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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傅曼烟睡得沉,辰时过半了木鱼方将她叫醒。她揉了揉眼睛,迷糊得很,不知今夕是何夕。“几点了?”
半天没人回应,她才后知后觉,此处非彼处。都是因为刚才那个梦。一个昏暗的屋子,疏离远景,里面有两片极模糊的人影,跟投在皮影布上似的。不知道两人是谁,他们的身形交叠在一起,远远看着形成一个十字状,横长竖宽,其中一人的胳膊有节奏地摇晃。
估摸着春喜快过来,她赶紧洗漱穿戴,又着急的用朝食。等了不短的时间,她便问收拾饭菜的木鱼:“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正。”木鱼想到她昨晚回来时面色发沉,像是回到大夫人去世那段时间,劝慰道,“三小姐您不要责怪自己了,大夫人不会怪您的。当时老夫人派人来叫的时候,您都吓晕过去了,等您醒来大夫人的灵柩都摆好了。不是您不想去啊。”说完脸颊还一鼓一鼓的,好似自己很有道理。她就是看不得自己家小姐愁眉紧锁,现在这样,多好啊。
昨天的疑问居然这么快就有答案了。不是不想去,而是昏倒了。是这样啊。傅曼烟细细琢磨着,看在木鱼眼里却是在发呆。木鱼想起三小姐悬梁之前一直发呆,不禁急眼了,“三小姐,您要是难过,大夫人也会不安心的。”
曼烟莞尔一笑,“我没事。你去吃饭吧。”
木鱼见她愁绪已散,这才放下心,提着食盒去了丫鬟堆处。刚到门槛差点撞上准备窜出来的拂尘。拂尘吱了声“木鱼姐姐”就低着头往外走,杌子上的莲花拿眼刀子剜了下她的背影。
木鱼肚子里一堆饥饿之火燎得老高,只想赶紧吃饭。拎起汤勺,感叹了一句,“咱们吃的比主子的还好,今天大厨房终于炖肉了。咱们才吃了这么些天,三小姐却是天天青菜豆腐从小吃到现在。三小姐好可怜。”一脸满足地咬了一大口肉,顺便问了句,“拂尘哪里惹到你了,我看她挺乖的啊。”
莲花努了下嘴,“得了三小姐青眼便不禁说了。诶,再给我一块红烧肉,我也爱吃。”伸出筷子就要去捣,说时迟那时快,木鱼却比她更快端起了自己那盘份例。两人扑打着玩闹起来。忽然传来铃铛的喝斥,“不想挨罚你们就消停点,春喜姐姐快到了。”
铃铛从次间走到门口翘首观望,木鱼和莲花囫囵吃完饭也出来了。莲花嘟囔一句,“拂尘又跑哪去玩了?”铃铛柳眉一横,莲花立刻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气焰全消。
眼见着春喜姗姗而来,眉开眼笑。木鱼先跑进屋通报,傅曼烟起身相迎。她都快等睡着了。
春喜一进来就连声致歉,“让三小姐久等了,真是我的不是。出门刚好遇上了点事。”
铃铛去倒茶水,一边嫣然笑道,“春喜姐姐是大忙人,大家都知道。三小姐不会责怪你的,你将心放回去吧。”
曼烟看到杆子却不顺着爬,淡然问出疑惑,“出了什么事?”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了。不明白她怎么打听这些起来。以前除了佛经,不问他事。
春喜忙道,“三小姐,您是多金贵的人,哪能操心这些凡俗琐碎之事?都是些鸡飞狗跳的,不值当。喝完这杯茶就去祠堂吧,过会子日头要大了。”
曼烟只得作罢。毕竟不能太出格了,路得一步一步走。
铃铛拿了件黑斗篷,跟春喜两人轻盈袅袅地走上穿花游廊,并着身往西边而去。曼烟刻意在后面不疾不徐地欣赏风景,不一会就落后她们十多丈远。两个豆蔻之际的少女轻声细语,嫣然巧笑,时不时回过头等曼烟一段,免得她落得太远。
曼烟虽是假装赏景,但是看着看着也看出一些门道来了。她们是从东边过来,祠堂在西边,这西边和东边真是两个季节,风景大不同。
青草的气息沁人心脾,远远能瞧见的荷花池上躺着一座雕栏玉砌的白色石头半拱桥,大理石的桥头碑上有刻字,“莲心桥”。荷花池两岸种满柳树,此刻正是柳枝轻舞,一副娉婷依依不能自持的姿态。池内对称栖息着两座小亭子,遥遥相望。相似的亭檐上飞舞着同样的三字草书,“双子亭”,几个字颇有怀素之风,笔势连绵草尔不乱。
