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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后文,苏晔没有详细讲,只说:“因程夫人的私欲,他那会儿差点就死了。但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计较太多。人都还活着,能各自为生这就够了。”
他这话中似有无奈,又有些凉薄意味。常台笙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联想到陈俨掌心里的那些旧伤疤,她隐约能构建出一个十分悲惨的故事。
从苏府出来时,已是下午,冬日里的江南潮冷无比,黑得又早,她一路走回客栈,黄昏左近,街道两边饭菜飘香。这时候的常台笙,也不可抑制地想念起杭州的家。不知小丫头这会儿吃饭了没有,也不知祖父今日有没有闹,更不知芥堂今日是否诸事都顺,以及那只蠢货知不知道自己该添衣服。
天真的更冷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哈口气,轻缩肩头走进了客栈。
常府小厅中,这会儿却暖暖和和的,暖炉生得正旺,一锅子热汤端上桌,整个屋子里便都是浓浓食物香气。常遇的酒窝笑起来越发深,眼睛也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开开心心端着碗,等着宋婶给盛汤。
宋婶将汤碗递给她,她便高兴地低头吃起来。
“没心没肺。”坐在对面的陈俨闷闷嘀咕了一声。
“才没有呢,我若是瘦了,姑姑回来才会担心。姑姑不在,我更要好好吃饭,长胖一点好让她放心。”小丫头捞起一块排骨来专心啃着:“你不吃吗?你要是瘦了,姑姑也会担心的。”
陈俨挣扎了半天,这才端碗吃起来。
他才吃了一碗汤,小厅门忽被敲响了。宋婶连忙去开门,门房小厮站在外头道:“那位程夫人又来了。”
宋婶道:“便说小姐不在,打发她走罢。”
她话音才刚落,陈俨忽然偏过头去:“等一等。”看这情形,程夫人并非头一回到这府中来,可是她来做什么?
陈俨起身就随门房小厮去了门口,程夫人这回是走了来的,披着斗篷站在门外,脸色在这昏昧夜灯映照下看着有些诡异。
陈俨衣着单薄,他缩缩肩,看一眼程夫人:“有事么?”
程夫人似乎也未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府里,先是一怔,随即又稳着声音道:“我并非来找你。”
陈俨似乎是猜到一些缘由,遂道:“若是为澜溪外宅的事,程夫人大可不必再来。那宅子已在拆建,且将来有别的用处,应是不会再转卖了。”他说完还忍不住补了一句:“天冷了,且又晚,妇人家还是少在外独自行走的好,再会。”
他说完便合上了门,站在门后等了一会儿,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他这才松口气,低头往府里走。
门房小厮看着一愣一愣的,似乎是觉得关系好复杂。
程夫人转身时,恰好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位男子。她蹙蹙眉,这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的模样,应是饮了些小酒,方才就站在不远处,应将这方才这些事都收进了眼底。他朝她笑笑,问话的语气显得有些轻佻:“程夫人认得这宅子主人?”
程夫人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那男子却又道:“听闻贵府落了难,可是来求助?我倒是可以给程夫人……指条明路。”
病急乱投医的程夫人,这时眼眸忽然亮了一亮。
那男子又道:“夫人眼下与令公子已无处可去了罢?我恰好在杭州城有一处小宅,若夫人不嫌弃,倒是可以去那里小住一阵子,再作打算。”
程夫人这时十分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又道:“若夫人觉得我不可信,那也无妨,夫人何时改主意了就到通济街最尽头那间宅子找管事即可。”
那人说完便走了,程夫人像一下子从什么混沌梦境里忽然醒过来似的,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裹紧了衣服往回走。
她如今与小儿子住在一间破庙里,所有的家当不过是她身上几件还未被变卖的首饰,已经维持不了昔日的体面。天太冷,寒风从破窗里不断地往里钻,寮房里全是尘土气。她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连打扫的活儿也没有耐心做,遂只好这样脏着。
小儿子程康到这时候还未回来,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一大早说是出门找朋友借钱了,可他的那些朋友哪有几个好的?听说他输光了家财便一个个都躲得老远。
程夫人自袖袋里摸了个油纸包出来,里头装着两块油饼,是留给程康吃的。
月光漏进屋来,程夫人叹口气,忽听得寮房外有了动静,遂站了起来。那脚步很快,又急,随即便传来程康高兴的声音:“娘,我找着钱了,找着了!”
