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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开门的是太白太黑,用小锄头勾住门用力往两旁一拉,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客官里面请。”礼貌的小农夫拖着小锄头在前头带路,“我家主人在讲故事呐,特别好玩的故事。”
柳生自然不想跟两个小胖子交流什么故事心得,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到了里面他才发现商四真的是在讲故事,五个小萝卜头一边写字一边听着,墨汁糊到了脸上都不自知。
因为四爷爷讲的故事太好听啦,人类和妖怪一起经过了重重艰险考验,然后找到了传说中的建木,其中曲折比西天取经还要好玩。
他们一起在滔天的洪水里斩风破浪,一起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寻求方向,那片上古的天空里,有扶摇而上的鲲鹏,还有展翅翱翔的凤凰,扇一扇翅膀呀,掉落的火种像水面上开出的花。它用无数的火花燃烧着洪水,天地间都蒸腾起朦胧的白雾,而就在那白雾里,建木的叶子轻轻颤着,带来了众神之音。
柳生也静静听着,他有种感觉——这个故事是商四专门讲给他听的。
故事终结于一艘建木树叶做的巴掌大的小船,它驶入江流,泛于逐渐变得风平浪静的碧波海上。
然而船的航向并不是柳生关心的问题,待商四话音落下,他就问:“都广之野在哪里?”
“那是旧日的成都。”商四说着,回头摊开手掌,五个小萝卜头的课业便全都自动地飞到他手里。他粗略扫了一眼,道:“今天就到这里,接下去一个礼拜放假,你们可以暂时不用过来。”
“是,四爷爷。”几个小萝卜头一听到放假就开心得不得了,面上还恭敬地跟商四道别,心早就不知飞哪儿去了。
商四看着他们离去,而后大袖一挥,大门关上。
“你都想好了?”他问柳生。
“想好了。”柳生郑重地点头。
商四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晦暗的心底,那目光里有着令柳生灵魂颤栗的力量,“记住,柳生,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天,怨不得地。你若有一丝一毫的反悔或者歹念,我都会立刻将你诛杀。”
柳生自问:心中可曾有后悔,可曾有畏惧?
有的。
可他已经站在了这里,他从地狱挣扎着回到人间,甘愿栖身于猫的体内,不是为了在世上多苟活一日,而是为了找回采薇。
那他为何不迈出这一步?
最后的希望就在前方,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
商四见他心意已决,也没有再多费口舌,直接切入正题,“如果要找到建木,我们不光要动身前往都广之野,还需要等一个人”
“要等多久?”柳生问。
“放心,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商四说的这个人,名叫九歌。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只是这只凤凰经常喜欢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满世界地跑。商四刚刚从沉眠中醒来那会儿,他正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懒洋洋地晒着他的翅膀。
九歌要回来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吴羌羌。
古语有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吴羌羌和九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吴羌羌有着漂亮的尾羽,而九歌刚好秃了头。这让吴羌羌和九歌缔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虽然这只是吴羌羌单方面认为的。
很多年过去,九歌的秃头早就被南英治好了,吴羌羌也学会了烫头,只是两人一个天南一个海北,都活在了对方的朋友圈里。
九歌就是那种三不五时在朋友圈里晒又去哪儿玩啦、又吃什么好吃的了,不用工作成天吃喝玩乐逍遥自在的那种妖。
他就是一个谜,一个活着的传说,一个并不专业的代购。
让他代买什么东西,你通常会在十八年之后才收到他的包裹。
遥记得上一次吴羌羌让他帮忙买一套某高档品牌最新款的秋装,结果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东风才捎来了九歌的包裹。
打开一看居然还能穿,为什么?
因为时尚是一个轮回啊!
吴羌羌上个礼拜跟九歌聊天,他还在维也纳看歌舞剧,问他要不要回来,他仰望着四十五度角的天空,回答说:“孤独的凤凰不能停下前行的脚步,大不列颠的巫师还在等着我,我可以用一口凤凰火跟他换一块最纯正的龙眼石。”
九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吴羌羌想,大概也只有四爷能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回来。
陆知非没有见过九歌,他只零星地听吴羌羌提到过几次“小九子”,知道他一直在南太平洋飘着,这还是第一次知晓原来那是一只凤凰。
“他难得回来一次,要不要准备点什么?”陆知非问。
“不用。”商四摇头,拉过陆知非的手说:“他会直接去成都跟我们汇合,况且你现在是我的人,该他给你带见面礼才对。”
“我们?”陆知非捕捉到关键,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对,其实这次我们家圆圆才是主人公,柳生只是顺带。”商四笑说。
“我?”陆知非疑惑。
然而无论他怎么问,商四都没有说出具体的理由,眨眨眼,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密的吻,说:“相信我,到了那里一切都会有答案。”
于是怀着这种既期待又有点疑惑的心情,陆知非再度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跟随着商四踏上了寻找建木之旅。
假期是他用整整十张设计稿换来的,以此证明他一直有在用功,并没有偷懒。老师看过之后,听他一本正经地忽悠了半天说要出去寻找灵感,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走了。
这次两人只带了太白太黑,再加一只猫。从北京到成都,自驾游。
柳生并不习惯于坐在车里默默地吃狗粮,尤其当车里还在放着阿杜的那首《他一定很爱你》的时候。但他又不想真的躲到车底去,所以他最喜欢独坐在车顶,吹着风,思考思考人生。
太白太黑也很喜欢坐车顶,听风呜呜地吹着,脸颊上的肉荡起波纹。
商四觉得开车无聊就逗他们玩,把自己做的风筝系在太白太黑身上,开车放风筝。两个小胖子还配合得特别积极,抱着胖胖的金鱼大风筝咯咯地笑。
“准备好了吗?”商四把车开上一条相对车少的国道,四周不是城区,很空旷。
“好啦!”车顶传来两个小胖子脆生生的回答,商四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脚踩在油门上准备加速,“三、二、一,放!”
