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桃花似血 满江红(十三)

六年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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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刺秦王,临行前的心情,唐寅不是很明白,应该是十分悲壮,才会留下永垂不朽的名句。

    反观自己这行人,唐寅就有点不知该如何形容。

    在六如居憋得发慌,又受到王居无所不在的魔威压制,一到城外,个个容光焕发,精气神充沛地,看到谁都想打上一架,让一身武艺与侠肝义胆出来透透气。

    八仙洞的探子胆子最壮,在五十步外尾随,普陀寺的武僧出入都是十六人同行,人数多,突然少了一两位也很难察觉。

    脱队的武僧抄小径绕到后方,从被螳螂盯上的夏蝉,摇身一变成了黄雀。

    探子不是武僧的对手,且战且逃,却被一路逼向唐寅这头的大部队。

    「金刚伏魔阵。」

    听到武僧头首发话启动阵式,唐寅大吃三百斤。

    杀鸡用牛刀已经很过份,拿牛刀来砍螳螂?只能说出家人确实是慈悲为怀,对待众生一律平等,无论是鸡与螳螂不会有差别待遇。

    这一次近距离观赏武术用的阵式,唐寅必须承认,听起来像是大路货的金刚伏魔阵有点门道。

    十六个持戒棍的武僧,分成四组,一组四人占住东南西北,形个一个方正的囚笼,

    棍棍迭架相连,探子选择任何一方,都会被横棍驱赶退回,背后暗棍顺势而上,劈头,绊脚,左右夹击,探子整个人被箝制固定住,脚刚腾空,头上重棒砸落,脚跟被快棍一扫,眼冒金星,下如电蛇牙咬,至此,探子已经全无反抗能力。

    武僧有心卖弄,要让众人看看普陀寺的棍阵并非浪得虚名,真有困住宗师级高手的能力,松开夹棍,把探子丢了回去,接着十六颗光头,提着戒棍上窜下跳,棍影重重,如大浪纷至,一波退去一波又来,时快时慢,刚柔并济。

    其中有一招最为赏心悦目,武僧分成内外两圈,内圈八人一块以棍抵地,依序翻身旋转,像是甩人巴掌似地,朝探子面门踢击,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探子瞬间中了八脚,人还没倒地,外圈八棍朝探子脖子,胁下,腰际,腿窝一架,探子成了一头盘空而坐的牲口,口吐白沫,软垂无力瘫着。

    但因为是单方面的挨打,看上去探子像是被人乱棒殴打,是唐寅这头在欺负人。

    既然猜测到武僧们要为普陀寺增光的心,唐寅从善如流,适时发出激赏之声,说些幸亏大师们前来援手,不然伯虎处境堪虑,违心对已经烂成一块破布的探子说:

    「要不是大师们手下留情,你早就魂归西天,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要害大师们多造杀业。」

    探子就剩一口气,如果这叫留情,唐寅真不晓得武僧们无情时出手会有多么狠辣。

    好生将人搬到路边大石上靠着,唐寅在探子的手里塞了一个铜子:「杂鱼就是这样了,下去领便当。」

    继续上路,行经上回与侯通碰头的茶寮,胡丁与几个兄弟占据在那严阵以待。

    把大蛇从窝里引来,唐寅从出城后,让聂大义走在最前头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各位英雄好汉远道而来,做为东道主理应款待一二,胡某在茶寮里备了一点吃食水酒,不嫌弃的话,进来稍做歇息,让胡某尽尽地主之谊。」

    从上回便知,在牛首山地界发生的一切,鲜少能逃过胡丁耳目。

    自家兄弟被一群江湖人士拎着往擎云寨而来,胡丁要还能坐得住才奇怪。

    厮杀需要力气,正愁没地方补给,唐寅谢过胡丁后便让众人入座。

    茶寮背后站着擎云寨,自然不是会什么善类。

    如果不是胡丁事先表态置身事外,在当下的局面,唐寅可不敢贸然接受款待。

    「令弟误闯六如居,被王居前辈所擒,唐某向王前辈讨了个人情,将人平安送回,还请胡寨主别怪唐某自作主张。」

    场面话说圆了,事实究竟如何胡丁心中自有一把尺。

    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聂大义是什么个性,他胡丁还不明白。

    误闯?见财起意便罢了,还在王居答应护住唐寅的三日期限内摸进六如居,不知死活到这种程度,与其留着他替擎云寨招祸,不如让他死在王居的刀下干脆点。

    王居这人性邪,喜怒不定,武功又高,胡丁得罪不起,但唐寅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可是这头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那头和他们一块去洗劫同乐园的双面人,现在他又得到众多江湖人士的认可支持,俨然有了一方势力,不再是胡丁能随便揉捏的小小书生。

