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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鸣说到这儿,才铿锵有力出乎意料地抖出他的“意图”,他说:“同志们!保家卫国,自古都是提倡马革裹尸、黄沙埋忠骨。如今建设边疆,改造边疆的重任,就落在我们肩上了。面对身后亿万人们的期望和信任,我们这些官兵还能说什么?我们连队还能说什么?”
“决不退缩,保证完成任务!”全连官兵的誓言,盖过沙漠一波波汹涌澎湃的热浪。
钰锁巡视着车床,将即将纺织完的粗纱头,卷入新装上的粗纱锭中,心中的激情,在白白的细纱中,如瀑流动。
“钰锁,就是凭着我们指导员这个故事的启示,我们所有官兵都坚持着,有一次,天空却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好像要特意奖赏我们……”胡传龙的信在钰锁脑中流放。
“哗哗”的雨水,豆子般倾泻而下,平日狂放不羁的风沙,被倾天而倒的雨水气势征服得顺顺帖帖。
“下雨了,下雨了!”明白过来的官兵,拿着脸盆、牙缸,冲进大雨中,过节般兴奋激动。他们像大漠的宠儿,全体在大雨中赤身裸体地接受雨水爱抚的冲涮洗礼,道道污水在他们脚下变成漆黑的暗流……他们将接住的雨水一盆盆、一缸缸从头至脚泼撒,让这种快意从头发根一直蔓延到脚掌心……
好色的陆大勇,突然在雨中张开双臂,冲天长嘶——
“来吧,来吧!人!女人!活女人!”
大家在被陆大勇震惊的一瞬间,也苍鹰展翅般在雨中展开双臂,冲天狂嘶——来吧,来吧!人!女人!活女人!
他们第一次在生命的禁区大笑和放纵,在缺少女性芬芳的雄体群里,释放着欲望和魂灵。
机床的轰鸣嘎然而止,纺纱齿栏慢慢落下,一排排洁白饱满的细纱锭子,整齐得像队伍。
钰锁让一幅幅画面重新回归体内,擦擦额角的汗水。
一组落纱工人迅敏地拔取着饱满的细纱锭子,扔进装纱箱,装上空锭,在重新启动的轰鸣中引线。
“钰锁,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连胜利完成了任务。回到民勤县团队,面对四面八方工人们寄来的慰问信、慰问品,不少官兵都流下了热泪……”传龙信中说。
落纱工抬着纱锭归仓,空锭又随着钰锁心的飞翔,被一根根细纱层层缠绕着。
“可能是山里人老实的缘故吧,政治处负责慰问品发放的一个群工干事,见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轰抢,就我一个人老实地待在一边,他最后将我拉进仓库,让我自己任意挑选慰问品。真没想到,钰锁,幸运就这么光顾了我,我在仓库一角的布袋里,发现了你寄来的鞋垫和慰问信……”
随着钰锁思想的飞翔,脚步的巡视,一排排空锭,渐渐在细纱的缠绕中,变得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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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到底还有谁比你表哥强?总不致于是常给你写信的那个胡凹湾的野小子吧?”见钰锁沉默,杨晶晶痛心疾首:“你真跟你妈一样,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破地方带出来,你生生死死的又要跑回去……”
姨妈及时的引领安抚,使母亲早逝的阴影并没在钰锁内心深处留下多少悲伤,她心目中的母亲形象,早已被姨妈替代。可是姨妈不停对母亲的提及,总会勾引起她对山村的回忆,她渴望在回忆的琐事中,追寻母亲的影子。她没有想到,这样的追忆,使她文静的表像下包裹着的内心,早已变成荒山里的一匹野马,田野里的一束野火,无时无刻不准备着放逐,燃烧。
“是,他是胡凹湾的人,但在部队。”
钰锁的态度,已伤了姚定发的心,他的脸像挂上了一层冰霜。他心不在蔫地用嘴咬了一会儿筷子,放下碗。跛着腿去房间抱了几本书,打开门,准备逃避到夜校。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让他觉得不自在让他觉得失败,他越过门槛时趄趔了一下,钰锁发出一声惊叫欲跑过去帮扶,他却敏捷地抓住了门框,拒绝她的帮扶。
行为处事干脆利落的姨妈,是一家人的太阳一家人的中心,她阴沉着脸闷头吃饭,致使其他人都沉闷地咀嚼着。
杨晶晶一直在心里权衡着,觉得钰锁真像妹妹盈盈。那么多下乡蹲点的知青,就盈盈这个傻瓜,会迷失在一个乡巴佬的几句甜言蜜语、送几个烂瓜挑几桶井水的感动中,为了所谓的爱情留在了山村!据说是在一次踩山中,盈盈失脚跌下山崖,妹夫为了救她,夫妇双双都跌入了悬崖,养育女儿的责任都负担不起!有什么资格去追求他们所谓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再伟大,生存的环境都不安全,又有什么用?
