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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沥山行,说是泡温泉,不如说是打猎的。除了睡觉的那几个时辰,商少君几乎每日都在和柳行云带着人马往雪山上去,想要猎熊。
这日也是一样,不过他不再带着人马,只是和柳行云两人上山了,称人太多,容易惊动猎物。
白穆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她只要想到昨夜那封信,便什么都干不了,骑马自然是不会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她开始担心,那慕白心思如此细密,竟能从她拿走他的玉佩推断出她想要裴瑜的令牌,万一有其他企图怎么办?即便她相信慕白,若是商少君回来,今夜要在这边过夜怎么办?即便商少君今夜不过来,马场离行宫那么近,若是中途被人发现怎么办?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亥时,商少君和柳行云的迟迟未归带来了小小的骚乱,裴瑜带着一批人马上山找人,行宫的守卫瞬时稀少许多。白穆只觉得天意如此,决定子时冒险一试,毕竟她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拿到裴瑜的令牌。
碧朱虽然知道此事危险,但她不会武,自知跟去只会拖后腿,便老老实实地待在行宫,不停叮嘱白穆。
“你好歹也是我商洛最最受宠的妃子,若是有什么意外不要怕他,任他白子洲再神秘,十个也是抵不上我商洛国富民强的。”碧朱一边替白穆系紧披风,一面继续道,“实在不行你就大喊,那里离行宫这么近,肯定会有人去救你的。”
白穆只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带笑。
“路上雪滑,你小心些别摔着了。若是被人发现,就赶紧折回来,不去便是了。做不到老爷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少爷很好说话的,到时候我去求求他,说不定也没什么事……”碧朱拉着白穆的手,担心地犹疑道,“阿穆,不如……不去了吧?”
白穆笑着抱了抱她,“没事的,我马上回来,等我好消息。”
说着不再等碧朱的下句话,打开门便走。
这夜她简单地扎了个髻,穿着黑衣,素颜,被人发现也不会怀疑是“贤妃”。她小心翼翼地躲过四处巡逻的御林军,紧张地寒冷都忘了,只见着机会就往侧门挪。估计柳行云带走了大半随行军,行宫略偏僻一点的地方就空荡荡的,让白穆的动作方便了许多。
行至侧门,守门的人都没有,她顺利出门,才发现并非没有,而是都被打晕了躺在墙外,心下再次感叹慕白的心思细腻。
一路飞奔到马场,大冷的冬日,白穆沁了一背的汗水,见到慕白安详地在马厩边喂马儿吃草,扫到他温煦的脸,才稍稍放下心来。
也不知为何,他这张脸,总让她提防不起来。
“慕公子,我要的东西呢?”白穆开门见山,压平了气息问道。
慕白抬首见她,微微一笑,眼底的徐光便像温泉水般缓缓荡开,“我的玉呢?”
白穆犹疑了一下,从胸前衣襟里取出那块玉。
那玉的质地自是不说,上面刻了个“白”子,许是他们白子洲什么重要的物什。
“慕公子可否先将我要的东西给我?”白穆握紧了手上的玉,不掩防备地看着慕白。
慕白又是一笑,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令牌,递到白穆眼前,“裴公子的御林军令。”
白穆仔细看了看,这东西他在裴瑜身上见过,一般她见过一眼的东西便不会忘,旁人做出来的假货她也认得出来。
眼前这令牌,还的确是真的。
但白穆还是有些不相信慕白会这么轻易将令牌交给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容真诚,眼底的温煦也不似做戏,才缓缓伸出手,拿回令牌。
“你……就是要回玉牌这么简单?”白穆问。
其实她在犹豫要不要把玉牌还给慕白,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慕白拿到玉牌之后出尔反尔呢……
“娘娘若是要留着也无碍。”慕白轻笑道,“那不过是母亲交给我,赠予未来妻子的定情信物而已。”
白穆心中一窘,递出玉牌,“还给你吧。莫要怪我小人之心,公子若是了解皇宫为何物,也定能体谅我……”
慕白却不立刻伸手去接,只道:“娘娘不喜皇宫?”