程夫人陡然蹙眉,刚要去开门,儿子已经一脚踹开了寮房的门,拎了个大包袱扔进来,兴冲冲道:“娘快看看,这些够我赌一把的了,等我赢上几把,就能……”
程夫人还未等他说完,立时低头扯开那包袱,里头金银玉器看着眼熟,这是……这是先前她夫君下葬时随同棺材埋下去的陪葬!
程夫人陡然红了眼,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过去:“混账东西,你糊涂了吗!连你爹的坟都挖!”
程康捂住脸嚎了一声:“死人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现在活人都过不下去了!我爹就算知道了也肯将这些给我!”
程夫人气得手抖,眼前一片黑,就快要气得晕过去,没料这不成器的儿子又嚎道:“我不光要挖我爹的坟,我还要将祖坟挖个遍!等祖坟挖完了我就去挖旁人家的坟,左右死人都用不到那些东西,埋土里也是白搭!”
“你、你……”程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肝疼得她一时竟直不起身。
程康摔门就走了,程夫人一下子瘫坐在地,颤着手去系那包袱,可她怎么都系不好。程夫人脸上两行泪顿时就滚落下来,那两块油饼也滚到了地上,被灰尘给污了。
辛辛苦苦将其养大,诸事都顺着他。她还记得他小时候可爱乖巧的模样,可没料如今竟成了这德行,令她心寒又不舍。
这真的是……报应吗?
程夫人哭到哽咽,各番滋味在心头萦绕不散,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这口气。
这时空寂的寮房外忽传来敲门声,程夫人以为是儿子转念回来了,甚至还捡起那两块油饼赶紧擦了擦外边的灰,搁回油纸包里,起身拭去眼泪。
那敲门声又响了几下,紧接着传来一声:“出什么事了吗?”
程夫人似乎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又不确定。她小声回:“没有,没什么事……”
门外那声音又道:“我出诊路过这里,似乎听到一些声音,但这破庙许久无人住了,我觉着奇怪便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程夫人一阵肝疼,她又瘫坐回地上,无甚力气地跟外头的人道:“不需要,你走罢。”
今晚她遇到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间都有些辨不清人心意图,就让她清净一会儿罢。
程夫人一口气仍是闷在心口,闷得她实在发慌。眼前似乎是闪过一些小星星,她脑子蓦地一空,似乎是感到额头磕到了什么,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外面的人再次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无动静这才推开门往里迈了一步。
提着药箱站在门里的商煜挡住了月光,他看看晕倒在地的程夫人,目光扫过地上的包袱,就这么看了好半天,才走过去将她扶着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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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处哪里,只见自己睡在一窄榻上,窄榻临墙,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还是觉得……好冷。
她连忙坐起来,回想了一番晕倒前的事,头又开始痛起来。
不远处忽传来伙计的喊叫声:“东家,她醒了!”
商煜掀开门帘而入,手里握着一盒金针。他在窄榻旁的圆凳上坐下来,打开盒子,取过金针,与程夫人道:“夫人是一时气坏了,加上又未用晚饭,才致如此。若这会儿头疼的话,不妨扎两针,也免得总这么不舒服。”
他语气平淡,是医者与病患说话的态度。程夫人这才想起来他是那日给她诊脉递药膏的大夫,她略略别过头,想说拒绝的话,可嗓子就跟哑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商煜很自然地偏过头,吩咐伙计道:“给夫人准备些吃的。”
程夫人紧蹙着眉头,手却已被商煜握住,他动作不紧不慢地施针,低着头似乎十分专注:“过会儿就好了。”
见他这样,程夫人的戒备之意似乎略略少了一些,也没有刻意地拒绝他的好意。待伙计将饭食送来,程夫人却犹犹豫豫地看了看那罐子粥。
商煜轻轻地笑了一下:“看样子夫人似乎心存戒备,但实在不必质疑晚辈给的饭食。”商煜将那罐子里的粥倒了一些到旁边小碗,接过来便仰头喝了:“晚辈还没有无聊到会给无关紧要的人下毒。”
一旁的伙计有些看不过去:“我们东家可是这周围出了名的热心肠。东家见夫人晕倒了,还背您回来给您施针喂药,夫人这般怀疑我们东家,真是让人有些伤心呢。”
程夫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愧赧之意,抱过那小罐子,低头拿了调羹,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商煜忽然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