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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政委让我送来的,都是八成新,他还让我转告你别嫌弃,将就着用。”
“哪里话?这电视太贵重了。”钰锁想起她和传龙结婚时,蔡旗农场的老百姓曾给他们送过一台21寸的海信牌彩电,却被何满香的家人抬走了,如今不知道是否赎回?
“嫂子,你留下吧!”小张拍拍手,利索地跳上车,将头从车窗内伸出来,“宋政委调到A省了,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来来回回打包他嫌麻烦。”
军车呼啸而去,车尾扬起一阵黄尘。
宋政委调走了?钰锁呆了呆,猛地跑回院子,用一条毛巾在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地拍打了一阵,抱起源源,就朝团队方向奔去。
钰锁裹着一身汗水和黄尘,赶到部队时,只看到了送别的尾声。宋大鸣伟岸的身影,就像从河岸延伸到河里阻挡浮木的小栅,或像钢屑中的天然磁场,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他的与众不同。他被一群官兵包围着,他与他们一一握手、拥抱,或拍拍抹泪的官兵们的肩膀以示安慰和理解。
“宋政委……”钰锁张口了嘴,蓦然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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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春眼里亮晶晶的感动越来越多,她将在微波炉里热过的一碗银耳捧到钰锁面前:“快吃点吧!胡总送来的,他说肝炎病人既需要补,又得清淡。”
见钰锁并没有动,仍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笑笑道,“你和宋部长就这样分别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钰锁并没给她答案,她说:“宋政委调走后没多久,传龙就调到驻地在冯子洼的一个教导大队,当了一连的连长,我和源源因此也搬离了红屋子。军人的家是流动的,丈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钰锁叹息一声,“后来,随着传龙工作的调动,我经历了翻山越岭才能获得日常水资源的野鬼窠;经历过要播种一颗种子,就得穿越崇山峻岭背上整整一天黄沙,铺在岩石上形成“土地”的黑石坡,经历了人迹罕至、荒芜无边的沙达岭……我离开胡凹湾的雄心壮志,渐渐在这些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失去了棱角,渐渐在飞沙走石的干渴环境里枯竭了,最终倒在无人竞争的纯美大地上,呼呼大睡。”
“我将梦的大树,全部寄托在传龙身上,我将山村对儿媳无休无止的所有要求,全变成是我自己应该想方设法去满足的。我疲于应付将一年忙到头的点滴收入寄回胡凹湾,企图擦干公婆的泪眼换取公婆的笑脸、企图在村里落下一句孝顺的美好名声。我把苦难当成一种浪漫,把付出和牺牲,当成一种伟大和奉献,以为满足了别人的无理取闹,就是付出就是奉献。我相信童话一般相信,我的军营爱情,最终能苦尽甘来。”
“可是十年后,面对转业的重大转折,我的童话梦却被严酷的现实唤醒,让我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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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A师处在裁编的关键当口,A师的全体官兵正日夜奋战在银水洼一带巨大的泥石流中。
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军人的天性,哪儿有险情便出现在哪儿。宋大鸣在众多的“生死军令状”中找到胡传龙到一线险区的申请,眼眶湿润。
“胡传龙被列为被裁之列?”
西装革履掩饰不住宋大鸣腰杆笔挺、步履铿锵有力的军旅生涯。当过兵的人,眉宇间总有掩饰不住的一种英气与豪迈。
师政委程胜利为难地看着宋大鸣:“老宋,你是知道的,为确保胡传龙这样的大英雄,咱们部队第一次裁军的时候,我们竭尽全力保留着他,今年是裁军的最后一年,名额排也排到他了!”
“我知道……”宋大鸣远远看着一个个冒着生命危险跋涉在飞沙走石中转移百姓、转移百姓财物的官兵,他们的迷彩军服被泥浆黏糊得失去本来色彩。“胡传龙不同,他是天生的军人,为了身上这套军装,他是一家老小都搭上了!”
