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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张成方早已是一个离开人世的过去式了,而且在他经营成方的年代,成方不过是一个浙江郊县里的乡镇私营小企业而已,做一些最简单的机械小配件,因为遇上金融危机,生意惨淡到负债累累,一直在破产边缘徘徊的地步,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它会成为一个举国知名的集团企业,触角几乎要伸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里去。
拉面上来了,暂时打断了齐丹丹的话头,但她已经起了兴致,吹着热气吃了两口之后又道。
“听说张家兄弟两个在张成方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跟张家其他人一样,都签了放弃成方的协议,所以成方就成了他们后母程慧梅一个人的,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啦,你老板厉害嘛,对女人有一手。”齐丹丹说着说着就露出一个笑来,还抿着嘴角对知微眨了眨眼睛。
后来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在成方里从没有人提起,但只鳞片爪董知微还是听说过的,张成方死后,袁景瑞一直作为程慧梅的左右手与她一同经营着成方,最后还与程慧梅结了婚,婚后三天程慧梅意外跌落电梯井身亡,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成方最终拥有者。
董知微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张大才这三个字感到熟悉,她曾经在公司BBS上瞥到过这个名字,但语焉不详,也很快就被管理员删除了。
她一直都知道程慧梅与袁景瑞的年龄差距很大,但从未想到,就连她的继子都是与袁景瑞年龄相仿的成年男人,而那男人的吼叫声仍旧在耳边回响。
“袁景瑞,你别以为弄死程慧梅就能坐享其成了,告诉你,成方都是我张家的,你等着,就会有人给你好看了!”
那挥之不去的声音,让董知微坐在暖气充沛的料理店里,都觉得背后一寒。
齐丹丹并未留意到董知微的异样,仍是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张家剩下的人在江浙还有做生意的,不过张大丰兄弟俩最近都在上海,听说这段日子跑去找过袁景瑞很多次了。”
“找袁先生?我不知道啊。”董知微抬起头,她对现任老板的称呼一向如此,听上去就像是在叫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每日都坐在袁景瑞的办公室外头,如果张家兄弟在成方出现过,没理由她毫不知情。
齐丹丹又“切”了一声,“袁景瑞是什么人?会见他们?”
知微已经从刹那间的失神中回来,这时失笑,“这么了解我老板?”
齐丹丹两手捧面碗,眼里闪着光,“废话,神秘款型男的事情我当然清楚,那些秃头大肚男,求我了解他们的发家史我还不想听呢,知微,你运气真好,天天跟着袁景瑞进进出出,近距离看更养眼吧?”
知微想一想,摇头,“一个男人而已,养眼有什么用?男人又不是靠外表的。”
齐丹丹发出了这晚最后也是最响的一个“切”,“怎么没用?袁景瑞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那老女人为他连命都送了,还有温白凉,搭上了戴艾玲之后,又做私募又搞基金,最近风头可健。”
齐丹丹与知微同学数年,她与温白凉的事情也是知道一点的,说得兴起一时不察,但话一出口就懊悔,掩口不迭,又拿眼睛去看知微,“对不起。”
倒是知微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又举筷子,“酱萝卜还吃不吃?不吃我把它们都消灭了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第二天下午袁景瑞与法务部的人开会,会议持续了很久,知微进去倒过两次茶水,每次都看到袁景瑞的眉头是皱着的,而桌边坐着的人个个脸色凝重。
会议结束已经将近六点了,袁景瑞与夏子期一起走在最后,夏子期是成方的法律顾问,也是袁景瑞的朋友,看到董知微仍在,就对她笑着招招手。
“董秘书,辛苦了。”
董知微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又问,“晚上有约吗?赏脸一起吃饭吧。”
从第一次见到夏子期开始,这男人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董知微也从未当过一回事,这次也不例外,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回答他,“对不起,我今晚已经有约了。”又对袁景瑞道,“袁先生,您要的材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您的桌上,我可以下班了吗?”
一直到董知微穿着套装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夏子期才开口,捧着胸口,声音哀怨,“她又拒绝我。”
袁景瑞刚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闻言就笑起来,“你真的要追求我的秘书?”
“我只是觉得一个不对你两眼放光的女人很特别而已。”夏子期耸耸肩,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又问他,“怎么?你有意见?”
袁景瑞已经将那个文件夹打了开来,里面所有的文件被整理得得边角整齐,最上面还附着简单的目录,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标出轻重缓急,董知微做事一向是周到并且高效的,这也是他欣赏她的地方之一。
但他只扫了一眼便将文件夹合了起来,又看着夏子期开口,“你觉得这场官司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上市计划?”
“那要看他们背后有没有人,光凭这两位兄台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之前的话题自动结束,说到公事夏子期脸上的表情便正经了许多,想一想,又问,“尹峰呢?很久没见他。”
袁景瑞皱起眉头,“他出了点事,在养身体,最近都不在上海。”
夏子期“哦”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说了句,“怪不得。”边说边思索着叩叩台面,又道,“那要不要找别人查一下?还是安排和几个法院里的先吃顿饭,摸摸情况?”
袁景瑞站起来,“你看着办吧。”
“喂,你去哪里?”
