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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主义教育周还在继续,在演讲、大合唱、电影、参观烈士陵园之后,精疲力尽的师生们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站,参观临山军事博物馆。
说是临山军事博物馆,实际上只是个私人赞助的小博物馆,陈列着临山保卫战中的各种纪念品。这儿参观不收门票钱,日常开销全靠义工和捐款,就这么开了四十多年。但凡是临山长大的学生,从小到大在各年级老师带领下来了绝对不止一次,藏品早看得没了兴趣。带队的老师也理解学生的心情,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喊了解散,全当来这儿春游。
张非蹲在博物馆墙角,眼睛瞅着跑来跑去的学生,只觉得每一个都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他这次运气不好,抽中签成了带队老师,学生要是有哪个出了事他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要,自然揪心。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长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蹲在他旁边。他刚才似乎是活动过,一贯苍白的脸上带了点运动出的红晕,还挂着汗珠。
“我在这儿不奇怪,不过你怎么在这儿?”过了年高三的学生就进入高考冲刺阶段了,别说爱国主义教育周,哪怕是真打仗了都别指望那群红了眼的高三老师放他们的学生离开课堂。
“哦,我刚通过了临山大学的提前入学考试,每个学校一个名额的那个,”长生平静地说,“所以不用担心高考了,暑假以后直接去上学就OK。”
张非盯了他三秒,扭头作痛心疾首状:“这是特权,是黑幕!教育*,人心沦丧!长生啊长生,我看错你了!”
“……老师,我上次统考是全市第三。”
张非干咳了声:“那什么……你干嘛要去参加那个考试?全市第三的话,加把劲搞不好就能上北大清华或者别的名校了。”
临山大学是临山市第一学府,在本地来看是顶尖,可放在全国就只能算二流。那个提前入学考试张非也清楚,难度很高,虽然全市每所高中都有一个名额,但是能考进去的大多不乐意上它,愿意上的又考不进去,鸡肋得很。
“北大?名校?”长生淡淡抬眼,嘴角一勾,“反正上出来也只能给我打工。”
张非捂脸扭向一边——他被攻击了,他被富二代闪光弹惨无人道地攻击了!
“反正不管上什么以后我都得接爷爷的班,临山大学也不错,至少离家近,我爷爷也放心。”丝毫不顾人民教师破碎的自尊心,长生继续说,“而且这样,我能有半年的假,可以好好玩了。”
“那你干嘛还要来上学?”张非奇怪,“反正你身体也不好,不如在家休息,省得出事……”
“老师,”长生微笑,“你要知道,一个人闲着那是无聊,别人忙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自己闲着,那叫享受。”
“……长生同学。”
“嗯?”
“我当初到底是被什么糊了眼才会觉得你是个好孩子的?”
长生露齿一笑,小白牙亮晶晶的。正欲开口再往张非破碎的心上洒点盐,眼一转,却想到了另外的问题,不由收敛了恶劣,挂上一脸乖笑:“老师。”
“嗯?”张非有气无力。
“再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要不要来?”
张非乜他一眼:“‘我’?”
“……当然,我欢迎你带家属来,比如小飞,还有……”
“战鬼?”
“他要来我也很欢迎~”
张非哼哼两声:“我看情况。”
“老师,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你的学生孤零零地过生日的,这对青少年的心理是极大的伤害……”长生语重心长,张非撇撇嘴貌似不屑,心里却记下了这件事。
两人说话间,博物馆的领导似乎终于看不过一群学生在自家地盘上乱跑却不认真看展品了,派了几个解说员出来。其中某个解说员口才甚好,吸引了不少人聚到他身边去。
张非心里好奇,不由也凑过去看了眼,此时,那人正在讲解这家博物馆中最吸引眼球的一件藏品,一把日本刀。
那刀张非也熟悉,它据说是那次保卫战中缴获的级别最高的战利品,眼下则被摆在博物馆进门后最显眼的展位上,旁边还特意加了几盏灯,照得刀锋寒光凛冽,看起来极为抢眼。
这儿大多数藏品都没什么看头,无外乎是一些枪械,军装,还夹着一些笔记本水壶凑数,那把刀能当上主角也无可厚非。那个解说员原本在解说别的展品,后来被学生拉了过去,便开始耐心介绍这把刀的故事。
“……它原本是日军陆军大佐,阿倍野浩一的佩刀。阿倍野家是剑道名门,这把刀是他从祖辈那里继承来,据说是一把真正的‘村正’。”
“村正?”
“妖刀村正?”
学生中爆出一阵小规模的感叹,话被打断的解说员不以为忤,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在临山保卫战中,阿倍野浩一被我军击毙,这把刀也成了战利品。”
他看了看玻璃之后的“妖刀”,嘴角一牵:“中日建交之后,阿倍野家曾经联络过临山政府,想要将阿倍野浩一‘来中国旅行’时,‘遗失’的刀取回……”
“怎么能给他!”
“我靠,想得太美了吧?”
“凭什么啊!”
