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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光成金,毫不贪婪的洒向车帘。
信若元以扇挑了那布帘,沿路说个不停。
与他相反裴靖却是正襟危坐,一路无言。
“王爷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信若元眨巴着眼明知故问道。
裴靖嫌恶的看着他,想到便是这个人占了青尘的心,目光又开始闪烁不明。
见着他那种眼神,信若元也知趣的闭了嘴,转头继续看他的风景。
……
此时已值响午,街道人声鼎沸,该是一天中酒肆饭馆最热闹的时候。
段韶华手捧着被玄青厚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七弦琴,一步一步郑重的向着雪宇楼走去。
在外人眼里他段韶华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杀只鸡都费劲的文弱书生,无论去哪找活总是第一个被涮。只怕是还没赚够银子这弱书生就得先伤了自己,反倒要他作为老板的赔钱。
不过想来也是,段韶华一笑,更加握紧了手中的这把琴。若是连这个手艺都没有他恐怕真要成为一摊靠人供养的软肉,没皮没脸。
偶尔想想真是亏了家道还盛时双亲的细心培养,琴棋书画必选一,他选了琴只为交差,未曾想有一日竟会成了谋生的全部。
如今,除了弹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幸得他琴技不错,在附庸风雅的头一号雪宇楼中混得了个不小的名声,每日弹上几首风花雪月,银两自然不会少。
若在之前凭着赚来的银两他和宝丫头一家过的可说是宽裕,可赖那场顽疾折腾的他和二老所存的银两是所剩无几,前几日为了那足够续命的长白山人参更是倾尽了所有,连足遮头顶的瓦房也卖了。再过几日事主就要来收房,在这之前他只能先存够银两,能保得他租够一院度日。
只是宝丫头,虽说生死有命,但如何能舍。
又是一股悲意上涌,段韶华干脆摇了摇头。悲伤总在消磨意志,而现在唯有他绝不能倒下。
重积了力气,眼看雪宇楼近在眼前。
甫一进门,掌柜一见他就迎了上来,面上是少有的凝重。
段韶华微疑,忙打听是有什么事。
掌柜的不能透露太多,只说今日有两位重要客人来听琴,而且指明了要这里最出色的琴师,这肥差自然是要他段韶华来接。
既是肥差,那免不了要多打赏些,段韶华大喜,没等他开口掌柜的已接过了话。
“只要让那二位爷高兴了,银两自然少不你的。只是。”他蓦地严肃起来,“这二位客不只是一般的达官富贵,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否则不只是你我,恐怕连我这个雪宇楼此后也无法在京城立足了。”
这般严重,段韶华打起了戒心,恐怕不止是富贵这样简单,只怕是官字两个口之游。
但有银子,就是大爷。
段韶华点了头,握着琴,随领路小厮上了楼。
二楼雅间,那两位了不得的人物就在。
小厮敲了敲门,得了话后才推门而入。而段韶华一直低着头,按着规矩走到了抚琴者该坐的屏风后头。
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漆画象牙屏风隔绝了两者视线,古典,宁静,稍后抚琴便能凑成一股和谐之美。
段韶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放于琴弦之上,暗思何曲。
难得存了讨好的心思,思来想去,借物咏怀,一曲梅花三弄最为合适。
三弄便是三个变奏,段韶华不敢放松片刻。从第一个落音开始,清澈如泉。
指若青葱而起,两手似鸾凤和鸣,袅袅琴音泄出。
初如潺潺清泉流动,澈人肺腑。
聆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信若元一挑秀眉,捻着茶盖笑道:“觉得如何?”
裴靖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沉默不语,这会也不过冷语一句:“卖弄风流。”
信若元“哗”的一声合了那折扇,连着“啧啧”了两声。
裴靖的那一声沙沙低沉,话音低凝,竟盖过了那琴声,段韶华听的清楚。
心思有一瞬恍惚,指下险些错了音。
立刻大敲警钟,暗恼几失了分寸。
琴音还在继续,渐渐高亢有声,急水奔腾弄横江,奔涌倾巢而出。凌云玉萧,风荡梅花,琴音琳琅,叫人闻之欲醉。
屏风外的信若元阖目,支耸着脑袋,超脱了琴音,脑中开始想象这弹琴之人。
合该是温文尔雅,如坐春风,又或者风流潇洒,能眉目传情。
正思着乐,却听旁边一声嗤笑,信若元这才睁了眼,原来不知不觉竟将话说出了口。
裴靖面上尽是嘲讽的笑容。
信若元摇首,依旧盈盈笑着,“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听音猜人,该说是王爷不懂风韵。”
“到底是穷酸风流。”裴靖依旧很是不屑。
信若元叹着扼腕,“怎么说都是一绝的琴师,到了你靖王爷眼里都是糟蹋。就似那千年山参一样,那可是常人穷极一生求都求不来的珍品,你就这样给丢到狗嘴里。”说到此处他又觉得可惜了,连连摇头,只觉扇子送出的都是酸风。
不想,此言一出,琴声立刻戛然而止,只是尾音颤颤,昭示弹琴者的讶异。
短暂的沉默,信若元大笑了两声,打趣道:“可见靖王爷名气之大,这就把顶好的琴师给吓着了。”
话里带着调侃,之后就是静若死水的沉寂,屏风后的段韶华俱身颤抖不已。
二人的那段话彻底搅乱了心神,紧绷的弦在指尖划过,划破了表皮。
段韶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出屏风。
目光所及是两位锦衣华服之客,那位看起来比较威严的该是靖王爷了?