“酒店。”他头也不回。
夏子期笑着哼了一声,对着他的背影叫,“这么发泄不痛快,小心肾亏。”也不怕路过的人听到。
袁景瑞确实是约了女人,仍是那个小模特,餐厅定在五星级酒店里,是她要求的,他也答应了——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选在哪里都无所谓。
他是自己开的车,快要转出车道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在他的前方并肩走着,他便稍稍放慢了速度。
冬天夜里来得早,才六点刚过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车灯打在那些人的后背上,他突然地看到熟悉的灰色套装,然后她身边就有人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
他并未停留,等所有人都让到了路边便加速离开,他们立在车道边目送他,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几张陌生的脸,有男有女,董知微被夹在他们当中,那个抓住她的人还没有松开手,偏着头,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
后视镜中的影像一晃而过,他听见哼的一声,像是笑,在安静的车厢里很突兀。
就连他自己都是一愣,但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没想到他这个平凡普通的小秘书,在男人方面,还很吃得开呢。
董知微今晚的确是有约的,与几个公司里的同事。她到总部大半年了,因为是突然出现,又是由袁景瑞亲自调配进来的,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对她戒备十足,当然,还有更多的私下的揣测,这直接导致了她在这个地方被无比地孤立了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董知微走进电梯与走过办公区的时候,原本的低语声会突然停顿,那种被整个世界放进一个透明箱子隔离开观察审视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知微尽量表现得自然,但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确实难熬,她个性宽和大方,求学与工作的时候都与人相处愉快,没想到到了这里就变得格格不入,再加上繁杂庞大的工作量,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压力,让她每天都是拖着脚步回家的。
袁景瑞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当时他正为了在上海批土地建厂房的事情忙碌着,成方是做空调配件起家的,虽然这些年投资多元化了,但至今也没有放弃过老本行。
公司重心早已经转移到上海,原来建在浙江郊县的厂房都已经老旧,物流货运也问题颇多,因此袁景瑞从数年前便开始与区政府的人打交道,想在上海总部大楼边上建一个全新的厂区。他对此事是非常在意的,而董知微刚到公司的时候,正是厂区土地审批的关键时刻,袁景瑞甚至都没有时间多看他这个亲自调入的新秘书几眼,更别提会注意到她在公司的人际关系问题了。
第一个对她伸出友谊的是行政部的梅丽,董知微中午在餐厅独自吃饭的时候,梅丽端着盘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还问她,“我可以坐这里吗?”
餐厅里人并不少,但之前董知微下楼来吃饭的时候,一张桌上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她被刻意地孤立了起来,在梅丽问出这句话之前,没有人愿意与她坐在同一个桌子上。
董知微立刻点头,又将自己的盘子往身前移了一下,梅丽是个大脸盘的爽朗姑娘,坐下就自我介绍,“我是行政部的梅丽,记得吗?”
董知微点头,行政部她是常去的,每张脸都记得。
“你是老板的新秘书,董小姐。”
“叫我知微就好了。”
餐厅里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看了过来,还有几道特别锋利的,让董知微动了动身子。
梅丽压低声音,“别理她们,她们是妒忌,妒忌你能够天天看到老板。”
董知微忍不住笑起来,带着些感谢的。
之后她们便常在一起吃饭,渐渐又有一些人加入进来,这样一来,知微在成方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董知微喜欢不引人注目的生活,有些人会享受走在路上都被众人注目的感觉,但她却正相反,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的感觉会更自在,湮没在人群中是另一种小快乐,当然她平凡的外表也帮了很大的忙,让她能够更容易地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有人不这么想,至少在何伟文眼里,董知微就是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女人,让他几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张口结舌的。
袁景瑞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的街道上,还立在车道两边的人长吁短叹。
“老板的车就是好啊,这么高这么大一辆车,从后头开过来连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哎哎,你们看到老板的脸没有?他刚才看我了,我看到他看了我一眼。”
“又花痴,你省省吧,老板才不会有空看你。”
众人热烈地讨论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只有何伟文还在与董知微说话。
“没吓到你吧?”
董知微轻轻地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这才回答,“没有,谢谢你。”
何伟文是安徽人,在成方的销售部工作,其实他并不太适合这份工作,他嘴拙,人又老实,离开安徽老家到上海之后,一直都跟不上这个城市的节奏,所以做什么都让人觉得有点不在状态,更别提与销售部那些精乖人相比了。
销售部的基本工资是很低的,收入大头全靠提成,而他这个每月销售业绩垫底,总结会上万年挨骂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有漂亮的收入。
上海的生活压力超乎普通人的想象,虽然何伟文一直都是与人合租的,但每月光是房租都要一千多,占去了他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再加上每天的伙食费交通费以及偶尔的额外开销,让他每个月都过得捉襟见肘。
初识董知微的那天,何伟文正在财务部里一筹莫展。
他之前出差了几天,带回一整叠的票据报销,但其中的一张发票开错了公司抬头。
财务主管是个瘦得如同一根竹竿的上海男人,五十多岁了,以前在区税务局里工作过,有些这样那样的关系,所以被人要求在这里安排了一个位置。在公家朝南坐惯的人,最喜欢给人看脸色,小财务将那张发票交过去,他就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指拈起薄薄的发票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吐出两个字来。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