    「大义他少不更事,难免莽撞了些,不管他哪里冒犯了唐公子,作哥哥的替他

    说声歉。」

    恭恭敬敬行了礼,却也没天真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

    「还不过来替唐公子倒杯酒,多亏他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不然你这条小命早交代在王居前辈手里。」

    全是屁话,胡丁试着打马虎眼,看能不能将事情带过。

    大哥发话,聂大义不敢不从,看在唐寅并未羞辱他的份上而且以礼相待,规规矩矩地唐寅、胡丁两人倒了一碗酒,接着在胡丁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胡丁越听脸色越凝重,到后来连举着的酒碗也放下。

    口沫横飞冲着唐寅抱怨:「唐老弟你也太不厚道了,看在我们之前的交情上,擎云寨放掉这二十万贯,也算是成全你我之间一份情意,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约战牛首山,几乎是把擎云寨拖下水,他又在这里招待唐寅,万一被其他绿林朋友看见了,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没有落井下石,不代表他会雪中送炭,但谁相信。

    越是后悔,看着替他惹祸的聂大义就越不顺眼。

    「我打死你这个不成材的混蛋。」

    酒碗往聂大义头上丢,陪同前来的包丹伸手接下碗,聂大义只被酒水泼中:「大义还小,回寨里我再慢慢教他。」

    聂大义是包丹从小看大的,包丹对他多了几分维护。

    「要不是他财迷心窍,人家有法子把咱们硬绑在同一条船上,进江宁办事的门派、山头,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这把火烧到擎云寨来了,都是因为他。」

    对兄弟见死不救,以后胡丁别想带人了,但和唐寅扯在一块,开罪的人会更多。

    「胡寨主误会了,唐某绝无此意,如果寨主不相信,我唐伯虎当着各位英雄的面发誓,不会因为送还聂兄弟就跟寨主索要人情,擎云寨照之前一样两不相帮即可,饮完这杯酒水后,唐某不会向寨主讨一粒米粮,一个人手,杀敌除恶我们六十四人足以。」

    话撂开来说,不让胡丁难作。

    听得众人连声叫好,胡丁却更不放心了,这不是他认识的,有着君子面貌,小人心肠的唐狐狸。

    「老实给哥哥我交给底,你来牛首山到底想做什么?」

    胡丁慌了。

    「大义是我弟弟,替他善后天经地义,真有个不测,你逃到宏觉寺找一名法号善真的和尚,他会带你从密道离开,到山里的面佛洞躲个几天,唐门和周老爷子都派人过来了,到时候我再通知他们去找你。」

    与其担心唐寅出些损人利己的黑招,胡丁干脆释出善意。

    「胡老哥真的误会了,就算老哥愿意替我出头,弟弟还怕其他人知道我们之间走得太近,有些事分得清楚点好,相信老哥懂弟弟的意思。」

    「那你……」

    胡丁更不解了,不是要挟恩要挟,也不是想祸水东引,难道唐寅是因为牛首山风景秀丽,寺庙林立,以为在这里与人拼杀会得到佛祖保佑吗?

