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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艾玲笑了笑,“还会下去的,放心吧,我让你安排好的事情你都照办就是了。”
温白凉皱眉,“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并不回答,只伸了个懒腰,“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他暗暗咬牙,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对她的不满,戴艾玲永远都留一手的态度让他怀恨已久,即使是现在,他与她已经到了另一个阶段的时候。
他都已经向她求婚了,在香港的那一夜之后的早晨,她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他后背流汗。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即使她花了再多的心思,一夜消耗之后,所有年龄所带来的痕迹在晨光里也是无所遁形的,但他并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说出“嫁给我”那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连自己都感动了。
他在她长时间的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开始后悔,觉得自己选择的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他为了这个决定整夜未眠,相信这个时候自己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或者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时机。
但她在片刻之后回答了他,就像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说,“好啊。”
温白凉震惊了,幸好他还没有忘记要拥抱以及吻她。事情就这样定了,戴艾玲在接下来的早餐时间里衣着整齐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慢条斯理地一边切着半生的煎蛋对他说,她的律师需要时间拟定婚前协议,问他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出来。
还说这是她的第三次婚姻了,她觉得没有大操大办的必要,如果他有什么要求,可以想好了一起提出来,协议没有那么快定好,他们有的是时间商量。
他坐在她的对面,沉默地听着,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一直以来他都怨恨着袁景瑞,这种怨恨来自于他得到了董知微,更来自于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与袁景瑞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给他机会,他也能得到那个男人拥有的一切。为什么他就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遇到一个蠢女人,跟他结婚,与他分享亿万家财,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并且还那么凑巧地在三天之后死了!而他遇到的却是戴艾玲,除了在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之外,其他的时间里就像是用一台台计算机组织起来的精密仪器,身上每一寸都充满了算计,每一寸都在散发着同一个信息——除了我愿意给你的,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不切实际的好处!
他居然妄想能够用婚姻掌握这样一个女人,她说到婚前协议的时候,温白凉几乎要以为这是戴艾玲正在用另一种方式羞辱他,让他知道她早已看穿了他的虚情假意,看穿了他内心最丑恶的期待。
他这样想着,两只眼睛的颜色都是黯淡的,又听见自己说话,带着点自暴自弃的,“随便你吧,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不想结婚也可以,反正我也是离不开你的。”
她倒不说话了,半晌之后,温白凉听见轻轻的刀叉落在盘子上的声音,然后戴艾玲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把手交在他手里。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她微笑的脸,低着头对他说,“知道了,傻瓜,戒指买好一点的,你也算是有钱人了。”
她这样说,并没有让他有放松或者愉快的感觉,戒指他当然是买了,现在就带在戴艾玲的手上,但并不是左手无名指,而是中指,婚前协议也在缓慢地进行中,温白凉已经看过了初稿,条件是很优渥的,按照结婚的年限有不同的给予,时间越长越丰厚,看上去很吸引人,但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爱他,不是说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会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付出所有吗?现在看来,戴艾玲永远是令他捉摸不透的,无论从哪一个方面。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温白凉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地叫出来。
她缓和语气,“这件事干系重大,也不适合你参与。”
“为什么?”他咬牙,“我们都要结婚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参与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直了直身子,像是要靠近他,声音里竟然透出些软弱来。
“这件事,跟董知微也有关系,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不要接触她比较好。”
温白凉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戴艾玲会用这样软弱的口气对他提起董知微来,对于他的过去以及董知微这个人,她一向是轻蔑的、冷淡的,或者说是不屑一顾的,就像她是根本就不值一提的人物。
在香港那一天夜里的朦胧感觉又回来了,他曾经很突然地觉得他是可以凌驾于她之上,甚至是可以将她取而代之的,这种感觉让他在第二天清晨向戴艾玲求婚,这种感觉也让他在这一刻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往前一步,坐到戴艾玲的身边去,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的,“你吃醋了?”
她破天荒地微微涨红了脸,并且转过头去。
他温柔地,“艾玲,你真觉得我还会受她的影响?”
“也不是……”她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努力维持一个她平常所习惯的一切在握的表情,但很不成功,然后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张家兄弟起诉案第二次开庭的前一天晚上,董知微一回到家便被父母围在了自家的小门厅里。
妈妈把女儿的手攥得紧紧的说话,一脸急切,“知微,邻居里说你公司出事了,在打官司,怎么回事啊?还有隔壁李明他妈说你跟老板谈恋爱,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们说过?”
