热。
是个人,听得懂人话,都知道三顾茅庐的典故。
却没人想过,如果四顾、五顾、六顾之后,刘备终于确定诸葛亮不愿为他所愿会发生什么事。
从三国演义里反复出现护不住粮草,宁可焚毁也不能便宜敌军,或是每次撤退,都要将驻扎地烧成焦土的情节。
唐寅肯定,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的想法,早已深植人心,并且落实在兵法之中。
「哥哥仁义,但这厮若落入曹贼手中,曹阿瞒必如虎添翼,届时是天下之祸,万民之祸,飞愿为哥哥行非常之事……」
等刘备流泪叹息,痛心疾首扭头走后,张飞就提着丈八蛇矛,捅穿诸葛亮的胸口,为了不损害刘备的贤名,诸葛亮的妻小、家仆、奶妈一夕间被杀得清洁溜溜,连那只叫做周瑜的小花狗,都会洒了一地的狗血身亡。
唐寅不想成为爱你不到,杀你全家的受害者,所以直接泄底。
有韩世忠在,唐寅知道康王的去向并不稀奇,江敏儿的目光瞬间降温不少。
一番劝慰勉励后,江敏儿血条全满登船,天鹅又昂起骄傲的脖子,寻找尊贵的栖息地。
「婊……」
想到唐寅为了小金灵豁出命撂倒一个地方大员,家里还养着一个袁绒蓉,硬生生将婊子无情后三个子吞回肚子。
「别的娘们眼里只有铜钱,美貌的小郎君,她只有权势利益,东家今天这样帮她,改天挡了她的道,她说不认账就不认账,康王不得势便罢,一得势,她能做的事就多了,养虎为患啊。」
出发前,简泰成告诉唐寅他的担忧。
唐寅示个意,江敏儿到不了相州,大河深处就是她的葬身地。
「康王会即位的,我巴不得她得宠,干掉正宫变成皇后更好,我一定送上一份厚礼,办流水席庆祝三天。」
简泰成担心的,正是唐寅所期待的。
「东主可否透露一二?」
唐寅微笑摇头,纸扇在手心敲了三下,啪啪啪。
「多嘴,失言了,东家莫怪。」
一时忘了主从界线,简泰成连连告罪。
正巧江敏儿看过来,唐寅挥动扇子与她道别:「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在埋梗。」
超越这个时代的两个字,懵傻了简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