“我们知道!”师政委看着宋大鸣,“你的意思是……”
“缓两个月,年底,就年底让他按正常的转业军人安置,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和余地……”
“这……我们知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军营……”师政委面露难色。每一个兵都是依恋部队生涯的,为了配合裁军工作,从军部到师部,首先是从官兵们的思想工作做起,也正是因为如此,师首长从地方请来颇有建树的的转业军人,来部队给全体官兵讲述他们的奋斗历程,让他们现身说法作为一个军人,只要肯奋斗、能吃苦,在地方同样能建功立业,同样是为社会作贡献、为社会发挥聪明才智,并不仅限于军营这一块地儿。
宋大鸣,当然是被邀请行列。
商海浮沉与绿色军营,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领域;尔虞我诈的商人与铮铮傲骨的军人,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形象。然而,宋大鸣却将军人的纯真率直与商人的睿智集于一身,在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弹奏着一曲曲动人的丰歌。
才智过人的他在部队工作15年,三十多岁就登上团政的宝座;
业绩骄人的他选择了自主择业这条风险之路,成为西北军区自主择业的第一人。
在商海中搏击了不到十年的他,凭着六千多元钱的转业费和2万元存款起家,在A市素有“黄金地段”之称的东西湖工业园基地,投资2亿元成立了自己的转业军人实业大厦;在商海中搏击了近十年的他,骨子里浸润的依旧是军人的魂,魄力非凡,组织能力强的他,被工商联特别推荐为省统战部部长,只要部队有所召唤有所需求,他就会放弃一切事务,义务为官兵们解疑释惑。
“让你们为难么?”宋大鸣望着大坝,深情地说:“我十六岁当兵,39岁转业,是部队把我培养起来的,是军人的胆识和固有的优势支持我走过了创业的艰辛。可胡传龙不同,他是我手下的兵,天生的军人,没有人再比我更理解他,他脑袋里只装着部队军人这一根弦,并且这根弦,深深影响着他的家属。他的家属……赵钰锁,你见过没有?她还好吗?”
陈胜利点点头:“虽未谋其面,但确实听过她近乎传奇的故事。听说她特别崇拜你?”
宋大鸣刹时变了脸色,一把捉住陈胜利的手,使劲向后掰着:“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军装在身,这种玩笑你也能开?”
陈胜利痛得直咧嘴。
“别急,老宋!”陈胜利痛得直咧嘴。“轻点,轻点!不再是当兵年轻的那一阵了,老了……”
“整的就是你这个不正经的老家伙!”宋大鸣松了手,得意洋洋拍打着自己的两手掌,露出潇洒自得的嘲笑神情。
“我知道你爱护家人一样爱护当年的手下小兄弟……”陈胜利轻甩着被扭疼的手臂。
“别,别尽扯一些动人却不解决任何问题的废话!”宋大鸣皱着眉头,直言直语,毫不留情。
政委尴尬地笑着:“你现在是脱了军装一身轻,站着说话不怕腰疼啊!为了自己手下昔日的兵,净把一些难题丢给老战友……”
宋大鸣一拳捶在师政委肩上,大笑着:“这还差不多!为官不为兵作主,不如回家挖地种红薯。”
“你这个老家伙!”师政委回了宋大鸣一拳,“不受理你的无理要求,你就垮下一张老脸,好像全国人民都欠你的!”陈胜利面对滔滔泥石流中官兵们的身影,眼眶渐热,“也是,你不当官了还为兵作主,我这一师政委就破个例,来个特事特办!”
二人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老顽童一样大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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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吉普车从水银大洼上借着星光,驶回了师招待所。车停稳后宋大鸣走了下来。陈胜利从前面的车门内伸出头,疲倦地打着呵欠说:“老宋,忙到现在,你也该休息了,我就不下去了。”
宋大鸣朝陈胜利挥挥手,待吉普车启动后,他却并不急于上楼,还是毫无睡意地在楼前转悠着,陈胜利忙命司机停车下来与宋大鸣打招呼。
“老宋,我知道你这个贪心的家伙睡不着。”陈胜利说,“要不,去我办公室聊会?我那儿还有一瓶上好的粮食酒。”
宋大鸣一边跟着陈胜利朝办公室走着,一边却并不领情,他说:“我怎么就贪心了?你说说,你说说!”
“你恨不得将老部队的一草一木、一官一卒、一土一物,全部装进你这统天袋里带走!”陈胜利拍着宋大鸣的心口,“还不贪心,你说你!”