最最巧妙之处在于连接桥和亭子的,居然是一条暗桥。长石柱桥墩砌筑在水下,浮在水面上的白色圆石盘作了断点的桥面,仅能供一人站立行走。游走在莲心桥上粗一看,会以为是睡莲叶片浮在水上;砌成白色,又不会让人跟真的绿色叶子混淆踩空。若观桥的是些公子小生,恐怕极易联想到那样的诗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傅曼烟看到这桥就走不动路了。这桥极具现代色彩,让她对古人的精妙技艺升起一种膜拜之心。看到这桥她就感觉亲切,便踏上那些伪装的睡莲叶子,一跳一踩地登上亭子,又将整条断点桥面走完一遍。直到听见铃铛和春喜的喊叫声,才慢悠悠地跳了回去。
春喜像是魔怔了,铃铛也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喊道,“三小姐,您别吓奴婢了,奴婢经不起。这个荷花池淹过人的。”
曼烟羞涩地点了下头。她果然冒失了,这里可不是现代,蹦极漂流满天飞。
经过这一遭惊吓,俩丫鬟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快点到祠堂。过了抄手游廊,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再走上一炷香的甬道,侯府西侧的傅氏祠堂终于到了。外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怀荣堂”。曼烟在心中估算了下,按照现代时间计算,从琉璃院走到这里差不多三十分钟。春喜接过铃铛预备着的斗篷,带曼烟往里面走去。她先是跟祠堂的仆人比划几下手势,那人才取钥匙打开一间厅门。曼烟这才知晓,放灵位的房间是要落锁的。
大概从大丰国高宗姬桓开始,京兆大户人家开始流行一个规矩,看守祠堂的最好是哑奴。说是因为祠堂里有祖先的姓名八字,一旦传扬出去会影响后代的运势,若是遇上一些不义的和尚道士作祟,还会伤了阴德。原本是可有可无之事,经过将近六七十年的发展,到先帝姬盛当政的天佑年间,这个规矩竟已经如河流入海扩散开来。加上先帝很是信奉佛道之事,也少有官员像前几朝那样对这条规定置喙,《大丰律》便加入了一条断舌之刑,若是犯了死罪的人,自请受此刑罚且终生看守祠堂,则可免了死罪后终生为奴,不允婚配,然后由大户人家买回去安置在祠堂当中。
从进入祠堂厅里,傅曼烟就感受到一股凉意,春喜及时将斗篷给她系上。祠堂里面确实比外间寒凉,哑奴裹着一件褐色短袄。他生的黑,五官看起来较暗淡,也许是在祠堂一个人待久了,虽然面无表情却一脸煞气,令人望之生畏。他点了三根香递给曼烟。
酱黑色的供案桌上立着密密麻麻的排位。最新的黄色牌位属于卓氏,写着“先妣傅母卓孺人闺名梦君之莲位”,旁边紧挨着一个青色木牌,“故男傅沐恩之莲位”让曼烟不忍多看。祖母当年不知道多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他人岂能懂。
傅曼烟跪倒在卓氏的牌位下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心底默默念道:“我,傅鄢,以性命起誓,从今往后,爱三小姐所爱,痛三小姐所痛,以后,我就是傅曼烟,傅曼烟就是我。如违此誓,来日必将灰飞烟灭。现在您就是我的母亲,您请安息吧。”
接着同样的一套动作,曼烟又在傅沐恩的牌位下行礼拜叩,许下承诺。完成整个仪式后,傅曼烟心底的那份不确定终于消失了。未来,她会尽力在此处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价值。
三人各怀心事地沿着原路返回,一路都很沉默。快近松鹤堂时,曼烟提出去看老夫人,春喜面有难色,道:“老夫人今天杂事太多,头先就发话出了祠堂让我送您回去呢。”
曼烟想着,看来是真的有事。便道:“春喜姐姐不用送了,赶紧去忙吧。我这有铃铛在呢。”
铃铛连声应和,“就是,不能让我只拿银子不干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