白穆皱眉,这慕白,平日也没有这么多废话,“玉牌你还要不要了?我要回去了。”
“既是不喜,不知娘娘为何会入宫?”慕白微微笑着,没有要接过玉牌的迹象。
“本宫需得速速回宫!慕公子请注意自己的身份!”白穆低斥。
“在下唐突。”慕白接过玉牌,拱手赔礼。
白穆不欲与他多说,转身就走,却见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仿佛挂满了星辰,明亮的火把像是一条巨龙在山头盘踞,照得雪光都带了别样的昏黄。
白穆心下一跳,更是加快了步伐,还未走出马场便与奔来的碧朱撞了个满怀,“阿穆!刚刚少爷带伤回来,说他和皇上在山上遇到刺客,皇上受伤失踪。他带着行宫剩下的全部人马一起上山了!我见没人管,便来找你。”
刺客?受伤?失踪?
白穆又看了一眼蜿蜒得巨龙似得火把,突然觉得手里的令牌烫手。
柳轼要御林军总领的令牌,商少君偏偏在与柳行云单独相处的时候遇到刺客,是不是他们早在策划政变,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安排?
白穆转身便奔向马厩,却被人一手拉住。
“娘娘姓穆?不知是哪个穆?”
白穆第一次觉得慕白这样讨厌,咬着唇甩开他的手,奔到马厩找到她的小红马,翻身上马。
碧朱这才反应到还有旁人在,连忙改了口,跟在白穆身后大喊:“娘娘!娘娘!山路险滑,不宜骑马!”
但白穆好似未听到她的话,扬鞭就走。
碧朱都未料到白穆会这样大的反应,跟在白穆身后跑,“娘娘!骑马危险!你别骑那么快!”
碧朱的叫喊声被厉风一刮即散,白穆充耳不闻,只在脑中重现慕白教她骑马时候的各种要领。
她才学会骑马两日而已,但她自信并不笨。就像她入宫前大字不识,如今她读完的书卷已经能堆满半间朱雀殿。
许多东西,她见过一眼,便不会再忘。
白穆策马疾驰,朝着火龙的方向,也不知用了多久,看到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山腰,听到嘶鸣的马声皆是一怔,回头看住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
“皇上呢?”白穆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沙哑,一句话问出口,竟没有一个人回答。
白穆稳了稳气息,“本宫贤妃柳如湄!”
话音落地,正好人群簇拥中出来一个人。
“裴总领,皇上呢?”白穆直接问裴瑜。
裴瑜是见过白穆素颜模样的,因此只是愣了一愣便反应过来,拱手道:“回娘娘的话,柳将军已经带人进去寻找,我等在此围堵刺客!”
“蠢货!”白穆大斥。
众人第一次见向来端庄的贤妃这样大的火气,皆是一愣。
白穆骂是骂,却不能解释下去。毕竟她怀疑柳行云有意陷害商少君,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理由来,她自己都还算是柳家人。
“本宫要上山。”白穆冷声道。
“娘娘,山上可能还有刺客,娘娘不可上山。”裴瑜跪下道。
“让开!”白穆的着急溢于言表。
“卑职明白娘娘担心皇上安危,但娘娘上山并帮不上忙,娘娘慎行!”裴瑜不肯让道。
“本宫命你让开!”白穆大喝。
裴瑜却还是不动。
“娘娘,奴婢带你去。”
白穆还未听清来者的声音,身子一轻,被人带着飞快越过聚在山腰的御林军。
“玥姑姑……”白穆诧异地看着行轻功带她前行的女子,她从未见过哪个宫女会武的,看起来武功还不差。
一路风很大,遍地的雪,不时能听见附近有人高唤“皇上”的声音,白穆看着一望无际的白和零星的几点火光,心中像是缺了一个大洞,任由冷风呼啸着直贯而入。
“娘娘,你想往哪边走?”莲玥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莲玥虽然一直在身边,但白穆觉得她是太后那边的眼线,和碧朱一样不太待见她。就算是此刻,她带着她上山,白穆也会怀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
“人少的地方。”她也顾不及想那么多了,只要能顺利找到商少君就好。
莲玥果然带着她越走越偏,御林军的喊声渐渐消失,路也越来越黑,莲玥拿出了火折子。
“你为何要带我进来?”周围太过安静,又冷,若不说点话,白穆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莲玥的声音仍旧冷静,“奴婢从未见过娘娘如此激动,想必自有缘由。”
“待会若有什么事,你便自己先走,不用管我了。”
“奴婢既奉太后旨意随娘娘左右,必保娘娘安全。”
莲玥的话刚刚落音,一股寒气逼来,清脆的兵刃交接声。
暗处窜出几名黑衣人,各个手执长剑,莲玥一把将白穆推开,喝道:“娘娘先走!”说着便与那几人纠缠起来。
白穆毫不迟疑地继续往深处走,既然有刺客,至少说明方向是对的,至于商少君……
商少君,你一定不能有事。
***
白穆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向前走了多久,一片黑暗中她忍不住大喊:“商少君!”