董知微的母亲两只眼睛都看不见,平时也就是听听广播,电视也是靠听的,太阳好的时候在弄堂口与老邻居们坐在一起聊聊天,董知微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爸爸站在旁边欲言又止,想说话又有所顾忌的样子,董知微一边看着爸爸一边安抚自己的母亲,“公司没事的,你看现在哪家大公司不打几个官司?至于我老板……”
董母瘦削的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你那个老板……知微啊,你是不是不愿意的,人家说什么公司都有那个潜,潜……你又突然升了职。”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传她与袁景瑞的关系的,董知微也急了,“没有,妈,我跟袁先生……我跟景瑞不是那样的,他对我真的很好。”说着脸又红了,可惜董母看不到。
母女两个手拉手又讲了一会儿,董母终于稍稍地放下心来,又感慨地擦眼泪,“总算有人知道你好,总算……还是那样的人。”说着又皱眉头,“那人家家里是怎么样的啊?会不会嫌弃我们家。”
“好了好了,让女儿休息一会儿,你也别一下子操那么多心,什么事都得慢慢来,他们这不才开始吗?等哪天人家真的上门了你再操心这些吧,你去歇会儿,一会儿吃饭了。”刚才就走进厨房去的爸爸终于探出头来,并且招呼女儿,“知微,你来帮忙。”
董知微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爸爸系着围裙在锅台前忙碌着,她进去之后很自然地立到了砧板前,拿起刀来继续切那上面已经成了两半的西红柿。
厨房里响起单调的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还有董知微的爸爸打蛋的声音,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口。
是董知微的爸爸,叫了一声,“知微……”声音迟疑。
“爸,你要跟我说什么?”她继续切菜的动作,菜刀下的西红柿已经换成了搁在一边的芹菜。
“这个……”董知微父亲依旧迟疑着,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说,又抬起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手指抓起的地方都是显眼的白发。但他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上次我陪你妈去检查,医生跟我谈了点事儿。”
“医生说什么?”董知微紧张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你妈手术的事情。”
董知微母亲当年是因为高度近视导致的视网膜脱落失明的,当时的医院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对于董家的家境来说,手术费也是一笔可望不可及的巨款,医生也明说了,就算是手术,按照国内现有的医疗水平,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后来这件事就被拖下来了。这些年董知微的父亲与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但视网膜脱落时间拖得越久治愈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尤其是像董母这样病况复杂的。
按照医生专业的说法,董母的视网膜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被玻璃体粘连牵引到就像一件皱巴巴的衣服那样难以恢复平状,只能将玻璃体切割以及视网膜复位这两种手术联合进行才有可能医治,而这种手术对设备以及技术的要求都很高,需要特殊设备以及术后的护理,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最好到国外进行治疗,手术的成功率会提高很多,风险也小。
这结论让董家每一个人都感到泄气,谁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接受最好的治疗,但送到国外做手术,这是什么概念?纵然董知微这些年努力挣钱,纵然董家一直节俭,但这么一大笔钱,根本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能够负担的。
“医生说,有人愿意出钱,让你妈妈去国外接受手术。”董知微的爸爸又抓了一下头发,这才把整句话说了出来。
“谁?”董知微急问,脑子里已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袁景瑞。
他与她谈到过关于她父母的问题,董知微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她母亲的情况,不希望别人因此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就连袁景瑞都没有说过。
他过去偶尔送她回家,但仅止于弄堂,从来都没有走进她家登堂入室过,但他在数日之前突然提议过,要让她的父母换一个居住环境。
“总得让你家里人住得舒服点,我来办就是了,跟你没关系。”
她当场哭笑不得,“怎么跟我没关系?那是我爸妈。”
袁景瑞还想说什么,但董知微没有给他机会地接下去道,“我一直都尽我所能让他们过得好,我们全家都没想过要别人帮忙。”
他当场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不高兴的表情,害得她愧疚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放软,还解释,“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吓到他们,我们……也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就说,“那什么是那个时候?”
她一时语塞,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总之,她了解袁景瑞的习惯,他从不亏待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他在意的。但是鉴于他过去对待那些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们的习惯,董知微非常抗拒接受来自于袁景瑞的任何馈赠。
这让她觉得自己与那些女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而她最介意的就是这一点。
她,董知微,很难爱上一个男人,更难接受一个男人,但如果她爱上他,并且接受他,那她所期待的,一定是长相厮守,而不是一时兴起的两厢情愿。
奢侈品、礼物甚至房产,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自己与袁景瑞之间的关系是基于感情,也是只有感情的,她觉得要了,那就不是感情,是等价交换了,无论交换得来的东西有多昂贵,都不值得她用自己的感情去换。
基于这种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略有些偏执的心态,董知微至今都没有接受过袁景瑞所给的任何一件礼物。
但是如果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董知微想到这里,很是急切,放下菜刀就说,“爸,你答应了没有?”
董知微的父亲摇头,“当然没有,医生连是谁出钱的都不肯说,我怎么会答应这种来路不明的事情,这可是大事啊。”
“那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董知微说完这句话,匆匆离开厨房,到自己房间打电话,刚拿起电话,想想又觉得不妥,索性抓起包,说了句“我出去一下马上会来。”转头就出了家门。
董知微走出家门之后就开始拨电话。
电话打不通。
她皱了皱眉头,又拨了袁景瑞的另两个电话号码,但传来的仍是忙音,她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隐约的担忧,咬着嘴唇再去拨第一个号码,但几乎是同时,有电话进来了。
电话是齐丹丹打来的,句子说得又急又快,声音都变了调子,“知微,网上正疯传程慧梅的事情,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什么?”董知微仓促地回答她,听筒里除了齐丹丹的声音之外,还不断地传来短促的短信提醒的声音,好像突然间全世界都在找她。
“唉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齐丹丹仿佛在那头跺脚,“快去看看,人人都在传程慧梅是有艾滋病的,第一个发消息的是财经日刊,人家连医疗报告都放出来了,还有她的遗书。”
董知微在听到“艾滋病”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被三块巨石当头撞了过来,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齐丹丹还在说,“不知道是谁铁了心要搞倒袁景瑞啊,复印件什么的连我们浙商协会都收到了,还要我们取消他的协会资格。”
董知微只发出“啊”的一声。
“你不是跟袁景瑞在谈恋爱吗?遗书的事情他跟你说过吗?喂?知微,知微?”齐丹丹的声音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砸下来。
她要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听着呢。”
齐丹丹再开口之前就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迅速地把话说完了,“那份遗书上说,袁景瑞拿程慧梅得病的事情要挟她,要她跟他结婚的呢,而且她还写了,怀疑他会……”齐丹丹说到这里,像是咬了咬牙,弄不好又跺了一下脚,“怀疑他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