肆意的加速,带来了更肆意的风。太白太黑朝着天空放飞了那只风筝,仰着头看它一下子就被掀上高空,大金鱼的肚子鼓起来,肥嘟嘟的。
他们这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他们自己啊!
“陆陆、陆陆!太白(太黑)在天上飞呀!”两个小胖子激动地拍着车顶,然而陆知非刚把天窗打开探出个头来,线圈放到最后一圈,太白太黑呼的一下就被风筝带着飞了起来。
“啊呀——!”
陆知非急忙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他保持着向天空伸手的姿势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赶紧叫商四捞人。
结果就看到商四笑得乐不可支,不用说,肯定又是他在使坏。
然而这时,风筝又回来了。
那条胖胖的金鱼,哦不,其实是锦鲤,眨着眼睛摆着尾,带着太白太黑飞在汽车的上空。离得近了,陆知非还能听到太白太黑时而惊呼时而大笑的声音。
柳生则淡定地坐在天窗旁边,淡定地仰头看着。看久了,他或许想起了从前在师父的监督下练习御剑的日子,眸子里浮现出几丝追忆。
他曾经离天空很近、很近。
如今尝试着再去触摸,一伸手,粉红色的肉垫。
还是算了吧,我就静静地看一会儿风景。
陆知非也没有再去管商四和太白太黑的胡闹,趴在天窗上抬头跟太白太黑打着招呼,车速慢下来之后风轻轻吹在脸上,很舒服。
然而天公不作美,一路阳光之后是不可预见的雷雨。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开始汇聚,雨虽然还没有下下来,但云层之上已经有了闷雷。
这时,一辆小电驴飞快地从车边驶过,骑车的人大概没带雨衣急着赶回家,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旁边的汽车。
等到商四觉得自己被一辆电驴超过了非常没面子,重新超过了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眼。
妈呀这是哪个傻逼啊!雷雨天放风筝,深怕自己不被雷劈吗?!
因为天色渐暗的缘故,电驴上的大妈没有看清太白太黑,但是他跟柳生还有陆知非打了个对眼。
一方是遇见傻逼的惊恐。
一方是古井无波的淡定。
天空劈下一道惊雷,大妈心里的傻逼排成了行。
“呀,小九子!”这时,太白太黑惊喜的喊声吸引了陆知非的注意。
商四开始加速,灰暗的云层里,开始闪现出火红色的光。凝眸看去,那火红色的光芒里还带着一丝丝金色,乌云碰见那些金光,就立刻被焚烧殆尽。
那上面是什么?是一只展翼的凤凰吗?
陆知非看得入神,商四则单手打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语音聊天,“你还找得到路吗?靠不靠谱?”
对面那人很快回答:“不然四爷您帮我整个导航?”
“滚。”商四放下手机,单手帮陆知非扣上安全带,“坐稳了。”
话音落下,商四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右脚用力踩下油门,瞬间的飙速差点没让车子飞起来。陆知非却并不害怕,甚至感觉有点刺激,他紧紧地盯着公路延伸向远方的尽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凤鸣。
空中荡漾起波纹,陆知非看见一道火红鎏金的身影自天边坠落,透明的波纹便融化开来。
所有的乌云都燃烧殆尽了,忽然放晴的天空艳阳高照。
疾驰在公路上的车子却一头扎进了那个融化开来的波纹里,连着飘在车顶的风筝,一起消失于无踪。
等等,风筝太胖,有点卡住了。
太白太黑落在车顶,使了吃奶的劲儿用力一拉,啵的一声,风筝也进来了。
车子停在实地上,熄了火。
陆知非打开车门走下去,看着深沉天空下一望无际的旷野,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那些风里,有溪水与青草的味道,有无数野兽的吼声,或近、或远,像是虔诚的朝拜又像是愤怒的谴责。
他抬头,一只火红的凤凰在头顶盘旋,长长的尾羽漂亮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看见商四伸出手,锦鲤的风筝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像一颗大大的太阳悬挂在天边。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里没有太阳。