裴靖二人就眼看着他走了出来,许是满屋阳光遍布,看他更是容颜绚烂。
万道金光铺陈中,只看此人身形欣长清瘦,一身浅绿衣裳,气质淡然。一条靛青色发带挽就下的乌发倾泻披肩。
清俊间,有道是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
段韶华也知自己是突兀了,更不合规矩,但这步已踏出,回不回头都是有罪。
信若元适时的摇了摇扇,朗声道:“你口称王爷,如何不跪?”
这一句及时把段韶华拉回现实,他怔了一怔,看向那位威严,又有些试探,“敢问这位当真是靖王爷?”
裴靖双眉一挑,淡淡道:“难道你认为有人敢假冒本王?”
段韶华直觉得心口一紧,想到那段话不知是惧是恨。
但要照规矩还是就此跪下,称一声“参见王爷。”
裴靖并不看他,反而问道:“一曲未完你就走出屏风,是听得靖王爷这三个字要迫不及待的拿赏。”
话中实打实的嘲讽之意,段韶华心下微沉,不语。
不想他的沉默又让靖王爷挑了刺,“所谓的第一琴师也不过如此,该弹的时候不弹,该说的时候不说,弃之也罢。”
话中,竟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平添一丝愠怒,段韶华猛然起了身,染火的眸子一看前人。
裴靖本以为他会求饶,现下倒是有些意外,实在少有人敢这么看着他。除了西内院的那位主。
段韶华瞬也不瞬的看着他,宝丫头的病,二老的积蓄,丢去了珍奇,还有他那句刻薄,件件在脑海回放。
裴靖是准备看这个琴师有多少骨气的,是准备作文人雅士的酸态指责还是义正言辞一番,但不想他竟是什么话都不说,只一味盯着自己看。
难不成,裴靖一扬嘴角,“你一直看着本王做什么?”
段韶华目光不移,带了两分嘲意,“草民只是想看看草菅人命的权贵都是长什么样子。“
裴靖面色一沉,难道是来寻仇的?
一直置身事外的信若元玩味的看着这一切,添上一句,“王爷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仇,竟就这么遇上了。”
裴靖这时已解过未来,低低一笑,“只怕念仇是假,想引起本王的注意是真。”
说完又将段韶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大有放下身段之势,“你若是能论斤足卖,我倒是可以买你一夜。”
满满的讥嘲之意,段韶华胸口鼓动的厉害,就算是落魄少爷但当真还未受过此等侮辱。
按捺住激愤,段韶华努力淡道:“王爷是皇家天人,草民怎敢高攀。况且南风之流,只怕是会坏了王爷的名声。”
句句反驳,裴靖略一凝神,似有吃惊之意。
段韶华将目光移开,有些咬牙道:“草民刚才失礼,是怜惜被王爷夺去的救命之物,本是珍奇,不想竟被这般糟蹋。”
微微一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株人参。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裴靖就是想忘记被青尘拒绝的苦处也难。
“既是我靖王府的东西,想怎么处置自然全看本王。”
“王爷可知这会害了一条人命。”段韶华一急,语气也是一冲。
听他口道人命,又涉及药材。裴靖几思下也已明了。
看来是他家中有人身患恶疾,等着这根人参回去续命,只是被他抢先一步,到了他靖王府的手里。
裴靖冷哼了一声,眼里闪着寒光,“若只把将死人命拴在一根人参上,那世上的大夫都不用长脑子做事了,干脆统统扔了药箱去做那采药郎。”
不等段韶华申辩,裴靖又火上浇油了一句,“天命如此,若你有权有势,那今日奇珍就会在你手里。”
不稍他细看,已可想象他悲愤无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