宋大鸣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搞政工出身,这马屁拍得是地方,舒坦,我听着还真是舒坦。”
二人边走边谈论着部队的一些人事情况。到了办公室,陈胜利从木橱里拿出一瓶白酒,几袋花生米放在办公桌上,又从洗漱间找出两个草绿色的军用口杯,拧开酒瓶,均分在两个口杯里,一杯朝宋大鸣面前一推,另一杯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其实,说到裁军,说到我的部下,我哪个也舍不得放走!”陈胜利猛罐了几口烈酒,“你说说,我们的官兵,哪个不可爱?哪个身上没有摔打受过的伤痕?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抗灾抢险一结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得回原籍,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就一心一意对付灾难,全心全意尽一个军人的职责。一想到这些,我这儿疼,疼啊老战友!”陈胜利将胸口拍得咚咚响。
“胡传龙这次……这次是真的保不住了吗?”
“这次抢险,胡传龙又立了一次大功!我知道他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兵,可是老战友,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站在部队的大局上想想,我们的哪个战士不是英雄,有哪个人不是在用命和青春塑造自己的部队生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让谁走谁留,每决定一次我就心痛一次!所以只有按论资排辈来确定,这样对大家对所有人才最公平,公正。”
“这么说来,他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是,原则上是这样,不过我会尽量达到你的要求,缓他两个月,让他思想上先有个准备,年底再让他正式转业。”
“给他两个月的缓冲时间,应该够了!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有话快说嘛,你看你这个老家伙!”
“要我给退役的官兵们打一剂预防针,好事!我乐意他们能从我的经历中接受现实,少走弯路!但是,这一场演讲,好歹也得等他们从泥石流中撤下来后,让他们先洗干净身上、腿上的泥巴,好好睡他个安稳觉!”
陈胜利举起口杯,与宋大鸣的口杯猛地相撞,发出悦耳的欢呼声。
“不过,老宋啊,我提醒你一句,别总是关心手下的弟兄们,而忘了自己!”陈胜利关切地说,“这么些年来,你还是一个人过?”
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宋大鸣为了事业冷落了妻子,为挽救婚姻,在西北部队发展势头良好的他,不得不打报告调到A省的妻子身边,可依旧挽不回妻子已走远的心,他们离异后,前妻很快与一个办企业的老总结婚,双双飞到英国定居。有了这深刻的经历,他因而有时也会回味钰锁为传龙所作出的种种牺牲。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谈这些,喝酒喝酒!”宋大鸣仰头将酒喝干,对陈胜利扬了扬空杯。陈胜利不甘示弱,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陈胜利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看说,“天快亮了,我们就在沙发上眯一会?”
“这样好!这样好!明天清晨还可以去大堤上转一圈,省得脱衣服、穿衣服麻烦。”
“看你这精明劲,难怪你能当老板!当最不好干的统战领导!”陈胜利脱了外套,抖直搭在椅背上,歪在沙发上,很快发出疲惫的鼾声。
宋大鸣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玩着手机,浏览所存的号码时,“钰锁”的名字无意间闯进了他的眼帘,他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是在半年前胡传龙给他打电话时,他问了一下他们的家庭状况,传龙便说钰锁也购置了手机的话题,并告诉了他钰锁的号码,无意间他竟然存了下来。他想,打个电话给她又能怎么样呢?处处摆着一副领导的面孔,太累太空虚了,一个过于自尊的人,绝对是孤独的。
宋大鸣想着,手指下意示地按下了拨打键,不一会儿,他就惊喜地听见电话接通了的声音,他颇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掀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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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的回音四溅,钰锁翻过身继续入梦。可是,真真切切的,手机铃声在床对面的茶桌上,在胧朦的昏暗中,嘀铃铃响着。
钰锁一愣,她平时总是早早关机的。这深更半夜的电话,让她迷惑不解,更让她心惊肉跳,她想该不是传龙出事了吧?该不是吧?
钰锁拧亮灯,一跃而起,朝茶桌跑去。号码是陌生的,她颤抖着手,按下接听键。
“你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的提示音,让钰锁陷入迷雾。她看看手机屏显示的时间:4:03。谁深更半夜跟她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