那还是七年前的事情吧,厂里动员全厂工人给地处沙漠、西藏高原等艰苦部队的官兵,一人奉献一份爱心,寄上一份慰问品,表达一下感恩。当时全厂上下人人都积极响应号召,发自腹腑地这么做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到半年的时间官兵与工人们的书信来往就断了线索,唯独这个钰锁,居然与一个当兵的保持了七年的通讯关系。
“你说,你表哥除了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恢复得不好腿有点跛外,还有哪儿不好?”收拾碗筷时,杨晶晶还是不甘放弃。
“晚了。”钰锁说。传龙光着脚丫,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富有节奏的瓦片拍打棉啄的声音,以及裤档里紧紧夹着的树杈上结满了白丝的记忆,与现在一套草绿色军装、睿智而又威武的照片,连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整体。钰锁感觉他就像空气,与她从来不曾分别过一样。
“什么晚了?”
“你一直就在我耳边说我妈妈如何傻,胡凹湾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地方。我总以为你在小瞧我,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你这傻瓜啊!那不过是开玩笑啊!那不过是想提醒你千万别走你妈的老路!”姨妈立马喜形于色,“现在还来得及啊,你和你表哥差不多一起长大,又不是才认识一两天。说到底了,你跟你表哥成亲后,还不是得像以前这样居家过日子。”
哦,嫁给表哥,就意味着她五岁被姨妈抱来后,然后一直到老死,只能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重复着这一种生活,钰锁想想就害怕。
“可是,可是我和胡传龙通信都快七年了……”
杨晶晶的脸阴沉下来,将收集起来的筷子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她不悦地说:“你那七年纸上谈兵的生活,就抵不上姨妈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唉,有你后悔的,到时候可不许找我,该尽力的我尽了,该尽心的我也尽了。”
钰锁心想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不一定要拿自己的爱情来回报!如果将来胡传龙当将军了,钰锁同样能回报你的养育之恩!钰锁将山村里想当将军的传龙,与走进军营、考上军校的传龙联系在一起,她有理由相信传龙是一言既出,就会有能力一步步实现自己理想的人!
“将军!做梦呢你!钰锁,你,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钰锁痛苦地摇摇头,七年呐,她七年的所有心思都在他的信中、在他描绘的军营生活中放逐,而姨妈家的寄住,倒成了她流浪飘泊之所。她沉沦的深渊是什么样子?谁能想象!她不仅熟悉传龙一点一滴的生活,还记住宋大鸣是传龙的排长,后来当了传龙的指导员。传龙军校毕业后,争取一下本来是可分配到A省所属地的某军,就因为宋大鸣已是老团队的副政委,所以他心甘情愿回到了老团队。
一个战士,几年如一日的被他领导的才情所折服,她有理由为这两个男人骄傲——一个绝对是魅力非凡、另一个绝对是忠心耿耿,对人一好到底。她钰锁选择传龙这样的人,会错吗?
“姨妈,让我好好想想!”钰锁回避着姨妈想要的答案,把碗送到厨房,正挽袖要洗,姨妈进来不冷不热地说:“算了算了,我看出来了,我这小庙是留不住你了,你是要走的人了,指望不上你了,不敢指望了。”姨妈闷头擦着厨房的台子,回头盯着钰锁,“你现在翅膀硬了,说一不二了,我这些年为你冤枉操了这么多心,我的话你是一点都不放心上了!”
泪水滑过钰锁的面颊,她不是不想听姨妈的话,只是她的心不允许!
姨父架着腿坐在桌边剔牙,看着钰锁流泪,急忙趿了拖鞋跑过去将钰锁拉到桌边说:“姑娘,你姨妈的火筒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不是姨父跟你泼凉水,那个环境,不适合你。爱得再狠的人,也要吃饭穿衣吧?那儿穷得很,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前两年去那儿出差,还写了五句诗。”姨父天性乐观幽默,见钰锁止住了哭泣,用手背替她擦着泪,边摇头晃脑地念着:“风暴沙尘绕,人稀瘦地宽。儿童挖野菜,大人拿羊鞭,夜来宿窑洞……”
钰锁忍俊不禁:“你这也叫诗呀?”
“你不在这儿卖弄就成哑巴了?你害怕你儿子卖不出去了?”姨妈冲出来将抹布狠狠甩在丈夫面前,“没事干擦擦桌子!”
可是无意识地,那条油腻的抹布,却劈头盖脸覆盖在钰锁脸上。钰锁扯掉脸上的抹布,泪水滂沱而出。
“钰锁,我……”姨妈显然也被钰锁的样子吓坏了,“我是无意的,你可别多心。”姨妈越这样说,钰锁越觉得姨妈是在羞辱她勾引男人。
“是,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就是要爱他要投奔他!”愤怒让钰锁口不择言。
姨妈气得发抖:“好,你翅膀硬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以后再也不要进我家的门。”
“我以后就是满大街讨饭,也绝不到你家门口站一下。”钰锁寸步不让,“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就是要过我自己的独木桥。”
温顺的钰锁竟有这样的脾气,姨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