    「到哪里不是个杀,只是单纯把人还给老哥,就地了结这场恩怨。」

    被一群鬣狗盯上,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如果胡老哥还是不信,那么我们就到别的地方去,为了二十万贯,那些人天涯海角也会追过来。」

    「唐某替诸位英雄谢过胡寨主的盛情,这就启程离开,告辞了。」

    说走就走。

    等待其他人整装时,唐寅对外说:「告诉你们当家的,我们在向西十里处等着他们,别坏了擎云寨的安宁。」

    在马上随手往西一指,与牛首山背道而驰。

    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胡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刚刚因为承这份情,专程过来向胡丁敬酒的汉子,再看着胡丁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失望之意。

    搞得胡丁里外不是人。

    「这样正好,我们可以隔山观虎斗,到时候来个渔翁得利,这唐寅就是个傻子。」

    聂大义还想赚人头钱。

    「少讲两句话你会死吗,闯了祸还不知道安分点,你害得大哥和我们擎云寨在天下英雄面前丢脸了。」

    包丹难得对聂大义动气。

    「我哪里说错了,咱们是为了行侠仗义才占山为王的吗?英雄值几个钱啊,这些年官我们杀过,兵也宰过,烧掉的村子不下十来个,图得不就是富贵荣华,大哥你说,我说得不对吗?」

    匪就是匪,聂大义最看不起寨里那些满嘴侠义,想帮自己洗白的家伙,而自从寨里到苏州干了一票大的之后,这种虚伪小人越来越多。

    那票该分的钱,没有因为他不在而少分,但他就是喜欢烧杀掳掠,把他北山狼凶名传到大江南北。

    「了不起。」

    这是大实话,甚至胡丁自个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从聂大义口中说出却是刺耳无比。

    「你想当一辈子山匪自己去当,我不奉陪。」

    过去是过去,现在寨里不愁吃不愁穿,朝廷又乱成一团,官兵没空搭理他们,

    大家正乐得想好好吃几年安稳饭,等同乐园的私货出清,要田有田,庄园商铺样样不会少。

    胡丁找过包丹他们几个商讨过,过几年想要盖一座像是祝家庄那样的城寨,雄霸一方又被天下英雄敬重,大家都很赞同。

    能当英雄谁愿意当匪,包丹想不透聂大义为什么乐在打杀。

    「大哥你不会真想出手帮唐伯虎吧?」

    两位哥哥的态度,让聂大义怀疑。

    「千万不行,大哥你不知道那个王居简直就是妖怪,我在他手里过不到五招,我们十三个兄弟齐上也只有等死的份。」

    急忙阻止。

    胡丁不理会他,叫上人手就要回寨。

    包丹刻意将聂大义留下。

    「回去好好跟大哥道个不是,你不听号令私自行动几次了,哪一次不是我们出面收尾,不讲道义,你还能活到现在?你要杀唐公子,人家不但放过你,还专程带你回来,你就这样报答他,以后谁会肯帮你、饶你。」

    聂大义不爱听:「那是他傻,唐伯虎就是个蠢蛋,王居让他拿我跟大哥换一条命,要不是我说寨子的人如今想吃太平饭,请他别乱了我们的好日子,他刚刚就跟大哥开口了。」

    为自己的机智骄傲。

    「读书人就是好骗。」

    包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聂大义,驾马上前找胡丁说话。

    同时间唐寅一行人正朝西而行,萧千敬说那里有片空旷的跑马地,除了牧马人,罕有人至。

    「就那里了。」

    唐寅选定决战地点。

    「不妥,敌众我寡,要挑也要挑有树林房舍,便于埋伏,适合游战突袭的地方。」

    「也就六十来号人,再打散,正好方便人家个个击破。」

    游击战最为可行,但唐寅一口否决,他有自己的盘算。

    临战前,唐寅将胡丁给的逃生处,接头的和尚告诉众人,请大家惜命,留得有用之身,别为了他丧命。

    众人哪会听从,他们早做好博命的准备。

    唐寅选了这个绿草如织的风水地,正适合一逞英雄意,挥洒头颅血。

    正面冲杀,一较雌雄何等畅快,可惜杀得不是金狗而是自家人。

    「来了。」

    一个时辰后,以八仙洞、松山楼、马头帮为主的一干匪徒,由远而近,浩浩荡荡现身。

    人越聚越多,其中不乏有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一找到唐寅的踪迹,眼珠子就不移开了。

    二十万贯近在眼前,慢一步就会被他人夺走。

    江湖人又不是兵卒将士,不讲究列阵叫阵,先到先得,手下见真章。

    一人动,十人动,百人动,跑马地上一片骚乱,刀尖全指向唐寅一人。

    只听见杀声盖过杀声,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