走到最后,她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固执地往前走,直到一声声野兽的嚎叫打破暗沉的静谧。白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了起来,只朝着野兽嚎叫的声音跑去。
不多久她便看到了传说中的熊。
商少君心心念念要猎到,昨日还说要送她一对熊掌。可现下那只熊浑身浴血,一掌已被砍下,另一掌正对着前方的人挥过去。
白穆想都来不及想,抽出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对着它的眼便投了过去。
那熊浑身是血,它身前的人同样浑身是血,尽管没有野熊接下来的一击,他仍旧踉跄着倒了下去。
白穆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奔过去抱住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离那只熊更近了。
野熊已然暴怒,此时再受一击,更是怒不可竭,一双眼里透着幽蓝的嗜血光芒,盯着白穆就一掌拍下来。
白穆紧紧抱着晕厥的人,声音细小却不断重复地喊着:“商少君……”
她整个人将商少君挡住,似乎这样一挡,那只熊只会伤到她,而不会伤到她护着的人。
疾驰的厉风在耳边闪过,白穆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两眼蓦然迸出血光,耳边都是嗡响。
血光,腥气,嗡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许久。
许久之后白穆才清新过来,发现背后撕裂般的疼痛,而自己还活着。
她忍着剧痛挺直身子,四下望去。
雪白尽数被鲜血染红。
十几名刺客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刚刚狂性大发的野熊身上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断了一掌,直到现在还在淌血,只是它的眼神已经迷糊,不知是短暂的晕厥还是已经断气。
而她护着的商少君,浑身冰冷,身上有剑伤,流出的血带着黑色,应该是中毒。内伤她看不见,只知道他几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滚烫的眼泪只在一瞬间就流下来。
她以为她已经流够了眼泪,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坚强,她以为她一定会等到她要等的人。
“商少君商少君……”
她抱住他,希翼自己的体温可以给他少许温暖,希翼自己的呼唤能让他再睁开眼,就像他曾经将她唤醒的那样。
不知是因为自己心底泛起的绝望让她的身体渐渐冰冷,还是背上不断流出的鲜血让她的意识愈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白穆似乎回到一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她初见商少君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在商都找阿不五个月了。
那时她满心期待地在商都等着爹娘来与她团聚。
那时她缝好了嫁衣等着“义父”帮她找来她的未婚夫婿。
静谧的小院里落下了那年的初雪,她时不时地看一看渐渐被白雪覆盖的小路,看到阿爹熟悉的身影时连忙端上热好的菜。阿爹却一把推开门,拉着她的手便要走:“傻丫头!丞相的义女是那么好做的?我带你走!”
她不愿,阿爹却说:“你不知皇上已下圣旨,召丞相义女入宫?你想一辈子待在后宫不成?”
她整个人都傻了,包袱都来不及收拾,跟着阿爹往城外跑。
他们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满满的御林军,穿着银白色的盔甲。
为首那人独骑马上,明黄镶边的锦衣随风飘摆。
她稍稍抬头,就被城门口耀眼地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感觉到暗黑天空下飘来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沙子一般,看着他骑在高马上慢慢地走进她,逆着光的脸越来越近,她被阿爹勒令低头,却被他一手抬起下巴,盯着她,笑着问:“你就是柳如湄?”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
眼泪猝不及防地盈满眼眶,她惊喜地搂住他的脖子,“阿不,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