这回爆发的议论规模更大了些,解说员却干脆不阻止了,等到学生们爆发完毕沉默下来,他才道:“当时这把刀已经被缴获它的军人捐给了临山博物馆,考虑到国际影响,当时的临山市长确实有意将之归还,不过么……”
他故意拉了个长腔,吊起一群人胃口:“在阿倍野家的人前来取刀之前,博物馆方面出具了一纸鉴定。”
“鉴定?难道说是鉴定这把刀是假的,所以不还给他们了?”有学生插进话来。
“那怎么行,撒谎骗人这种事,是我们做得出的么?”解说员一脸正气凛然,“我……们,只是去了趟公安局,经鉴定得知这把刀上有大量的人类血液残留,极有可能涉及伤害案,因此才将刀‘暂时’留下,并希望日本方面‘协助’调查。”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说真的,我们也很想把这把‘被遗失’的刀还回去,可惜那边之后就不肯配合工作了,无奈啊~”
周围学生一时沉寂,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很快吸引了其他学生,听了故事的学生大方地把这个故事拿出来与人分享,很快便凑成了几个小圈子,倒是把解说员忘在了一边。
“讲得不错。”他正休息时,张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比大拇指。
“谢谢。”解说员闻言一笑,他长相平常,笑起来却很好看,尤其是眼睛。他的眼睛黑而深邃,与他对望,让张非甚至产生了自己在望向深潭的错觉。
那感觉并不算很好,张非下意识错开眼,打量着解说员身上。他穿着身博物馆的工作服,这件衣服也是在这儿工作唯一的福利了——如果那种十块钱一件都卖不出去的衣服也能算福利的话:“你是这里的义工?”
“嗯。”
“这儿的展品你熟悉么?”张非随手一指放在角落里的一个铁皮水壶,“比如说那个?”
“临山独立团副团长姜永的水壶。”解说员毫不犹豫,“那个水壶帮他挡过一次子弹,所以上面有很清晰的弹痕。”
“厉害。”张非过去看了眼,果然看到了水壶上的圆形凹陷,不由赞道。
“没什么。”解说员淡淡笑了笑,眼中却藏了些张非读不分明的情感。
两人又聊了几句,旁边有人叫住了解说员:“小吴,林老先生来了。”
林老先生?张非循着声音朝门口那边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之前见过的老人。
他还是穿着那件军大衣,看起来比在台上时更加臃肿,不过气色却不错,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脸色也红润。这会儿离得近了,张非终于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一把军号,上面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很有年头的东西。
解说员向张非说了声抱歉后便朝老人跑了过去,他似乎跟老人很熟,很快便聊了起来。
“那位老人家经常来这儿么?”张非好奇地问着叫走解说员的人。
“你说林老先生?是常来,几乎天天来这儿报道,”那人说,“不过他主要是跟小吴和馆长说话,再就是看看这儿的展品。”
他还要再说下去,眼睛朝博物馆门口一扫,脸上忽然涌上几分厌恶:“不好意思,我先走开一下。”
他很快跑了出去,张非下意识地朝博物馆门口看了眼,脸上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他没看错吧,那几个要进来的人,穿的是……和服?
与此同时,博物馆门口——
门卫老李厌恶地看着门外那辆黑乎乎的车,他眼前就是开大门的按钮,只要按一按,就能让出可以让那辆车通行的路,而平时,他都是以最快的速度按下按钮,方便愿意来这里的人,可今天……
哪怕那辆车上的司机已经开始不耐地按动喇叭,他也绷着脸,坐得稳稳当当,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虽然年迈,眼睛却很好,透过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他能看见,车里的人,穿的是和服。
日本人的衣服。
老李不是没接待过日本客人,他们大多小心翼翼,谨慎中带着几分怯意。从没有哪一次,会示威似的穿着和服,还用如此倨傲的态度拜访。
傲就傲,谁怕谁!
心里抱定了如此的想法,老李干脆打开了收音机,把里面的京剧声音调到最大,像是跟外面越来越急的喇叭声较劲一样。
车里的人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再怎么按喇叭门也不会开了,交头接耳一番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
那辆车里只有他没穿和服,而是穿了一身讲究的西装,全身上下从领带到皮鞋无一不写着“我很贵”,手上却拿了把合拢的扇子,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用扇子轻轻敲了敲传达室的窗口:“抱歉,请开一下门,好么?”
他的中文说得还算流利,可吐字间却难免带了几丝僵硬,听得老李眉头紧锁。
于是老李干脆装傻:“开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让车进……”
“可院里有车?”
“那是博物馆的车,只有博物馆的车才能进院子!”老李一脸公事公办——其实他也没说错,博物馆的院子是只许本馆的车停放的,这是规定。不过一般来说,客人要停车他们也不介意,比如现在,那儿就停着今天来参观的学校的大巴。
窗前的人微微叹了口气,他似乎看出了老李不欢迎的态度,便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说了一个字。
一个老李听不懂的字。
老李疑惑地抬头,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竟绽放着盈盈的绿光。那种光仿佛能摄人魂魄,老李只觉得全身一轻,意识,便彻底远去。
“开门。”
“……是。”
作者有话要说:教师节,小张老师节日快乐~看书的老师也快乐~
……不过在教师节被自己学生闪到了会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